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雲夫人派人來傳話,後日城中有一個傳統的春季鬧會,各方商旅都會來到昭武城,熱鬧非常。
楊娃娃明白,雲夫人已經答應幫自己,並且計劃在那一日幫自己逃出昭武城。
做好了萬全準備,春季鬧會的前夕,她向大王未藍天請求出宮遊玩。
未藍天不答應,她在他面前表現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聲稱自己一直待在王宮裡,悶得慌,心情鬱悒,身子不適,會悶出病來,應該出去走動走動,對身心都有所裨益。
磨了好久,未藍天才同意她出宮,派遣十名侍衛保護她。
那夜,未藍天擁着她,在她的眉心落下羽毛般的輕吻,然後笑着回宮。
楊娃娃看着那個俊偉的背影慢慢溶入王宮的明媚與灰暗中,腦中浮現出一幕幕:
烏雲密佈的草原上,那個威風凜凜的神勇將帥,那個燦爛春光下丰神朗傲的月氏王子,那個明火閃耀中氣宇軒昂、心狠手辣的謀逆王子,那個穿上王袍、俊朗威嚴的月氏國王,那個癡心絕對、深情脈脈的孤寞男子……
一滴珠淚,緩緩滑落……
最終,她背叛了禺疆,也傷害了未藍天,爲什麼她不能平淡地過完一生?
順利地出宮,在鬧會上瞎逛,人潮洶涌,誰與誰擦肩而過?
眨眼間,她與十名侍衛失散了,有一雙強硬的手臂拖着她來到一個偏僻的地方。
此人正是雲夫人安排的一隊商旅的頭兒,負責把她帶出昭武城,帶出月氏。
沒有任何阻礙,楊娃娃躺在商隊貨物的最下面,一步步地離開了月氏。
她不知道爲什麼會這麼順利,爲什麼那十個侍衛沒有追來,爲什麼各個關卡沒有仔細盤查,爲什麼沒有從王宮追來的侍衛或者將領……她沒有想那麼多,只想着儘快離開月氏,儘快回到遼闊的草原。
未藍天發現她不見了,爲什麼沒有派人來追?
不可思議。
來到月氏與匈奴的邊界,商隊的頭兒突然發難,想殺她滅口。
此時,她恍然大悟,這一切都是雲夫人安排的,雲夫人要她死,永絕後患。
這個女人,當真可怕!
不過,雲夫人根本不知道,楊娃娃並不是柔弱的女子,而是以一擋十的好手。
商隊中會點拳腳的男子,武藝很粗略,幾個回合就被她打趴在地,連聲慘叫。
楊娃娃牽着一匹肥膘的駿馬、帶着充足的水和乾糧,走過荒漠、戈壁、草原,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回到一望無際的草原。
她根本不知道,一個與她容貌一模一樣的女子,也就是真正的燕國深雪公主,被十名侍衛帶進了王宮,取代了她的位置。
這個真正的深雪公主,經歷了多年的流離失所與艱辛困苦,喪失了所有記憶,膽小如鼠,驚慌失措,變成一個楚楚可憐的十歲小姑娘,讓人憐惜、心痛。
……
又是一年五月春華,芳草茵茵,葉兒抽芽,花兒吐蕊,草原上展現出奼紫嫣hong的瑰麗景象。
撲面而來的春風暖人心房,淡淡的花香流淌在風中,流散在花草叢中,薰醉了那一隻只翩翩飛舞的蜻蜓、蝴蝶。
深藍的天空高曠無窮,棉絮般的流雲冉冉飄逸,豔陽高照,一束束金燦的光芒照在每個精兵親衛的臉上,冷肅的黑臉毫無表情,透出一股徹骨的寒意。
這是單于庭三十里外的草場。
百名勇士跨立馬背,分兩列排開,各守一邊,陣仗齊整、嚴明,氣勢奪人。
與暖風、陽光形成鮮明對照的,是他們嚴肅的臉、冷酷的眼。
他們的眼中只有手中握着的弓箭,只有大單于隨時發出的鳴嘀。
勇士的前方,一匹渾身烏黑的駿馬上坐着一個身姿如山的男子,黑色風氅迎風飄飛,霸氣縱橫,傲挺的身軀攝人心魄,眼眸如鷹,隱隱閃現着冷酷到骨子裡的光。
正是匈奴大單于,禺疆。
他緩緩舉起硬弓,風氅的下襬霍然一蕩,力貫雙臂,硬弓如圓月。
“咻”,尖銳的嘯聲在草原響起。
響箭追星逐月般地飛射粗去,射向不遠處悠然嚼草的駿馬,嘯聲驚破了靜謐的草原,震動人心。
冰冷的箭鏃刺入駿馬的大腿,霎時,百支利箭追風而至,飛蝗似地射向駿馬,無一不中。
駿馬被射,怒蹬而起,仰天長嘶,淒厲的慘叫響徹雲霄。
駿馬那肥膘的軀體,就像箭靶,插滿了利箭。
經過一陣痛苦的抽搐,駿馬倒在地上,死了。
此種演練,已經進行了兩個月,各種飛禽走獸射殺無數,不射者,立即斬殺,百名親衛中已有二三十名被斬。然而,大單于的鳴嘀只是瞄準了牲畜,深雪所說的寶馬、閼氏、父親,畢竟過於冷血。
大單于剛毅的脣角輕輕一勾,一抹孤澀的笑滑落風中。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然而,心中那處柔軟已經殘缺,那個心愛的女子不在身邊、不在眼前,不在他的懷裡,他的生命不再完整,他的心也不再完整。而這百名親衛,能有什麼作用?能奪回他心愛的雪嗎?
無論如何,奪妻之恨,他一定會討回來,千倍萬倍地討回來!
訓練結束,大單于命親衛隊回單於庭各司其職,孤身一人留在訓練場上,席地而坐,陷入了漫無邊際的冥想中。
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與心中的女子深情對話,或許他在自欺欺人,但是他無法剋制對雪狂熱的思念……
大地輕微的震動,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來,逐漸趨近。
大單于轉頭看去,那人那馬飛掠而來,臉上的光芒燦爛得接近於透明。
他清冷一笑,站起身,墨色風氅一抖,“兄弟,好久不見,今日怎麼有空來單于庭?莫非單于庭的奶酒比你呼衍部的好喝?”
呼衍揭兒拍着大單于的肩膀,天青色的長袍迎風飄動,“大單于,我的兒子總是嚷着來看看瞳瞳,和瞳瞳一起玩,我被他鬧得沒辦法,就帶他們過來玩幾日,大單于不會不歡迎吧。”
“兄弟一家子都過來了?”禺疆挑眉問道。
“大單于,方纔的訓練,我看見了,好像有點殘忍……”呼衍揭兒英眸微斂,迸出銳光。
“假若我不殘忍,各部單于將會比我更殘忍。”禺疆的眸色一分分地沉下來。
“自單于庭北撤,各部單
於蠢蠢欲動、各自爲陣,不聽從大單于的號令,已有三四個小部落投靠韓氏。倘若再這樣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呼衍揭兒悵然地點頭,面色凝重。
“匈奴的統一來之不易,我絕不會輕易地讓人破壞,誰都不行!”禺疆切齒道,語氣絕冷,讓人脊背生涼。
聞言,呼衍揭兒不寒而慄,此時此刻,忽然有點明白深雪爲什麼會愛上大單于。
大單于是大漠南北稀絕的蒼狼,是匈奴草原上絕無僅有的蒼鷹,註定由他統一這片遼闊的草原。他驍勇善戰,膽略過人,睿智英明,有王者的霸氣,也有首領的氣度,在他眼中,只有匈奴遼闊的草原和天空,只有牛羊和馬羣,即使偶爾過於自信,然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匈奴的強大與牧民能夠過上好日子。
除了匈奴,大單于的心中只有深雪一個女子。這些年,他多次拒絕各部單于的好意,堅決不再另娶閼氏,呼衍揭兒終於相信,大單于對深雪的深情,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撼動。
深雪的眼光確實與衆不同,怪不得她看不上自己。
呼衍揭兒堅定道:“大單于,呼衍部會聽從大單于的號令!”
“好兄弟!多年來,呼衍部一直默默地支持單于庭,兄弟,我該如何謝你?”禺疆暗眸如海,豪爽道,“你有何要求,我盡我所能爲你辦到。”
“大單于認爲我呼衍揭兒是那種胸懷不闊的人嗎?”呼衍揭兒含笑反問,迎着大單于迫人的銳光。
“你不是。”禺疆縱聲大笑,拍着呼衍揭兒的肩膀,“兄弟,我很慚愧。這麼說吧,我原本以爲,這幾年來你支持我,是因爲深雪才幫我,但是,自從上次你把我打醒之後,我就完全明白,兄弟的支持,不只是因爲深雪。”
“大單于明白就好。”呼衍揭兒朗聲笑道,“深雪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大單于最清楚,當初她選擇大單于,必定經過深思熟慮。”
禺疆悵然一笑,臉膛慢慢地冷沉,眼中深藏的悽痛翻涌而起。
呼衍揭兒輕聲一嘆,只要提到深雪,大單于就會緘默,不知是自責、思念還是痛苦,或許兼而有之吧。
深雪被月氏人擄去,大單于遭受的痛楚,旁人無法體會。
他猶豫了半晌,終究問道:“還是沒有消息嗎?麥聖還沒回來?”
禺疆搖搖頭,“沒有回來。”他的目光陰鷙如鷹、森厲如箭,“月氏王,我一定會加倍討回來!”
呼衍揭兒一驚,莫非大單于想舉兵攻打月氏?
如今匈奴騎兵已不是春天之前的精銳之師了,數量銳減,雄風不再,軍心渙散,最重要的是各部單于不服、不聽從大單于的號令,大單于想以武力奪回深雪,只怕很難,至少年內絕無可能。
“各部單于口出狂言,大單于有何打算?”呼衍揭兒擔憂地問。
“有些人太不安分,是時候教訓、教訓他們了!”禺疆冷酷道,語含殺氣。
“大單于有何妙計救回閼氏?”呼衍揭兒望着光芒萬丈的天宇。
“麥聖回來再說。”禺疆也望着渺渺的天際,目光如冰如雪。
“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大單于一定要開口。”呼衍揭兒誠懇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