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他已經痊癒,內傷卻沒有好,神色孤鬱,寡言少語,不是獨自待在帳中,就是站在冰溶下葬的地方,一站就是一個下午,不再過問部落任何事情。
冰溶的死,對他的打擊竟然這麼大。
楊娃娃讓真兒先回帳,接着走向立脫。
立脫溫和道:“下雪了,漫長的冬季開始了,你應該多穿點兒,當心受寒。”
“謝謝,我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她的微笑宛若飛雪。
“你想問禺疆弟弟的阿媽究竟是誰。”立脫的目光彷彿洞悉了一切。
“我問過一個人,她說她知道,但是她不肯告訴我。”她找過烏絲,烏絲說,冰溶已死,禺疆的阿媽是誰,已經不重要,神女應該關心的是,你的夫君如何當上單于,如何當選部落聯盟的單于。
“她不肯告訴你,就無人知道了。”立脫的聲音平靜如水。
“單于也不知道?”她詫異地問,他知道她說的是烏絲?
“那年秋天,阿爸娶了溶溶。溶溶才十五歲,很美,很美。我清楚地記得,我第一次看見溶溶的情景。那是溶溶嫁給阿爸的次日,我騎着一匹小馬去月亮湖,阿爸新娶的閼氏站在湖邊,站在隨風搖曳的蘆葦叢中,很孤單。當時溶溶穿着粉色衫裙,像是天上的仙女,很真實,又很很夢幻。我只看見她的側臉,長髮遮着她的臉,但是我看得出來,她哭得很傷心……”
立脫突然說起當年他與冰溶相遇的情景,楊娃娃不明白他爲什麼對自己說。
他陷入了回憶,眼中流轉着柔情,“我從未見過這麼美的姑娘,我明明知道溶溶是阿爸的閼氏,但我被溶溶吸引了,無法剋制地喜歡她。見她哭得那麼傷心,我很難過,我想讓她開心、快樂,但是我做不到……那年,我才七歲,但是我對天神和祖先發誓,長大後,我一定要娶溶溶,保護她,愛惜她,讓她快樂,讓她成爲草原最幸福的女人。”
停了須臾,他繼續道:“第二年冬季,溶溶生了一個孩子,就是禺疆弟弟。不知道爲什麼,溶溶不喜歡禺疆,甚至很討厭他,對他不管不問,只讓婢女照顧禺疆弟弟。我一直不明白,爲什麼溶溶不喜歡禺疆弟弟,不過,我很喜歡禺疆弟弟。他長着一雙漆黑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漂亮的嘴巴,重要的是,他是溶溶的孩子,我要好好照顧他,教他騎馬射箭,把我會的都教給他。”
所謂愛屋及烏,當如是,立脫喜歡冰溶,冰溶生養的孩子,他自然喜歡。
可以說,沒有立脫,也就沒有禺疆。
禺疆,對這個哥哥的感情也很深厚。
這麼說來,他真的不知道禺疆的阿媽是誰?
楊娃娃思忖着,如果禺疆是老單于的兒子,那麼,除了冰溶,老單于應該還有其他閼氏。
她問:“除了冰溶,當時老單于還有別的閼氏嗎?”
立脫篤定道:“我記得很清楚,我七歲以後,阿爸只娶了溶溶一個閼氏。”
“那當時有沒有比較奇怪的事?”
“沒什麼奇怪的事……哦,我想起來了,溶溶有一個妹妹。有一日
,溶溶的妹妹來看望姐姐,還住了好一陣子。溶溶的妹妹好像……叫做冰妍,姐妹倆長得不像,不過冰妍天真爛漫,挺招人喜歡的。
楊娃娃凝眉沉思,冰溶的妹妹冰妍在攣鞮氏部落住了好一陣子,老單于應該經常與冰妍接觸,那麼老單于和冰妍之間會不會發生一些故事?老單于會不會看上小姨子……
兩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她輕輕拭去,“冰妍住了多久?她和老單于有沒有發生什麼?”
“冰妍住了大半年就回家了,從此再沒來過,我記得她和阿爸沒發生什麼。”立脫突然想起什麼,驚訝道,“你不會以爲禺疆弟弟的阿媽是冰研吧?”
“三十年前的事,我們很難知道,也不好查了。罷了,即使知道了當年的真相,也無濟於事,有時候,知道真相不如不知道。”
立脫點點頭,“你說得對,真相併不重要。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顧他、幫他,有你在他身邊,我也放心了。”
她覺得他的話似有弦外之音,“你不必擔心……”
他望向遠處,眸色悠遠,“溶溶不在了,我生無可戀,只想找一片安靜的草原,過着牧羊人的清靜日子。”
楊娃娃不知說什麼纔好,靜靜地陪着他,望着那一簾簾的雪幕,望着飄飛的白雪。
立脫收回目光,側首看她。
她的確很美,面容姣好,神凝秋水,清灩脫俗,美得令人驚歎。
冰溶美豔嫵媚,禺疆弟弟的閼氏則是另一種美,清純而又嬌媚。
可是,冰溶已經不在了,他感覺生命中最美好的已經離他遠去,他只剩下空殼,了無生趣。
“我不適合當單于,很多事情,都是溶溶說怎麼處置,我就吩咐怎麼處置。溶溶對我很好,但我知道,在她心中,我不是最重要的。不過,能夠娶她,能夠與她在一起十八年,是上天對我的恩賜,我心滿意足。”
“原來如此。”楊娃娃明白了,冰溶是一個權欲之心頗重的女子,征服了立脫,也就得到了權勢。
“天寒地凍的,不要在外面待得太久,還是回帳吧。”立脫微微一笑。
話落,他轉身離開。
落雪瀟瀟,他的背影慢慢被漫天的雪色吞沒,孤單,蕭索,荒涼。
……
回帳途中,楊娃娃看見一男一女朝自己走過來。
愛寧兒和丘林野,兩人正在吵架。
她立即躲在一頂氈帳旁,凝神細聽。
愛寧兒猛地站住,掐着腰,俏臉佈滿了怒氣,“我不想看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丘林野賠笑道:“愛寧兒,我做錯了什麼?你是怪我這麼久不來找你嗎?”
“我巴不得你永遠都不要來呢。”她冷哼一聲,微擡下頜,斜瞪着他,“我早說過了,我不喜歡你,你不要再找我了。”
“可是,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明明喜歡我的。”他着急道,胸口劇烈地起伏。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愛寧兒氣得跺腳,怒吼,“反正以後你不要再纏着我!”
她穿着嫩粉色的裘裝
,衣領上雪白的狐毛潔白無瑕,襯得俏臉更加紅潤。
他癡迷地看着她,眼中只有她,可是,她的眼中已沒有他的半點影子,而以前並不是這樣的,爲什麼?爲什麼?
“你以爲我不知道嗎?我只是等你自己說出來罷了。”雪花落滿雙肩,丘林野深情的目光立時變得森厲,“你喜歡你的叔叔,但是,我告訴你,你不可以嫁給他,他是你的叔叔。”
“他不是我叔叔,也不是我哥哥,爲什麼我不能嫁給他?”愛寧兒立即反駁,“就算我不能不嫁給他,我也不會嫁給你。”
丘林野被她激怒了,惡狠狠道:“我一定要娶你,你就等着吧。”
話落,他霍然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愛寧兒從未見過他發這麼大火,呆呆地看着他消失在風雪中。
不過,她並沒有在意他的話,他想幹什麼,她管不着,也懶得理會。
愛寧兒走後,楊娃娃走回寢帳,想着丘林野的話。
他一定要娶愛寧兒,會怎麼做?
愛寧兒太過任性,根本沒有想過後果。
那次,愛寧兒聽從她的建議,色誘叔叔,結果被趕出去,事後,愛寧兒來興師問罪。
楊娃娃問了事情的經過,解釋道:“我沒有叫你脫衣服,你自己脫的,不能怨我。單于不喜歡太熱情的姑娘,你這樣做,單于當然把你趕出去了。”
愛寧兒沒有再追究此事,楊娃娃也覺得這麼戲弄她太卑鄙,做得太過火了。
有時候,她疑惑,愛寧兒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姑娘?
看似精明,卻也單純天真;看似傻得很好糊弄,卻也沒那麼笨;看似驕橫任性,對於心中所愛,卻大膽追求,勇氣可嘉。
寒風漸緊,孤鴉盤旋着漸漸遠去,叫聲慘厲。
千里飛雪,天地一色,雪色茫茫。
……
一場洋洋灑灑的飛雪送來了冬季,接連三四日,雪花漫天飛舞,覆蓋了廣袤的草原,昔日遼闊的碧綠草地,變成一望無垠的蒼茫雪原。
初冬的雪原,清冷,空曠,寂寥,鉛灰色的雲層,集結在天空,天色陰沉。
攣鞮氏部落一百餘里之外,漫無邊際的風雪中,數十騎風馳電掣地飛馳着,聲勢浩蕩,雪塵飛揚。
蒼鷹低旋,黃犬緊跟在後,奔向前方那一片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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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地處陰山山脈的北麓支脈,綿延百里,是珍禽異獸良好的棲息地。
一陣狂奔之後,數十騎在山林邊緣駐馬,衆人豪氣縱橫,感到一陣久違的快意。
倫格爾頭戴一頂棕色氈帽,激動道:“這幾日憋在帳裡,悶都悶死了,今日出來透透氣,舒展舒展筋骨,大夥兒把眼睛放亮一點,多打幾隻獵物,晚上喝個痛快。”
近空盤旋着一隻孤隼,雙翅低垂,可見它已經多日尋不到獵物而餓得慌。
一人興奮道:“看,有一隻孤隼。”
倫格爾哈哈大笑,從容不迫地從身後的箭壺中抽出一支利箭,拉弓搭箭,忽然想起什麼,放下弓箭,轉頭看向單于,“單于,你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