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稱作鐸剌的男子應了一聲,伸出手就推了推安心道:“過去!”
安心十分不悅地皺了皺眉想說些什麼,但是看在這人好歹是自己救命恩人的份上,這次就算了。於是擡腿走到了方纔那開口說話之人的面前——那是一個年約四、五旬的中年男子,樣貌與鐸剌相像,氣度更是沉穩雍容。他們,是父子吧?
“你是漢人女子?”那中年男子打量了安心半日,不太確定地開口道。
“是啊!我不是說過了麼?我是大宋的子民。”安心也不等人開口,直接在那中年男子的身旁找了塊乾淨的地方坐了下來。方纔那一場虛驚,害她的腿都有些軟了。
那中年男子居高臨下站立在那裡望着安心道:“那你怎會獨自在此?”問話相同,但語氣聲調比鐸剌要溫和了許多。
看在這人說話還算有禮的份上,安心淡淡然開口道:“我是來這裡採藥的,在林中迷路了,方纔又不小心遇到了狼。”說着話言一轉道:“幸好遇到了你們。只是,你們這樣一陣人馬,怎能在大宋境內穿行無礙?難道是遼國的使臣?”
那中年男子面上帶着興味高深莫測地望着安心,他還未開口說話,站在他身旁的鐸剌便忍不住了,喝道:“我們的事情也是你打聽得的嗎?”
“鐸剌!”那中年男子沉聲道:“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要內斂!內斂!你知道你現在這臭脾氣得罪了多少人麼?很多事情,你心裡有數就可以了,未必定要說出來!一個人若是輕而易舉就被人看穿了心裡的想法,那他就沒有什麼前途了!自古以來那些帝王名臣們又有哪個不是外表看來和藹可親內裡卻城府頗深的?我帶你來宋國就是爲了讓你體會一下南國之人的細緻心思,他們可與我們這些在馬背上討生活的北國漢子不一樣。”
鐸剌不滿道:“難道我們北國漢子的英勇豪邁就比不他們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的南人?”
那中年男子搖了搖頭道:“不。只是日後若要與南人打交道,你若是心中沒有計較又怎能行?知己知彼方能不殆!況且,當今陛下深慕宋國文化,雖然剛剛廢了太后奪權親政,但南下只怕是遲早的事情——”
鐸剌聞言沉吟不語。安心在一旁卻有些不耐煩了,他們父子的這段對話都是以契丹語言來說的,自己壓根就聽不懂他們在那裡嘰裡呱啦些什麼。
“既然姑娘是在此採藥的,那明日就此別過,這林中危機重重,若是日後再來採藥,還是多帶個人才好。”那中年男子淡然道。
“哦!”安心應了一聲道:“有吃的沒有?”她在這林裡啃了幾天的野果,現下想起來,牙齒都發酸。
那中年男子聞言一笑,令手下就地在此歇宿,拿出乾糧、肉乾放在火上烤軟。又有幾個人去處理地上那一堆的狼屍,剝皮割肉忙得不亦樂乎。
安心拿着一片乾肉在那裡慢慢啃着,漫不經心對着那中年男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你真是無禮!”那個叫鐸剌的傢伙又插口道。
“我又沒問你,要你多什麼事?”安心不滿地將剩下的肉乾丟進嘴裡嘟嚷道:“人取名字就是用來讓別人叫的,問問名字有什麼無禮的?難道要讓我叫‘喂’‘喂’那就有禮了麼?”
鐸剌被頂得啞口無言,心裡悻悻地想着南國之人真是狡猾,只會逞口舌之利。那中年男子卻笑笑不以爲意道:“蕭樸。”遼國之人還是不像宋國那般講究尊卑上下,雖然蕭樸身份在遼國算是很尊貴的,但卻沒有宋國那些官員常擺的官架子。
蕭樸?沒聽說過!安心嘆口氣搖搖頭,早知道自己還要回來,當時就該把宋朝的歷史多看一些。以前只顧着關注自己認識的那幾個朋友了,對於遼國、西夏還不是很熟。唯一的一點了解,只怕也是從武俠小說裡看來的。不過蕭姓在遼國是個大姓她還是知道的,遼國皇室耶律氏和蕭氏世結婚姻,皇后多爲蕭氏,最有名的,當然就是遼景宗的皇后,現下已逝的蕭太后了。
跟他們沒啥共同語言,契丹人一向看不起漢人,漢人也一向仇視契丹人,反正是一邊“遼狗”一邊“宋豬”的對罵。安心纔沒興趣用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反正就算她有興趣問,人家也未必有興趣答。當下只是狼吞虎嚥地往嘴裡填着吃食,以此來安慰自己那飽受摧殘的胃,這些在以前在她看來難以下嚥的“乾糧”現在也變得可口多了。安心吃得兩頰鼓漲漲的一點風度也沒有,反正,她的臉上抹了那麼多的泥,表情再猥瑣一些也沒人看得出來。
夜裡睡覺可是舒服多了,那些契丹人隨身帶着的各種皮毛褥子鋪在地上又柔軟又舒適,安心躺在一張大大的狼皮褥子上滿意地嘆了口氣,她實在是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吃過一頓飽飯,沒有能夠好好睡上一覺了。自從父母去世後,她連食慾都沒有了,睡夢中更是惡夢連連,不時在深夜裡被驚醒,抱着被子,滿頭大汗地在黑暗中喘息。
陰鬱過後總會有陽光,在森林裡需要時刻保持體力與警惕的緊張生活讓她無暇去憂鬱與感傷。大自然面前,人人都成了一個純樸而天真的孩子,所有的**只化爲對生存本能的渴望。要活下去,必須活下去!因爲安心知道,即使是她的爸爸媽媽,也希望她能好好地,幸福地過完這一生。所以,她纔會毅然放下現代的一切而回到宋朝。這裡的天空,比現代更高遠而湛藍,這裡的水,也比現代更甘美可口,就連人心,也沒有被那麼多物質與空虛填滿。在這裡生活了近十年,她才真正了悟到了生命的真諦——那就是充實而堅定地生活下去。爲了自己所愛的,爲了自己所在乎的!也就是爲了這些,她回去了,又爲了這些,而再次到來。
天明的時候,安心是被林中清脆的鳥鳴聲和馬匹打着響鼻的噴氣聲驚醒的。睜眼起身,發現蕭樸與蕭鐸剌他們已圍坐在火堆旁開始早餐了。四處的空氣裡飄散着植物清新的氣味與食物的香氣混和在一起的甘甜氣息,當然,還有烈酒的味道。
安心皺了皺眉看着這羣一大清早就抱着盛酒的皮囊狂飲海喝的傢伙們——這就是北國與南國之間的差異麼?即使這個年代的酒精度數不高,可是這麼樣喝酒,酒神也會被醉倒。契丹人還真是粗豪得很哪!
沒有理會他們,安心默默地尋了一處清泉,輕輕洗滌着臉上、手上的泥污。若是換了從前,在她還只是一個普通大學生的時候,她一定無法忍受這樣骯髒的自己。但是現下,在經歷過乞丐的生涯,在昊天教的分堂裡睡過髒臭的大通鋪,在遇到了這麼多常人難以想象的遭遇之後,她對這一點骯髒早就習慣無視了。
一陣風過,將泉邊樹上的落葉吹下幾枚飄蕩在水裡,安心用手將它們輕輕撥開。水好涼啊,涼得讓人倍覺清爽凜冽,精神也加倍振奮起來。站起身,甩幹手上的溼潤,輕輕拍着臉頰等侍風兒將自己吹乾。安心再不能用衣袖去抹拭臉頰和雙手了,因爲——衣服太髒了!
再次走回衆人露宿的地方時,安心很敏銳地察覺到每個人的目光都射在她的臉上久久不去。糟了!安心在心裡大呼糟糕,忘了自己現在已不是那平凡清秀的女子了,而是傾城傾國的美人。方纔,壓根就不應該將手臉清洗乾淨。要知道在古代,女人是最沒有地位的了,常常像奴隸一樣被人送來送去,就連一國公主,也逃脫不了和親的命運。容貌,往往是她們幸福或悲慘的根由。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安心一臉若無其事地尋了一塊空地坐了下來,伸手就從火上拿起一隻烤野兔旁若無人地咀嚼起來。她故意將吃相弄得難看粗魯不已,希望這些人不要再盯着她看。可是美女不管做什麼動作都是秀色可餐的,一大羣人甚至忘了要繼續吃飯喝酒,目光或直接或迂迴地望着她。
安心心裡的怒意慢慢揚了上來,這也是爲什麼她要回宋朝的理由之一。因爲以前在宋朝時用的那具身體,沒有這麼多的麻煩,可是現在卻不行了。這張如嬌花初露般誘人的臉實在是惹人犯罪的根由。看來以後要易容一輩子了,安心鬱悶地想着,隨手將啃淨的骨頭到處亂拋亂扔。
只有蕭樸只是怔忡了一會便回過了神,看着安心生氣的模樣,默然一笑,咳了幾聲,示意那些隨從們回過神來。但蕭鐸剌的灼灼目光卻仍是盯在安心的面上,遼國女子多豪爽,對於安心的舉止,他倒還覺得頗合己意,只是這容顏,明明是南國那傾城的絕色,這樣細膩的肌膚,沉鬱的氣質。是啊,安心最近變得沉鬱多了。
吃完早餐,安心覺得腹中飽滿了,站起身準備走了,她不想再與在這羣人在一起多待一刻了,至於那救命之恩嘛!以後有機會再報就是了,反正已然知曉了他們的名字。安心不喜歡欠別人的。但臨走前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向着蕭樸道:“不知有沒有什麼衣衫可以送我一套?”這的確是她現下迫切需要的,她身上的這套衣裳在這年代的人眼中是十分怪異的,況且又髒又破,這個樣子走出去,麻煩一定少不了。
蕭樸打量了她幾眼道:“我這裡沒有女子的衣衫。”
“沒關係,男式的最好了。”若是扮作男裝也許路途中會安全一些吧?要知道她現在可是手無縛雞之力,來個小毛賊或是採花盜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蕭樸點了點頭道:“姑娘的身量雖比不上北國的漢子在南國也算是高的了,只是這衣衫或許你穿上還是太大。”
“沒關係。”安心一點也不像在討要東西,一臉的理直氣壯。她的身高的確算是修長的,在現代或許很尋常,但1米7左右的身高擱在古代算是鶴立雞羣了。
“拿套衣衫給這位姑娘。”蕭樸淡淡地用契丹話吩咐了身旁的一個隨從。
“謝了!後會有期!”安心滿意地扯了扯略顯大了些的衣衫拱了拱手就準備走人。
“慢着!”一旁的蕭鐸剌在看到安心套上了契丹衣衫後更顯英姿颯爽的模樣後突然開口道。
丫丫滴!難道還是走不了?安心心裡雖然在嘀咕但表面上卻仍是若無其事地轉過身來,直視着蕭鐸剌道:“怎麼?”
蕭鐸剌的目光對上安心那清冽沉靜的目光時心下一凜,但隨即回過神來,挺身走了幾步道:“你不能走!”
“爲何?”明知原因,安心也要問上一問,不甘心啊不甘心,就因爲自己忽略了一下,就遇到這樣狗屁倒竈的事情!
蕭樸對於自己兒子這出人意料的舉動倒沒有制止,只是饒有興趣地望着他,難道這個一向只知打打殺殺不知柔情爲何物的兒子也會對一個女子動心麼?雖說鐸剌早已娶妻,可是他對他那妻子一向冷淡的很。安心心裡是怎樣的想法,蕭樸就無法顧及了。在他眼裡,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庸,她們的想法無關緊要。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上,權勢和實力纔是決定一切的根本。雖然,這個女子瞧上去有些不同尋常。
“因爲我決定納你爲妾!”蕭鐸剌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絲毫沒有感覺到以這種方式說出他心裡對安心的好感有什麼不妥,在他看來,喜歡一個女人,就要擁有她,僅此而已。所以,他也完全沒注意到安心眼裡那鄙視與不屑的目光——想納她爲妾還說得好像給了她天大的恩惠似的!蕭鐸剌你等着瞧,救命之恩就因爲這一句話一筆勾消,日後若是不整慘了你,我也就不叫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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