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自己像什麼嗎,像一隻充滿警覺和戒備的野貓。”
方白低頭,看着他環在自己腰間的手,神情一時有些呆滯。
思緒回到過去,那厚重的古城牆擋住了塞北的漫天黃沙,士兵們的甲冑之上也滿是風塵,漫漫古道,風捲落日,到了傍晚,白日裡炙熱的溫度纔開始銳減。
一株紅柳樹下,少年懷中抱着一個小姑娘,雙手環在她的腰上,二人目光看向那條通往遠處的古道。
“塞外天廣,遼闊浩蕩,這樣一片天地卻沒有我翱翔的翅膀。”
少年的聲音在風中破碎,他沒有束髮,衣衫並着黑髮在空中揚起。
懷中女子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聽得此話扭頭看他,濃黑的一雙眸子蓄滿笑意,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就彎成了月牙兒,嘴角兩邊帶着淺淺的兩個笑渦,小小年紀就有一張明麗的臉,堪比天邊紅霞。
“恆哥哥,你想飛?”
少年漆黑的眸中滿是小女孩兒清麗的笑容,便不自覺的回以一笑“想。”
“那等冉兒練好了劍,將崖上那隻老鴰的翅膀砍下來送給恆哥哥,這樣恆哥哥就能飛啦!”
一個跟着百萬鐵騎在塞外長大的丫頭,說着無心之語卻滿心歡喜,好像馬上能飛的就是她一樣。
少年點頭“好,我等着那一天。”
沒有那一天了,當她終於能飛檐走壁攀上高崖的時候,她的恆哥哥說“我已經找到了適合自己的翅膀,但我還缺一把劍,你可願跟我回去,做我的劍?”
“願意!願意!”她忙不迭的點頭。
當年的小女孩兒已經長大,她穿着塞外女子慣常穿的彩色衣衫,一根根麻花辮兒隨着她的動作上下翻飛,喜上眉梢,渾身帶着無法抑制的快樂。
後來她才明白,他找到了合適的翅膀,那能助他一飛沖天的王妃以及王妃背後的勢力,而她方冉的翅膀也在她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被活生生的斬下,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塞外的方冉,有
的只是容王府的一個侍妾方冉。
莫良宵又突然往她耳中吹了口氣“你這丫頭,想什麼想的這麼入神!”
方白一個愣神,趕緊從他懷中站了起來“我在想,怎麼你一個人來了,方纔刺殺容王的兇手呢。”
莫良宵也從石頭上站了起來,隨手拍了拍衣衫道“追風回客棧等着了,怕你火氣未消把他斬殺在迴風劍法之下。”
“我還真得找他算賬!”方白說完就一踩湖石,飛身躍起,腳尖踮着樹枝向外掠去。
“呵呵,生氣了。”莫良宵覺得好玩,當日他把她扔進江裡都沒生氣,現在容王險些出事,她就這麼容易生氣了,可見但凡是人,冷酷無情也罷,心中總該有一根難以觸碰的底線。
“哎,等一下,小爺還欠着追風的銀子,就這麼回去?”莫良宵飛身追了上去,卻見她正一人站在屋頂上,看着眼前的一座小院,也只能無奈停下站在她的身邊。
夜風冷寂,月色無邊,那座小院之內燈火通明,明裡暗處的守衛更是不計其數。
“容王住的地方?”看着謹慎的架勢莫良宵就猜到了幾分,但又覺得不太可能,堂堂容王怎麼可能住在這麼小的地方。
“第三房如夫人住的地方。”方白道“以前也是我住的地方。”
她說完就踩着夜色而去,莫良宵掃了一眼走出房門的女子,嘖嘖嘆了一句美人兒,亦追上方白。
那位從房內出來的如夫人環佩叮咚,雲鬢簪花,蓮步輕移到院門口,迎上了進門的男子。
“王爺……”女子粉頰含春,脈脈生情“王爺,秋宴現在才結束啊,妾身等了好久呢。”
男子掃她一眼,脣邊蕩起一絲薄笑“是本王的不是。”
一句不是卻讓女子受寵若驚,依偎進他的懷中,半靠半摻着他向房內走去“王爺喝了多少酒,身上全是酒味。”
容王趙奕恆腳步有些踉蹌,不知是不是因爲酒水的原因,他眼神略微有些迷離,與侍妾進了房內
,往榻上一靠,任這女子伺候他脫靴泡腳。
容王閉着眼睛,臉頰偏瘦宛如斧鑿,棱角分明卻是俊美無儔,然而他長睫一顫,慢慢睜了開,鼻頭一動,低頭看着洗腳的女子“你燃的什麼香。”
房內陳設簡單,當中一鼎香爐很久沒用了,它的前任主人從不燃香,然而此時此刻卻升起嫋嫋青煙。
如夫人一邊跪在地上給他洗腳,一邊擡頭嫵媚笑道“這是檀香,王爺總不會沒聞過檀香吧。”
趙奕恆臉色一變,他聲音忽的變冷,倒不似個半醉之人“本王自然知道是檀香,只是你這裡爲何會有檀香!”
如夫人不明所以,仍兀自笑道“哦,是這樣的,今兒妾身前往城外庵中爲王爺祈福,檀香乃是庵中師太所贈,說是能除穢祛病,還能掃去晦氣,我這也是圖個心安,畢竟冉姐姐屍骨未寒我便搬進來了。”
‘噹啷’一聲,黃銅做的腳盆被一腳踹翻,連帶那錦衣女子也驚慌失措的倒在了地上,一身水漬。
“王,王爺……”
容王沉着臉看她道“除什麼晦氣,這王府中,有什麼晦氣可除?!”
“妾身知錯了王爺……”女子匍匐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妾身,妾身這就把香滅掉,這就滅掉。”
容王道“當初是你一心想要搬到這裡,現在居然還避諱這麼多!免得不吉利,本王看你還是搬回去吧!”
他說完這話就一揮手,已有外面待命的府內宮人進來請她出去,任憑這位夫人啼哭不願離開,容王都只當自己是聾了,瞎了,看都不看。
待這座小院重歸寧靜,他纔開始自嘲起來“冉兒,本王寧願你就在這兒,做人,不得快樂,做鬼,那就做的快樂些。”
他覺得自己對方冉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但這八年,是有她相伴的八年,人一旦適應了某個人的存在,乍然失去就會覺得不自然,或者,沒有安全感,所以他纔會這麼在意與她有關的一切吧?
容王這麼安慰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