028
裴羽哪裡還敢直呼他的名字,用力推開了他不安分的手,胡亂找了個話題問他:“怎麼會取了這樣的名字?”以“錯”這樣的字取名也不是沒有前例,但是他們三兄弟,蕭銳、蕭錚的名字就算得常見——已故的蕭家長輩在這件事情上像是特殊對待他。
蕭錯見她緊張兮兮的,便不再逗她,一面說起名字的由來,一面放任心緒。
他出生之後,有個多事的親戚給他測了測八字,說他命裡多災難,怕是難以活過第一輪壽數,若是能活過去,必能光耀門楣。
這種事,任誰都願意聽好話,他雙親聽了之後,膈應得厲害,便又請高僧、老道給他算命,得到的說辭居然跟那個混賬親戚大同小異。
是因此,父親給他取了“錯”這個名字——多災多難的八字是錯,若半路夭折,來人世一場亦是錯,平白惹人傷心罷了。
裴羽聽了,笑,“這樣的經歷在前,你竟然深諳奇門遁甲,也是一樁奇事。”
奇門遁甲入門之前,要讀懂看通易經,兩者融會貫通之後,尋常人口中的算命、看風水於他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尋常人都曉得這些,有些門第正是因爲此類原因,纔不讓膝下兒女接觸這類學問。而他小時候,一定被算八字的事情影響,難得的是他心無芥蒂。
蕭錯隨之輕輕一笑,“凡事都是利弊並存。”
因爲親人有意無意間營造出的氛圍,有那麼一些年,他常有一種急迫感,總想趕在無常落到自己頭上之前完成心願——小時候的心願是要個文武兼備的人,年少時的心願是報國殺敵,成名前後的心願是真正了悟易經、奇門遁甲。
最後這個心願,恰恰是永無邊境、趣樂無窮,只要他願意,幾十年的時間都未必夠用。
如今回首來時路,他的經歷看起來複雜,其實很簡單,心願、目的不外乎就是那些。也因此,另一種角度來講,他是稀裡糊塗地過了這些年:感覺與自己無關的人與事,根本不會留心,轉頭就忘——他在以前,一向都認爲這是一種福分,心裡清淨,日子就清淨。
直到這兩日,他纔不再這樣認爲。不記得一些人,等同於埋下禍根。
他收斂起漫無邊際的思緒,開玩笑,“幾時落魄了也不用愁,大不了擺攤兒算命看風水。”
裴羽忍俊不禁。
兩個人說了一陣子話,一同起身洗漱。
裴羽特地去院中看了看,只見如意的小房子裡空空如也,兩個小傢伙居然起了大早出去玩兒了。
真是,起碼吃飽喝足再出去啊……現在見它們怎麼比見蕭錯還難。她暗自嘀咕着。
用過早膳,一如平日,蕭錯去外院書房,裴羽忙碌內宅的事情。
裴羽親自寫了帖子,喚來周媽媽:“交給回事處,儘快送到五軍大都督府,交給文安縣主。”
周媽媽稱是而去。
等待文安縣主回信的期間,成國公府有人送來帖子:成國公夫人下午想到蕭府一趟,問裴羽得不得空。
裴羽現在就沒有不得空的時候,當即道:“幾時過來都好。”若是仍然話不投機,便還是請成國公夫人去看二夫人,沒什麼好迴避的。
中午,文安縣主那邊有了迴音:下午就來蕭府。
蕭錯要帶着護衛出門一趟。臨走前益明來內宅傳話:“侯爺說會盡早趕回來,另外,夫人見文安縣主的時候,讓甘藍、水香在場。文安縣主曾經習武。”
裴羽欣然點頭,“知道了。”
她今日沒有午睡,時間用來謄錄古氏的供詞。
未時,如意和吉祥回到府中,也不知大半日跑去了什麼地方,渾身髒兮兮的。但這對於它們來說是小事,餓了纔是大事,進到正屋的院落,相形跑到如意的窩前,先喝水,之後就看着飯碗哼哼唧唧。
裴羽聞訊便高興地出門看它們,見這情形,忙親自去小廚房給它們端來清蒸小排骨——這是吉祥最喜歡吃的,如意倒是不挑食,給做什麼就吃什麼。
吉祥仰頭看了看裴羽,高興地搖了搖尾巴,隨後才低下頭去大快朵頤。
益明、清風隨後而至,向裴羽稟明來意:等它們吃飽之後帶去外院洗澡。
如意是叫人省心的,吃完之後就跟着清風去往外院。
吉祥卻懶得動彈,吃飽就要進窩裡睡覺。
益明不準,上前去攔住它,“這都髒得沒法兒要了,你拐着如意往哪兒鑽了?快。”
吉祥索性躺在廊間耍賴。
益明又是氣又是笑,半拖半抱地把它帶到天井,它這才認了,耷拉着腦袋跟着往外走。
裴羽在一旁觀望着,滿心的笑意。
過兒約莫一刻鐘的時間,文安縣主過來了。
裴羽帶上甘藍、水香去見人。一早就吩咐下去,正房、聽風閣都燒上了地龍,室內氛圍暖融融的。
文安縣主大概十七八歲的年紀,身形高挑,玲瓏有致,容貌豔麗,與身上玫紅色的衣裙相得益彰。她笑盈盈地與裴羽見禮,給人很親切柔和的感覺。
裴羽心裡自然是有些意外的。先入爲主的緣故,她是把文安縣主當做小瘋子來看待的。
落座之後,文安縣主看着大花瓶裡大束香花,深深呼吸一下,愜意地笑道:“在濟寧侯府住着,日子該是特別舒坦。”
裴羽一笑置之,喚甘藍上茶點,又擡手示意水香。
水香將裴羽謄錄好的供詞交給文安縣主。
裴羽和聲道:“給縣主下帖子,便是爲着這份供詞。縣主請過目。”
“猜得出。”文安縣主一目十行地看完供詞,問道,“濟寧侯已然知曉?”
“對。”
“好事啊。”文安縣主遣了自己帶來的丫鬟,語氣坦率地道,“既然你們已經知情,不妨仔細算算這筆賬。成國公府荼毒人命一事,你們想要鬧上公堂麼?實不相瞞,我手裡也有古氏母女兩個的供詞,一直懶得幫她們送上公堂罷了。不想讓蕭府姻親出醜的話,要勞煩濟寧侯和夫人幫我一個忙。”
裴羽微笑,“我倒是想不出,能幫縣主什麼忙。”
“很容易。”文安縣主綻放出笑容,更顯脣紅齒白,“我要嫁進蕭府。你們要麼讓蕭銳休妻再娶,要麼讓蕭錚與我定親。”
裴羽失笑,慢條斯理地道:“成國公府荼毒人命一事,是真是假還無定論。你出自高門,又貴爲縣主,嫁給皇室宗親都不在話下,怎麼單單選了蕭府?”
二夫人一早就命丫鬟去成國公府報信,如果荼毒人命一事屬實,成國公早就亂了陣腳,來找蕭錯、蕭銳商議。但是他到現在還沒露面,只有成國公夫人要來,那麼不是正在着手查證,便是乾脆嗤之以鼻,要等下衙之後纔來蕭府寬慰女兒。
至於文安縣主要嫁給蕭銳或蕭錚……這其實叫人匪夷所思。這位縣主鍾情的不是蕭錯麼?嫁給他的手足是在唱哪一齣?要進到蕭府,給蕭錯添一輩子的堵麼?
文安縣主笑道:“夫人仔細想想,便知原由,他蕭錯心裡更明白。”
不,就算滿大街的人都明白,蕭錯也不會明白原委,他根本不記得你——裴羽這樣想着。
文安縣主繼續道:“初一進宮請安的時候,皇后娘娘曾問我怎麼還不出嫁,又爲何不聽父母之命定親,我當時沒有細說原由。你將我的意思轉告蕭錯,你們不張羅親事的話,我便豁出臉面,請楚王妃做媒,或是請皇后娘娘隆恩賜婚。”
“親事的事,不可能。”裴羽態度柔和地道,“你只管去請皇后娘娘賜婚。”她不能生氣,因爲根本覺得是笑話。
“當真?”
“當真。”裴羽笑微微的,“我纔不跟瘋子做妯娌。更何況,你根本就是自說自話,這事情成不了。”繼而端了茶,“你快些請回吧。”她也是一番好意,這縣主要是不走運,離開之前恰逢蕭錯回來,怕是又要被氣出個好歹來。對這種熱鬧,她的興趣不大。
文安縣主笑着嘆息一聲,“行啊。我回去之後,就將古氏的供詞送去順天府。你可不要後悔啊。”
“哦?”裴羽有點兒意外,“難道不是先進宮請皇后娘娘賜婚麼?”
又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文安縣主的笑容險些就掛不住了,起身之後,不由得細細打量了裴羽一番。看起來只是個毫無城府的小女孩兒似的,說話竟是這麼噎人,偏生一直客客氣氣的,她要是當場發作,反倒失了氣度,顯得小家子氣。
水香方纔留意到半夏出現在花廳門外,便悄然出門去問有什麼事,回來之後,語氣恭敬地道:“夫人,侯爺回來了,等會兒就到。”
文安縣主聽了,神色很是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