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都城西門十來裡便是浮雲山,而往新郚郡、卷地、櫟陽、觀津、召陵五郡的大路,便彙集在山下。
五郡的車馬行人均由西門進出,擠挨狀況可想而知。
看見城門的時候,已是己時初刻,這種時候,正是一天當中車馬進出城門的高峰期。其實行人多也不算怎樣,謝策以數百彪壯大漢開路,哪個不是急慌慌讓道兒。
難的是一來車隊陣勢太大,不僅丫頭僕役多,其後還有幾十車嫁妝。追看美人兒的有,指點嫁妝的有,衆人一窩兒蜂擠來擠去,車隊便慢了下來。
“將軍,前頭好似出了事兒。”領隊策馬貼近謝策,指了前方道:“將軍看那裡。”
路中央圍了一大羣人。
“哎呦!這是誰家小娘子哎!真是可憐。”
“誰這麼狠心,人死了麼?死了還將人扔大路上。哎……這位老婦,你先莫哭,說說怎麼回事兒?”
突然有人拖來個死人,且旁邊還有個老婦人撫屍痛哭,衆人平素難得看見什麼新鮮事,人便越擠越多。
九公子大婚,有人拖了個死人……除了攔路找碴,謝策根本不做他想。
當下謝策挑眉冷笑:“看是哪個尋畔……哼!讓她們挪開。”說了這句。擡眼看看天色,復又冷聲吩咐“若是不走,便將人拿下。”
路上車馬擠成一團,隨侍索性下馬走過去。不過片刻,便又滿頭大汗擠回來:“將軍,情形怕是不對。”
謝策略略俯了身,沉聲問:“怎麼回事?”
“死的是個小娘子。老婦言……昨天晚上。九公子派人叫了她上山,莫想到,早起便見她死在家門囗。”
果然……是奔九公子來的。
這種拙劣技倆。自然是瞞不過謝策,只是此時天色漸近正午,車隊要趕在午時之前進王宅,再堵下去。怕是會耽誤事兒。
只是……衆目睽睽之下,若是不弄清事實便抓人。介時不但九公子名譽受損,謝家亦會給人留下話柄,
謝策捻了捻頜下短髯,不由皺了眉頭。
“將軍。”烏大擠過來上前施了禮。禮罷。待謝策垂眼看過來,他便壓了嗓音道:“處置這種事,恐會髒了將軍的手。方纔公子叮囑了。要僕去。”
妨間傳聞王九心思深不可測,只是傳聞歸傳聞。謝策與九公子從來沒有對過手,何況這種事,由他處置確實最爲妥當。
於是,謝策遙遙向後……對了九公子略略一頓下頜,待回過臉,便又吩咐領隊:“你隨他去。”
剛纔謝家隨侍是擠進去擠出來,這會兒烏大看看烏泱泱一大堆人,眼珠向後一斜,再轉回來時,便掃了眼衆隨侍,大喝道:“拔刀!”
如此響囉般的嗓音一亮,又百數隨侍“嗆啷啷”拔了長刀在手。
看熱鬧總沒有小命兒重要。
圍觀衆人鬨然後退,“哎呦!錦繡公子惱人阻了他的好事……怕是要殺人。快躲開!”
“凡事爭不過一個理字,想以勢壓人麼?唉!可憐這個娘子死的慘矣。”有人忿忿不平。
待得大路空了出來,烏大大步走到老婦面前,垂眼看了她問:“你說昨晚上九公子派人叫了她去,對麼?”嘴裡問着話,烏大擡手捉了她的脖頸。
眼看兩方人要對上,圍觀衆人又是興奮又是好奇,四下裡剎時便是一靜。
脖領子攥在烏大手裡,老婦掙了幾掙脫不了身,不由臉色一變,做勢抽抽嗒嗒抹眼淚:“是……就是九公子派人叫她去。哪知道,大早上她便死在家門口,想是拼一口氣逃回來……,阿女吶!”
這婦人哭的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看來不光傷心至極,更似有天大委屈。四下裡便有人哄哄。
“就是……就算身份高貴,亦不能這樣隨隨便便害人。”
“攔路做甚……唉!這種事,只能嚥了。”
待哄聲小些,烏大陡然揚聲道:“早些時候天降暴雨,南北兩方六郡受災嚴重,諸多百姓流離失所,淪爲難民。”
不是正說九公子殺人麼,怎麼陡然拐到這兒了?別說衆人一腦門子漿糊,就連謝策亦是……這東一榔頭西一斧子,王九究竟打算做何?
衆人先是大眼瞪小眼,而後齊齊看了烏大。
烏大咳了一聲,高聲道:“天降大禍於人,不是權貴失德便是有妖邪做惡。我家公子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便令人遍查妖邪。”
話題連番拐了幾拐,衆人一時有些發矒。烏大回頭看看朱漆馬車,白紗飛卷中,但見九公子豎了手掌,凌空向下一壓。
既得了“信號兒”,烏大哪裡還管衆人聽不聽得懂,當下嗓音陡然一提:“我家公子派人日訪夜訪,查了這個老婦與她……。”
說到這裡,烏大指指地上,再然後……突然指尖兒一拐,指了路旁一輛垂了碧紗的黑漆馬車:“此車之中,便是這兩人的主子。便是她引了上神降禍,諸位若是不信,可以揪出來自看,此女滿臉紫苞,已被上神打了印記。”
這下子不得了了。
衆人對上神有多敬畏,對妖邪便有多厭憎。更何況前些日子暴雨衝的房倒屋塌,田地荒廢,許多人餓的吃土。
現在烏大給了“目標”,衆人哪裡還顧得上創根究底兒,當下剎時便分做兩撥,一撥膽小的擠過來揪老婦“怪不得摟具屍不放,原來不是人吶……打你,打死你!”
“揪緊些,莫讓她逃跑”
另有膽大者,便涌上去扒碧簾兒馬車
“且看看臉上……是不是有紫苞。”
“不用看,方纔她掀簾子……我看的清楚,她蒙了臉哎!”
言下的意思,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不是長了紫苞是甚?
這人方說說了半截兒,衆人便一涌而上。
烏大早丟開手回來,向了謝策拱手揖禮道:“將軍,路已通,起行罷!”
三兩句話便解決了問題,且還是以這種方式……,謝策不由回頭,輕紗飛揚中,九公子臉上一派風輕雲淡,恰恰擡眸看他。
兩個人目光剎時一對。
九公子勾脣,略略欠身一揖。
謝策怔了一瞬,瞬間之後,便側身拱手。
“留下一人査查,看蒙面女是誰。”回過身來,謝策壓了嗓音吩咐領隊,待他點頭,方一抖馬繮,高聲道:“起行!”
左邊一窩兒人揪了老婦痛毆,右邊兒一撥人瘋了似掀翻了碧簾兒馬車……衆人都尋了這兩處看熱鬧,車隊便暢通無阻一路駛入城內。
“你怎麼知道她在車裡,嗯?”謝姜掙了掙小手,奈何九公子攥着不放,她便只好細聲問:“莫不是公子原本就知曉……她今日會來麼?”
九公子眸光向後略略一瞟,再轉回來時,丹鳳眼裡便又是一派漫不經意,閒閒反問:“阿姜不是猜出來了麼?”問了這句,不等她發嗔,便話鋒一轉,低聲道:“等下進了府,阿姜要心裡有數”
這人的嗓音低醇沉厚,臉上又難得露出幾分認真,謝姜心思一轉,小聲問:“府裡……會有其他人吶?”
這人打啞迷,謝姜索性單刀直入。
不怪她這麼猜,王氏祖宅裡就算住的人多,亦不外是老夫人、大夫人、六爺一房,七爺王噲一房。
這其中老夫人大夫人自不需擔心,另六爺七爺謝姜又摸熟了脾氣,此刻九公子刻意提醒……只能是她意料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