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皇后對微微昏暗中的靳楚天道:
“天兒。愛一個人,是要付出的。湮兒是我們大靳的福氣,這樣的女孩,註定會是一代傳奇。而她是愛你的,適才母后不忍傷及潘將軍纔沒有說,湮兒有太后的懿旨,可以隨時休了你。但是她沒有,所以母后相信湮兒是真的愛你的。
至於接下來的,要如何做,一切皆由你自己。”
靳楚天心中一震,擡着微微迷朦的眼睛看向皇后,心中萬千思緒,隱約的簡直像是在做夢,疼的讓他被狠狠一擊,幾分說不出的狼狽!——慕汐湮竟然有懿旨可以休了他!而她竟然至今沒有提及一個字,是說明她是在乎自己的,在乎自己的嗎?!!!皇帝則是訝然的一震,挑高了眉毛看着身邊容顏清秀端莊,愈發安靜的皇后簡直是瞪大了眼睛,像是嘴巴里被塞進了一團臭烘烘的襪子,尷尬欲死——
自古以來皆是男子休妻。太后竟然給了這個年輕的女孩一道懿旨可以休掉自己的王爺兒子,這是要逆天不成!!!
大靳歷史的規矩。大靳歷史的傳奇!!!!
雪落三日。京城內外銀裝素裹,白雪皚皚,竟然連偌大的莫愁山莊也只罩在一片濃白的素白裡,令得心也幾分清淨純潔。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爲誰春!槳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靳沐盈帶着梅兒走進慕汐湮的房間裡來,慕汐湮正倚了軟榻藉着窗子透進來的明亮靜靜地看書,屋子裡一盆紫風鈴開得嬌豔。
靳沐盈濃眉淺蹙,擡手將一卷明黃的緞子丟進慕汐湮的懷裡直爽地開口道:
“湮兒,師父自是向你的,關於你與潘將軍還有天兒的感情之事,師父卻不能摻和,只希望你不要受傷能夠一生幸福便好。這是天兒召告天下的皇榜,你自己瞧瞧吧,另外,潘將軍也還候在山莊寒潭三裡之外。”
慕汐湮錯愕一陣。打開明黃色的布榜來,不禁臉際羞紅,無奈的垂瞼嘆了一口氣,看向也是幾分無奈的靳沐盈道:
“師父,存陽哥哥那裡,我——”
靳沐盈淡淡一眨眼,揉了慕汐湮的黑髮,淺笑打斷話道:
“湮兒,這些你終究要面對的。心裡如何想,便如何做。師父相信你能處理好這一切。這幾日雪下的頗是大,如今這消雪的時候便也格外寒冷。先去跟潘將軍解釋明白吧,好讓他可以安心回府,莫要讓他凍傷了。”
慕汐湮猶豫了一下,仍是點了點頭,披上厚厚的披風,由梅兒跟着走出莫愁山莊的主莊外。
雪落的極是厚實,從莊裡到莊外還有一段路程未曾打掃積雪,從莊裡一出來便能看到幾行零碎的腳步一路延伸至蒼茫的林落間,有莊裡的幾個奴僕在一段一段的挨着打掃。
梅兒聽着沒有內力的慕汐湮故意將厚厚鬆軟的雪踩地咯吱咯吱的響,跟在身後,猶豫了一下淺聲嚮慕汐湮問道:
“少主。王爺與潘將軍這般作法,可是讓少主爲難了?!”
慕汐湮嘟嘴,聽聞這話眉間幾分迷茫與無奈的啼笑皆非,被冷冷空氣暈起兩團嫣紅的小臉微怔。前兩日她便已經聽快嘴的蘭兒說靳楚天竟然在京城裡四處昭貼皇榜,說要昭告天下他靳楚天一生唯慕汐湮爲妻,什麼山無棱天地合也不與她絕。本以爲只是一場玩笑,卻不曾想今日竟然真就這般的親眼看到讓她臉紅心跳的字眼!
靳楚天這般做法,簡直就像是一個無賴的小孩子,讓她哭笑不得!
這幾日靳沐盈一直把前來山莊的潘存陽與靳楚天都攔在莫愁山莊之外,慕汐湮倒也只是每天用讀書習打發自己,讓心靜下來。可是潘存陽卻是日日都來,今日消雪空氣是格外的冷,山路下雪又極是難走,竟然也不肯走,想必是靳沐盈心底有一絲的不忍,才讓慕汐湮去面對的吧,如此,也是自己讓這兩個男兒這般爲難的挖空心思,倒不是自己爲難了。
想着,慕汐湮用溫軟的小手撫了一下自己的小臉,冷冷的小臉竟然讓手這一暖寒冷直直沁心。慕汐湮忍不住微微嘆一氣,放慢腳步對梅兒道:
“不是我爲難。是我怕他們這般的亂鬧,最後會傷到自己啊!”
梅兒聽得糊塗,心中想起清王府裡的烏雲珠,幾分不快,又想想之前靳楚天在皇室中的名聲,下意識地便偏向潘存陽一些,嚮慕汐湮小聲猶豫地道:
“那少主,潘將軍倘若真能以兵權向皇上求解了婚約,少主可是會再嫁與潘將軍?!潘將軍能爲少主這般做法,也着實難得——”
慕汐湮的心一跳。被這話竟然驚地腳步一滑,差點摔個趔趄。站穩了身子看着梅兒尷尬的笑笑,一想起幾日前聽莊裡秘探說潘存陽竟然以權與皇上相峙求旨解了她的婚約時,她簡直是覺得心中被打進一顆長長的釘子!潘存陽,當真就在意她如此之深麼?!爲何,她竟然這般的不願意離開靳楚天,雖然靳楚天讓她吃了這麼多的苦頭?!
微怔,呵出的氣息在空氣中變成一串長長淺淺的薄霧。慕汐湮吃力地繼續走着,小臉許久是怔怔的憂傷,良久,才緩緩地淺聲道:
“果真是我負了他,這一生便是欠了存陽哥哥的吧。”
梅兒微愣,看着慕汐湮愧疚隱約含淚的眼睛說不出話來。——早在慕汐湮拼了命的接下香荷那一鞭時,早在慕汐湮看着烏雲珠篤定地說,倘若靳楚天不答應她便絕不允烏雲珠進王府時,便應該明白的,這慕汐湮,終究是愛上了靳楚天。
便是她從未說出口,她那沉默帶着期望的眼睛,便說明了一切。
此時聽着這深深嘆息幽遠的話,梅兒心中一凜,竟然幾分的疼痛。靳楚天以皇榜昭告天下他此生只愛慕汐湮,而潘存陽卻是以家族性命乃至一生的榮譽相拼,倘若失敗而歸,慕汐湮這一生要承受多大的心理壓力,才能壓抑下那份愧疚?!——慕汐湮,終究是一個太重感情,也過太善良的人!
雖然是在恢復,但沒了內力在鬆厚的雪地上行走還是極其緩慢吃力。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慕汐湮才穿過雲夢樹林,依稀的看見山路崖邊與雲夢林相交入界的地方那幾個人影。
慕汐湮忽然躊躇了腳步,望着那遠遠的人影有些怯意。
九年不見。連那一年他離開京城去遙遠的西部邊關,竟然也未能相送,只有一紙書信作別。近十年間書信倒偶有來往,竟然也在她嫁入王府那一天完全中斷,此時再看那遙遠模糊的身影,竟然不能一眼便認出。
而心中始終有着那一個眉眼間淺笑幾分冷冷邪氣的不羈男兒,着了一身飄渺如夢的白衣在江畔望她淺笑,幽幽清晰地牽絆着她的心。縱然這男兒可恨可氣更讓她委屈,卻是這般的讓她放不下丟不下,糾結於心。
如今與這九年不見,曾有婚約的男兒咫尺可見,依稀中身姿颯爽傲骨錚錚。這男兒能爲她無召回京,以權與帝王相爭金鑾殿堂,又在這冰寒的飛雪林落邊日日相等,爲何她竟然有些怯意愧疚,不願也不敢相見?!
“少主?!”
見慕汐湮下意識地停了腳步,梅兒淺淺地叫道。
慕汐湮一怔,回頭,爲難一笑。良久,才小心的邁開腳步,細碎的步子微沉,一步步機械地走向那個面容依稀的男兒,恍然心中隔世。
站在積雪山崖路邊的潘存陽,穿着一身煙青色錦裝披了一件長麾。因爲在寒冷中等地久了,面容微微發紫,鼻尖與微厚雙脣凍得烏黑。遠遠地看見銀白色雪地中一個嬌小的紫色身影帶着一個侍衛裝束的女子走過來,一顆心在寒冷中雀躍微動。
雪地中爲首走來的那個嬌小女子,從看不清面容,到漸漸的眉目清晰,雙眸靈動。婉如是畫中走出來的仙子,一身濃紫的披風恰到美處,不妖,不凡,不靜,不輕,亦是不濃。幾分熟悉的眉眼,長長烏黑的長髮散在披風上,迎着山澗中微冷的風拂動,飄逸的紫色綢帶隨了長髮飛揚,竟然幾分隔世的空靈不識。
“存陽哥哥?!”
聲音淺淺。遠遠地隔了幾步駐足,幾分微微的不能肯定。慕汐湮看着眼前驀然比她高了整整一頭,比靳楚天還要高些,面容依稀熟悉的男兒,不太確定的怯怯出聲。男兒一身便服,麥色的肌膚看起來精壯結實,眉眼間那份儒氣與雅氣倒還在,一雙深邃而明亮的單眼看着面容還算熟悉的她滿滿是欣喜。
“湮,湮兒?!”
潘存陽亦是不能肯定的驚喜淺叫。積了十年的話,定有千言萬語,卻到今日相見,竟然只能這般的結巴叫出一聲,淡淡的兩個字,湮兒!細看跟前這個嬌小的女子,再不是十年前那個孩子,此時婉如仙子,雖然還帶着幾分天真與稚氣,眉間隱約的幾分憂愁未散,和着精緻小巧的臉龐仍是讓他如小時候一般看着便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