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朕相信你,就吃了這兩顆珍珠紅。”他恨不得將兩顆紅豔豔的果子塞進她的嘴。
“聰兒,皇后怎麼會毒害容兒?”帝太后驚道,“此事還需徹查。”
劉聰仿若沒有聽見母后的話,步步緊逼,呼延依蘭步步後退,花容失色,滿目懼意,“不是臣妾……臣妾是冤枉的……”
他森寒道:“不從實招來,你呼延氏一族,滿門抄斬,一個不留!”
我叫道:“陛下……”
呼延依蘭面色劇變,慘白如雪,須臾,她定了定神,“是!是臣妾在珍珠紅裡下毒,毒死這個迷惑君王的妖妃!”
“終於認罪了!”劉聰切齒道,“賤人!”
“不,不是她……是我自己……”我立即喊道。
然而,與此同時,他揚臂,銀白的刀光閃耀風亭,熱血四濺。
那鋒利的刀尖,刺入呼延依蘭的血肉之軀。
那雙眸子睜得圓圓的,彷彿不相信她的夫君會手刃自己。慢慢的,她倒在地上,血流一地。
帝太后被這血腥的一幕震駭得昏厥,被宮人擡回寢殿。
我愣愣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子,不禁悲從中來。無論是不是她下毒害死我,被夫君親手殺死,任何一個女子都無法承受吧。劉聰殺死髮妻,終究太過殘暴、無情,雖然他是爲了我。
染血的刀掉在地上,他抱着我,撫着我的臉,哀痛地哭,“容兒,我不能沒有你……你不在了,我怎麼辦……容兒,不要死,好不好……不要死……”
“陛下知道嗎?在這裡……在陛下身邊,我生不如死……”劇烈的痛折磨着我的神智,“假若陛下真心愛我……就放我走……好不好……”
“不,我不讓你走……不許離開我……聽見沒有……”
“我看見母親了……她在那裡等我……在母親身邊,我會變成一個快樂的小女孩……”
“容兒……容兒……容兒……”
被黑暗完全淹沒的最後一剎那,我看見,前面站着一個衣袂飄舉的男子,劉乂。
爾後,劉聰撕心裂肺的叫聲漸漸地遠去。
……
沒料到,這一生會有第二次假死。
我以爲,再也見不到劉曜了,以爲這一次真的離開了人世,沒想到,那珍珠紅裡的劇毒是假死藥。
劉乂從棺木中擡出我,帶我出宮,然後救醒我。他說,這是他和呼延依蘭的合謀,救我出宮。而呼延依蘭之所以答應幫他,是因爲,只要我不在宮裡,她的中宮地位就不會受到威脅。
卻沒想到,她幫我出宮,卻落得如此淒涼的下場,被夫君一刀刺死。
可悲可嘆,可憐可哀。
劉乂說,那無蒂的珍珠紅有假死藥,以金針將假死藥送入果內,而有蒂的就沒有假死藥。
如此伎倆,堪稱絕妙。
我“死”後,劉聰太過悲痛,憂殤攻心,舊疾復發,時感暈眩,臥病在牀。因此,劉乂才能輕易地救我出宮,直至貴人楊氏落葬,劉聰仍然臥牀養病。
“乂兒,我不知如何謝你纔好。”
“
母親不必言謝,這是孩兒應該做的。”劉乂凝眸一笑,“孩兒不願母親輕生求死,也不願母親在宮中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因此,孩兒只能大膽一搏。只是害死了皇嫂,孩兒於心難安。”
“是啊,皇后無辜喪命,是我欠她一條命。”我傷感道。
呼延依蘭,謝謝你,但願今生我有還你這條命的機會。
如今的劉乂,已經長成一個處事沉穩、眼光通透的年輕男子,只是仍然有三分年少時的疏朗之氣與翩然風采。他問:“母親有何打算?”
我想了想,道:“我想離開漢國,去江南。”
劉乂眸光一亮,“孩兒知道,母親渴望那種平靜的日子。不如孩兒陪您去江南,瞧瞧江南有什麼優美的風光,可好?”
“真的想去?”我好笑道。
“想去,不過……”他期待地看我,“母親可能還不知道,五哥回平陽了。”
劉曜回來了?爲什麼沒人提起?
劉乂說,晉軍圍困長安數月,劉曜連續戰敗,前幾日掠長安八萬多名民衆,棄守長安,奔回平陽。因爲長安失守,劉曜被貶爲龍驤大將軍,行大司馬。
劉乂問:“母親真的捨得五哥?”
“舍又如何?不捨又如何?我有得選擇嗎?在漢國消失,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他玉朗的眉宇緊緊蹙着。
“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再勸。”
轉過身,我驚震地愣住——站在不遠處的,正是滿面冷霜的劉曜。
這是劉乂王府的偏廂,他怎麼會在這裡?難道是劉乂讓他來的?我看向劉乂,他解釋道:“母親,此事與孩兒無關……五哥是來找孩兒的,一定是下人說孩兒在這裡,他就找到這裡來了。”
劉曜走過來,劉乂匆忙逃走,“五哥,母親,孩兒還有要事,先行一步。”
我呆呆地看他,心中亂糟糟的,腦子好像轉不起來,雙腿也動不了似的,定在地上。
他的眸,他的鼻,他的脣,冷硬如鐵,沒有半分柔和,他的眸光冰冷如雪,刺得人寒徹心間。他森冷地開口道:“你又玩了一次假死的把戲。”
“此次我並不知情。”我的聲音啞得厲害。
“是嗎?”他毫無溫情的嗓音令人心寒,“你想走?”
我沒有回答,劉曜冷酷道:“既然你在皇宮死了,就要在將軍府重生。半個時辰後,我派人來接你!”
……
幾個月不見,劉曜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眼底眉梢有一些落寞,也許是長安失守的打擊太大。
離開,還是留下?
若是離開,能否逃得遠遠的?不用想也知道,劉曜會把我追回來。
若是留下來,無須多久,劉聰就會知道我還活着,那時會不會再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我對劉乂道:“我不想再夾在他們中間,倘若陛下不放手,去年那一幕還會重演。”
“帝太后和孩兒會竭力勸阻陛下,母親放心,先跟五哥回府吧。”他神采飛揚,神色甚爲篤定。
“假若陛下不放手,我就惟你是問。”我笑着
威脅道。
於是,我從小門進了將軍府。本以爲劉曜會來看我,卻迎來了他的妻子卜氏。
卜清柔熱情地迎上來,握着我的手,笑道:“可把妹妹盼來了,將軍吩咐下來了,讓我來接你。”
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我淡淡道:“夫人費心了。”
“應該的,應該的。”她爽朗地笑,拉着我直往將軍府的西側走,“妹妹跟我來,將軍已爲妹妹做了安排,不會委屈妹妹的。”
“勞煩夫人帶路。”
將軍府不大,後院的廂房院落不多,一路走來,暗香隱隱,林木翠翠,廳堂、廂房等建制頗爲古樸莊重。來到最西邊的廂房,卜清柔指了指最靠邊的兩間廂房,眉眼堆笑,“妹妹,往後你就住在這裡了,我已經命人打掃過了,乾淨清爽,你放心住着便是。”
我收住了脣邊的冷笑,道:“謝夫人勞心。”
她拍拍我的手,鬆開了,“妹妹滿意就好。”接着,她喚來一個侍女,“妹妹,這個是阿寶,往後她伺候妹妹的起居。”
阿寶看我一眼,臉上沒什麼表情,略略低了一下身子。
“阿寶,好好伺候着。”卜清柔板起臉叮囑道,“假若服侍得不周到,我絕不輕饒!”
“是,夫人。”阿寶應道。
“妹妹,時辰不早,我還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你先安頓好,明日我再來看你。”卜清柔笑得眉眼眯起來。
“恭送夫人,夫人慢走。”我揚聲道。
她輕快地走了,那襲橘紅色的衣袍在春風中飛揚,宛如一簇橘紅的火焰。
阿寶徑自走向最西邊的廂房,我跟着去了,卻在房門大開之際,愣住了。
這是卜清柔爲我安排的住處,還是劉曜的意思?
這兩間廂房,陳設簡陋,傢俱器皿粗劣,給人一種家徒四壁的感覺,就連寢房的牀榻,也是硬邦邦的木板牀,上面是洗得發白的棉被。
既來之、則安之吧。
屋中的確乾淨,我坐下來歇會兒,阿寶出去了,半個時辰後纔拿來一壺熱茶,接着又不見人影了,直至夜幕降臨纔回來問我,是不是餓了。我點點頭,不一會兒,她端來屬於我的晚膳,一碗粗糙的米飯,兩小碟素菜,然後,她又消失了。
飯菜都涼了,但也要吃,我不能餓死。
這夜,我睡得很踏實。
……
這幾日,天色陰霾,日頭被厚重的鉛雲遮住了,夜裡冷風呼嘯,“嗚嗚”聲有如鬼哭狼嚎,窗扇“嘭嘭”地響,我讓阿寶去關窗扇,她不情不願地去了。
二月的天象反覆無常,暖和了幾日,忽然又冷起來,讓人防不勝防。房中冷如雪原,阿寶哆嗦着,搓着手,我讓她退下,她得了特赦令似的,回房去歇息了。
正要解衣,突然傳來門扇被推開的聲音。
終於,他來了,接我進府的第五日,他終於來了。
原以爲,接我進府,他會視我如珠如寶,卻不是,他將我扔在這個偏遠的廂房,不聞不問。
彷彿,我只是他的囚虜,將我囚在這裡,讓我自生自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