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目光流轉間早瞥見慕容修的神色有些不對勁了,當下瞭然一笑。這傢伙,生在武林世家,平日裡行走江湖遇到的也都是那些喊打喊殺的江湖俠女,什麼時候見過這樣文弱而秀靜的大家閨秀呢?嗯,只要有不同的感覺就好,至於如何將這種新奇的好感擴大爲濤濤不絕,氾濫不可收拾的愛情,就要靠自己在一旁吹風撥火了。
李止一纔不管他們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直直指着安心詫異道:“你!你是安心?”
“怎麼?不像麼?”安心撇撇嘴角,這個老頭兒要讓人說他什麼好呢?連自己的徒孫都認不出來!
李止一大爲震驚,雙手飛速剝繭抽絲般在安心面上除下一層又一層的妝容,到最後,露出一張絕麗卻陌生的臉孔,他吃吃艾艾道:“你的武功呢?你的臉呢?”
丫丫滴,這老頭說的這叫什麼話?安心差點就想翻白眼了,斜了李止一一眼道:“什麼我的臉!我的臉不是好好地長在那裡麼!這麼老的人了,怎的連話都不會說!”
範慕雲與朵兒也看得呆了,怎能想到安心的真面目居然與原先的外表天差地別,簡直就是換了一個人,極醜與極美的對比,是怎樣的一個概念?除了震驚之外,沒有更好的詞語來形容她們現下那微張着口兒的發傻模樣了。若不是先前李止一老兒玩了一手人皮面具的變臉大法給她們瞧,甚至,她們要以爲這是在做夢了。
安心得意洋洋一笑,這就是畫皮!能讓人認不出來,有時候也有一份成就感。李止一一把扯過在一旁看好戲的慕容修道:“臭小子,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慕容修尷尬一笑,這叫他怎麼說嘛!雖然他已從雪兒嘴裡聽說了安心的遭遇,但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張與原先截然不同的臉,連他也還在震驚中。事關重大,他可不敢口無遮擋的亂說,小命比較重要哎!
“好了!我說您老是不是先坐下來,咱們先算算以前的帳,回頭再來說現下這件事吧!”安心倒是替慕容修解了圍,不是她好心,主要是這小子被人一把拎起來的模樣實在太煞風景,這副模樣落到範慕雲眼裡,只怕印象分要大減啊!這豈不是就要辜負了自己想做紅娘的一番苦心了麼。
“老夫與你沒什麼好說的!老夫還有些事情要去料理,回頭再見吧!””李止一搖搖頭,果然是深通易容之術,變臉比變天還快,頓時就換了副嬉皮笑臉,想腳底抹油開溜了。
“哎!慢來!”安心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道:“我給你算筆帳吧!”安心笑了笑,怎麼可以這樣輕易就放那老兒走路?道:“你前幾年從太白居里捲走了一百兩白銀,錢生錢,利滾利,現下欠我三千兩銀子。再有,太白居里的酒不是無條件讓你喝的吧?你總共喝掉了三百六十壇極品美酒,卻不負責任地跑了,現下自然要將酒錢還我!看在我們這麼熟的份上,一罈就算你二十兩銀子好了,三百六十壇便是七千二百兩銀子。嗯,便宜你了,抹掉零頭,你總共欠我一萬兩銀子!只要你交了錢,我立刻就讓你走路,怎樣?”
李止一聽得咂舌不已,這小丫頭也太奸商了,總共不過一千兩銀子的東西,硬是讓她算出了十倍的利,哪有錢還她啊?估計將自己賣了也值不到這許多銀子。怪不得先前自己覺得心驚肉跳呢,看來今日出門忘了卜上一卦,簡直就是流年不利嘛!當下勉強挺了挺胸,沉聲喝道:“到底誰是誰的徒孫?你孝敬老夫是應當的,哪來這麼多狗屁倒竈的爛帳要算!老夫走了!要走了!”說歸說,但這幾年沒見到安心了,又惦記着若是奉承得這個小魔頭高了興,也許又可以好好的喝上幾日美酒。是以仍是乖乖站着,由着安心拽着他的衣袖。
“親兄弟尚且要明算帳!我還沒有算上你私自逃離太白居給我帶來的損失呢!”安心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好整以暇地坐正了身子,開始往杯子裡斟酒,邊飲還邊嘖嘖讚歎道:“果真是好酒,只是比起慕容山莊裡那窖藏了上百年的美酒還差了一等,甘美是有了,回味卻不足。”
此話一出,估計拿大棒子攆李止一他也不會走的了。只見他陪着笑兒坐下道:“好徒孫,既然有這麼好的酒,是不是也該讓師祖沾點光兒嚐嚐鮮呀?”
慕容修苦笑不已,那酒,可是爹爹的命根兒,居然讓安心拿來釣李止一這條酒蟲?什麼時候這老兒將酒窖搬運一空,只怕他與爹爹伯伯還做夢呢!想着,轉眼瞧見範慕雲恰恰擡起頭來,脣邊泛着一朵溫柔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風,不由也回了一笑,倒是惹得範慕雲又低下了頭去羞怯不語了。
他們這似是而非的眉目傳情又怎能瞞得過安心的眼去?安心對着李止一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當下站起身來,向着範慕雲施了一禮道:“方纔多有得罪,妹妹可別見怪。”說着,瞧見朵兒面上還有不滿之色,也向着她連連陪禮。直到瞧見兩人都已釋懷,這才又說出一句令人差點咬掉舌尖的話來,只聽得她道:“不知妹妹覺得這位公子可還配得上妹妹?”說着,一把扯起慕容修,將他擺弄出一個酷酷的造型,纔不管別人是怎樣的目光。
範慕雲哪裡遇到過這種直腸子的人,被這一問,臉上的血液簡直就快要破膚而出了,蕃茄也沒她那般鮮豔。慕容修更是連聲叫苦,安心是不是存心想玩死自己啊!但有李止一在一旁配合着安心給他擺造型,自己能怎麼樣?這個老頭真是——一壺酒就能收賣,沒立場的主兒!
“你——你怎麼能對我家姑娘說這樣的話?”朵兒終於從震驚中清醒了過來。今兒的震驚次數過多,快要麻木了,但言語仍是不免有些結結巴巴。
“啊!那要怎麼說?是不是說請問姑娘芳齡多少,家住何方,再找個媒婆上門提親?”安心纔沒有性子去那般折騰呢!即使要折騰,也要先確定這兩人是郎有情妾有意,否則到頭來還不是白忙活一場麼?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少做爲妙。
“你——你是要做媒嗎?哪有——你這樣做媒的!”朵子又開始結結巴巴了,道:“婚姻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種事情怎麼可以當着姑娘的面問?你——還是死心吧,咱們家老爺不會答允的——”
安心瞅了瞅範慕雲那低垂着的臉兒,有害羞和迷惑,幸好,還沒有憤怒,看來她對慕容修的第一印象還是蠻好的,否則只怕當下就要拂袖而去呢!再看看慕容修,一臉尷尬,卻也有幾分不滿,不滿自己與範慕雲被人這般擺佈。安心笑了笑道:“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倒要問問你們家老爺,到底是他女兒嫁人還是他嫁人!若是挑了個他喜歡而慕雲不喜歡的男子,這麼長的一輩子,可讓你們家姑娘可怎生煎熬?”
朵兒聽着安心這番奇談怪論,心裡竟隱隱覺得有些道理,連忙收斂了心神道:“老爺夫人總是爲姑娘好,怎會故意挑揀姑娘不中意的親事呢!”
“行了!你也別替他們說好話了!若是論壞心,他們倒真是沒有,可是這世上有多少人是進了洞房才瞧見自己的娘子或是夫君長得是何模樣的?我倒是問問你,你第一次見到的男子,就要與他洞房,你心裡是什麼感覺?”安心口不能停地說着,卻是華麗麗地震呆了一大票的人!這種話語,放在宋朝絕對是驚世駭俗的,絕對是有傷風化的,怎麼可以當着這麼多人,在酒樓裡就公開地說這樣的話!朵兒哪裡還顧得上反駁,早都敗下陣來,看着旁邊幾桌似有若無射來的目光,羞愧難當,就差沒高舉一塊牌子,上面註明五個大字——“我不認識她”了。
範慕雲更是被深深地震憾了,她雖然知道自己的爹孃是很疼自己的,但是將來難免也會淪落到安心所說的那種境地裡去。越是書香門第,爹爹的官做的越大,自己就越有可能嫁給一個從來沒見過的男人,即使那個男子出身門第再好卻又如何?幸福與不幸福,只是五五之數,全憑運氣,嫁得好便能慶幸,嫁得不好,最多也只能嘆一句遇人不淑,仍是要苟且着生活下去,起碼,不能給自己家裡丟臉,讓人笑話範家的女兒沒有教養。
範慕雲嘆口氣,臉上的紅暈終於褪怯,面色轉爾變得蒼白,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再擡眼瞧了瞧慕容修——這個男人,就憑着安心對他大呼小叫而不動氣的這份涵養,他的胸襟該是坦蕩而寬廣的吧?卻只是見了這一會功夫,怎能夠令她放心託付終身呢!範慕雲,又低下了頭。
安心瞭然笑道:“我只是問問你們感覺如何,是不是能繼續相處嘛,又沒有讓你立刻就嫁給他!”說着又道:“你可要好好地看,仔細地看哦,若是有一點不滿意,也千萬別嫁!這種事情關係終生,是隨意不得的。”
慕容修苦笑,這個,安心好像沒有問過自己樂不樂意吧!他努力伸了伸脖子,想要開口反對,可是突然瞥見範慕雲投來的那一抹似憂似喜的目光,頓時啞然無言了。這目光爲何如此清澈溫雅而又令他心疼?心裡隱隱地揪着,恨不能爲這目光的主人分擔一切傷心與煩惱的事情,令她能夠展顏,歡笑。這,大概與愛情無關吧!
“從今日起,你可以常常帶着朵兒來慕容山莊找我玩兒,我提議的事情,你什麼時候想好了再答允或拒絕都由你。哦!忘了介紹了,這位是慕容山莊的少主,世上英俊第一,大嗓門無雙的慕容修!”安心向着慕容修促狹地笑了笑,成功地瞧見了他面上掠過的一絲懊惱——每個人,面對自己喜歡的人時,總是不由自主地希望向對方展現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安心偏頭想着,自己這樣的介紹,算不算是拆臺呢!嘿嘿,其實也還是爲了他好嘛!反正他嗓門大是每個人都知曉的,掩也掩不住呢!不如大大方方亮出來,也算是一種個性吧!
朵兒突然死勁掐住了自己的手,才勉強控制住沒有尖叫出聲,憤憤道:“你是在引誘我家姑娘墮落私會!我要告訴老爺去,你們統統不是好人!”說着,扁着嘴兒快要哭了,道:“若是姑娘的名聲壞了,也定是你們這幾人攪的!”
“得了得了!我只不過叫你們家姑娘閒了來找我玩兒,你幹嘛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樣。”安心眨眨眼,將“找我玩兒”這幾個字念得重些,明顯是在保證不會讓別人的流言蜚語毀了範慕雲的名聲。
可是朵兒仍是不依,她總覺得服侍好姑娘是她的職責,現下惹出這種事情來,令她無法向老爺夫人交代。真是個實心眼的小丫鬟,想問題不會拐彎兒。安心直說得脣乾舌躁才勉強安撫下她。沒想到,當事人還沒着急,這個小丫鬟倒先暴跳起來,這難道便是傳說中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直到日薄西山時分,朵兒方纔驚覺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只怕要被老爺夫人責問不休了,直直跳起來拉着範慕雲道:“姑娘,快回去,今兒老爺可是會回來的,希望這會趕回去還沒開飯,否則就慘了!”
範慕雲也驚了一跳,範府的規矩,一向是要等人到齊了纔開飯的,若是回去得晚了,當着那一桌子的爹孃兄長,豈不是連說慌都多了幾分被拆穿的危險?她急匆匆撩下了自己的荷包袋子向着安心道:“我要趕回去了,姐姐權且拿這荷包裡的銀子付帳吧,改日慕雲再來取回!”
“不——”慕容修正想開口讓她將荷包拿回去,安心指定是與她開玩笑,哪裡能夠讓一個小姑娘家來付酒菜錢。可是他話未說完,已被安心狠狠地踩了一腳。只見安心笑吟吟提起桌上的荷包袋兒,向着範慕雲笑道:“那!多謝多謝!明日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