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溫志遠住在誠園,第二天一早他打車回市郊的工地,繼續頂着烈日上班。
雖然已經入秋了,但秋老虎極其霸道,持續十多天的高溫,工地上不論是管理還是工人都叫苦不迭,不過夏天總有結束的時候,一場秋雨過後,氣溫驟降,轉瞬便讓人有了入冬的錯覺。
這些天謝凌雲所在的劇組已經開始拍攝了,兩個人只有晚上下班後才能開視頻聊幾句,有時候遇到謝凌雲大夜戲,晨昏顛倒,一天下來短信都發不了幾條。
在摩擦不斷的半年後,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軌’上。
轉眼又到了週末,這一週溫志遠有一天的休息,週六下午下班後,他坐着公司的班車回市裡面,路上李麗娜打來電話。
“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
“都有誰?”溫志遠看着車窗外的景緻問,路邊都是水稻田,此刻黃昏將暮,望過去一片沉沉的金色,有白鶴在田壟上面徘徊,起起落落,稻子已經成熟了,亟待收割。
“我,軒子和趙剛。”李麗娜說。
“行,你把地址發給我,我現在上班的地方在郊區,要八點多才能到市裡面。”
“嗯,不着急,你路上慢點。”
掛了電話,溫志遠給謝凌雲發消息。
【李麗娜約我吃飯,說魯軒和趙剛也都在,是你讓她叫我的?】
【對啊,怕你太無聊了,讓他們陪陪你,我是不是特別貼心?】
溫志遠其實並不是需要人陪的人,不過謝凌雲一片好心,他心裡還是涌起了一絲暖意。正要回消息,手機有電話進來,是對接的一個供貨商。
以前他自己當老闆的時候這種事都是項目經理去跟,遇到趕工,小陳有時候會發牢騷說想原地昇天,現在輪到他來做這個經理,才知道何爲焦頭爛額,一天到晚都有應付不完的人,處理不完的問題。
打了幾個電話,又在微信裡回了無數條信息,等到再點開和謝凌雲的對話框時,看見不知何時謝凌雲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麗娜姐說軒子已經知道咱倆的關係了,上次熱搜之後她跟軒子講的。】
以前是怕通過外人之口傳到家裡,現在他媽已經知道了,溫志遠也不在意多一個人知道。
【行,我知道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就到了地方,溫志遠收起手機下車,目的地在右手邊,剛纔在車裡面他沒留意外面,下了車才發現外面下着濛濛細雨。
李麗娜約的餐廳主打家常菜,裝修也古色古香,溫志遠到的時候,已經開始上菜了,吃了一個多星期的工地食堂,驟然看到這麼精緻的炒菜,溫志遠有一瞬不真實的感覺,就像是在荒蕪的戈壁上走了一段時間,除了電話那頭的謝凌雲,周圍的一切人和事都變得失真,而這一刻,他終於又回到了煙火人間。
溫志遠進來之前趙剛正和魯軒爭論什麼,大家互相打過招呼,兩人繼續旁若無人地爭執,跟當初上學的時候一樣。
溫志遠沒興趣過問他們的爭論,默默坐了下來。
李麗娜遞了杯水給他,打量着他說:“你臉怎麼了?”
一句話引得趙剛和魯軒也朝溫志遠看了過來。
溫志遠摸了摸額角的疤:“沒留神撞到腳手架了。”
在工地上磕磕碰碰都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他這還算好的。
李麗娜搖頭:“我說的不是那道疤,我是說你臉上的皮膚,看着像是曬傷了。”
以前溫志遠的膚色比魯軒白一個色號,現在兩相對比,比魯軒黑了兩個色號也不止。
魯軒在聽說了溫志遠和謝凌雲的事情、還有溫志遠最近和家裡鬧掰的事情之後,到現在還有點緩不過來,聽了李麗娜的驚呼,終於把注意力從趙剛那兒移開,上上下下打量了溫志遠一圈:“你這也太慘了吧,說出去都沒人信你曾經是咱們班班草。”
溫志遠抽出筷子夾了菜送入口中,邊嚼邊說:“秋老虎,天熱,日頭毒。”這兩天已經沒有之前那麼熱了,他臉上的曬傷比之前些日子已經好了很多。
李麗娜和魯軒面面相覷,竟然都接不上話了,兩人都想不到他跟家裡鬧翻後的處境這麼慘。
趙剛稍稍沉吟,語氣一如既往的春風化雨:“新工作還適應吧?”
溫志遠略點了下頭:“還行吧,你最近忙嗎?”
他不擅長閒聊,這幾個都是他高中時候關係最好的同學,大概正因爲關係太好,他在他們面前感覺很放鬆,也不會特意去找話題來聊,想到了就問一句,想不到就吃菜,聽他們幾人聊。
趙剛淡淡一笑:“不太忙。”
魯軒早已憋了一肚子感慨,奈何肚子裡墨水不多,想說又說不出來,最終直接問道:“你跟一斗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你們真的是高中那會兒就開始了?”
溫志遠點頭,他是真的餓狠了,只吃菜不頂飽,看見服務員上菜,便轉過身去對人說道:“麻煩先給我拿一份米飯,謝謝。”
服務員忙道:“好的,您請稍等。”
“上次同事家的小孩想練跆拳道來着,過去沒有?”他再次轉向魯軒。
“來了,已經在上課了,學費給他打了八折。”魯軒倒了點醋在碟子裡,把蝦放進去蘸了一下才送入嘴裡,擡頭看到溫志遠還在看他,會錯了意,舉了舉裝醋的瓶子:“要嗎?”
“不用。”溫志遠搖頭,他只是想起來了謝凌雲,謝凌雲吃蝦的時候也喜歡蘸醋,吃了幾口菜,又喝了兩大口水,胃裡不那麼空了,他問一旁的趙剛:“最近見到我爸沒?”
趙剛說:“前天我回去得早,看見阿姨他倆在小區裡散步,瞧着精神狀態還挺好的。”
溫志遠點點頭,想起他媽,他心裡多少還是有一點愧疚的,他媽這些天應該也很煎熬,但不論如何煎熬,她沒有告訴他爸,就衝這一點,他就挺感激他媽媽的。
飯快要吃完的時候,溫志遠出去抽菸,再進來的時候,李麗娜正在跟謝凌雲視頻:“快過來,一斗找你呢。”
溫志遠方纔出去的時候手機留在桌子上沒有帶,想來謝凌雲沒找到他,纔打給了李麗娜。
“回酒店了?”溫志遠接過李麗娜遞來的手機,坐回位置上。
“嗯,剛纔麗娜姐說你臉上都曬蛻皮了,不是說了讓你塗防曬嗎,你怎麼總不聽啊。”
“天氣涼了就好了。”
“紫外線是可以致癌的。”謝凌雲有點着急,“我說什麼你都不當回事,你這人怎麼這麼犟呢。”
一旁的趙剛推開椅子起身,魯軒問道:“去抽菸?”
趙剛笑着說:“我去把帳結一下。”
溫志遠忙道:“我剛纔已經付過了。”
魯軒接口說:“你都這麼慘了你還買什麼單啊,我們幾個誰不比你有錢。”
包廂裡太吵,謝凌雲又說了什麼,溫志遠沒聽清,遂說:“沒什麼事兒回頭再聊。”說着把手機遞迴給李麗娜。
魯軒搶了過去:“一斗啊,聽說你在鄉下養豬,怎麼樣,還適應嗎?”
幾個人說笑着出了餐廳,魯軒和李麗娜開一輛車來的,兩人仍然開一輛車回去,溫志遠搭趙剛的車回誠園,他爸早晨的時候打電話說有事跟他談,讓他抽空回去一趟,他想應該還是上次說過那件事。
溫志遠到家的時候父母都已經睡了,保姆給他開的門,他進去後徑直回了樓上自己的房間。
“現在天氣涼了,你上次回來用過的毯子我收起來了,前兩天把薄被拿出去曬過,在櫃子最下面那一格里放着,枕頭和牀單都是新換過的。”趙姐怕他找不到,說完還是幫他把被子拿出來放在牀上,又隨手抻了抻牀單。
“謝謝。”
“你待會兒衣服換下來了放在門口筐子裡,我明天拿去洗。”
“嗯,挺晚了,你快去休息吧。”
溫志遠手機快沒電了,關上門後,他從單肩包裡拿出充電線,把手機衝上,然後從櫃子裡拿出一套舊的睡衣去了浴室,對着洗手檯前的鏡子,溫志遠看了看自己臉上的皮膚,確實有點慘不忍睹,他皮膚原本是很好的,膚色很細膩,但也不禁曬,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曬這麼嚴重。剛纔趙姐看到他的第一眼也露出過吃驚的表情,他尋思着明天早晨起來找點什麼東西塗一下,不想讓他爸看到。
洗完澡出來,溫志遠拿了煙去陽臺上抽,外面的雨已經下大了,刷刷打着窗戶玻璃,連日的勞累和忙碌,身心俱疲,在這一支菸的時間裡,他彷彿一艘停靠在港灣裡的船,覺得寧定,以至於屋子裡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也懶得去接。
手機一直在響。
這麼晚了,這麼強迫症般打他電話的只會是謝凌雲,最終他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回了房間,然而走到桌子旁邊的時候,手機又靜了下來。
然而未接來電卻不是謝凌雲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溫志遠遲疑了幾秒鐘,拿起手機,回撥了過去。
電話幾乎沒什麼等待就接通了,聽筒裡傳來蘇櫻急切的聲音:“溫總,你知道凌雲去哪裡了嗎?”
溫志遠怔了怔:“發生什麼事兒了?”
蘇櫻道:“我們今天收工早,回來他吃完東西就回房間了,半個小時前劇組通知說明天的拍攝內容有所調整,我怕他沒看到消息,想跟他確認一下,起初電話打不通,我以爲他在洗澡,後來又打,還是沒人接,我想他會不會調了靜音,打了他房間的電話,也沒人接,我就過去敲門,敲門也沒人應,我就想着去前臺拿他房間的房卡進去看一眼,結果前臺說看到他一個小時之前就離開了酒店。”
一個小時前,溫志遠捏了捏眉心,那會兒他差不多剛從趙剛的車子上下來,那之後他跟謝凌雲就沒有過聯繫了。
溫志遠低頭翻了翻手機:“我們最後發消息是十點十二分。”離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小時十一分鐘了,他心裡很亂,隨口安慰着蘇櫻,“你先彆着急,我問一下,稍後聯繫你。”
“好,那我再打他電話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