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熱烈
關琛曾以爲表演是一個人的事,演好故事,只要理解好自己的角色就行。
但在參加《黑蛟龍2》劇本圍讀的時候,他看到不是這麼一回事。那些演員們會湊到一起,互相交流對角色的理解,分享自己扮演的角色與其他角色的關係。有時發生爭執了,就會拉上導演和編劇,一起來吵。
關琛起初覺得大家文化水平有限,所以才需要藉助他人的頭腦。謝勁竹大聲反駁說不是這樣的。
【表演是互相成全的。有時候其他演員的表演,也可以成爲你塑造角色的補充……】
【比如我,演黑道大哥,我就會想象,當我演的大哥在場的時候,下面那些小弟會怎麼說話,是會害怕?還是野心勃勃說一套做一套?……】
【想象的細節越多,我們表演時的迴應,就會越誠實、越讓人信服、越有活力。】
謝勁竹雖然自己演得並不咋樣,但是理論知識充沛,教起關琛來一句接一句的。
關琛恍然大悟,立刻記到小本子上。回頭想象吳澤生平的時候,也開始想他和其他角色的關係。
有些關係線索清晰,編劇的意圖很明顯,比如吳澤是張家駒和段小風的關係,互相仇視,互成對比。
有些關係就需要想象,比如吳澤和他隊友的關係。他的同夥害怕他嗎?信任他嗎?他又是怎麼看待這些同夥的?他們組成團隊一起行動的契機是什麼?
關琛來到劇組三天,還在消化新劇本里的吳澤,暫且沒來得及跟那些同夥交流。
那些同夥演劫匪演得流於表面,關琛看得難受,恨不得親自上前告訴他們,什麼是悍匪,什麼是亡命之徒。但經歷過《黑蛟龍2》的武術指導工作之後,他明白了電影是造夢的工具,不必每個細節都苛求真實。
【只要拍出來帥氣就夠了!】大師兄音容宛在,這句話時常回蕩在關琛的腦海。
但姚知漁飾演的女匪徒不一樣,她和吳澤互動較多,關係更不尋常。她的表演如果沒能跟上關琛步驟,不僅沒法成爲塑造角色的補充,反而還會拖後腿,讓觀衆齣戲。
關琛沒有拿【你長這麼大,不會沒親過嘴吧?】激小姑娘,因爲這治標不治本,解決不了問題。
姚知漁的問題,不是隻出在這一場吻戲。
所以關琛講:“你得明白這個角色對吳澤的意義……吳澤是很孤獨的一個人。那麼,這麼孤獨的一個人,爲什麼會有了愛人呢?”
“是啊,爲什麼呢?”姚知漁很配合地表示了疑惑。
“你先想想。”關琛高深莫測道。
姚知漁低頭沉思,似乎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關琛坐在一旁,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心裡正在急速整理吳澤和女匪徒的關係。
遠處,劇組的衆人都分了些心神關注着他們倆,默契地沒做打擾。
拍吻戲的時候,有人放不開是常有的事。
“琛哥,陳導問可以開始拍了嗎?”場記看到兩人結束了交談,湊上來問。
“再等等!”關琛舉起一隻拳頭。像是軍用戰術手勢裡【停止】的意思,也像是混混肢體語言【你再不走我就揍你】的意思。
場記連忙半躬着身子,倒退離開。回去跟陳導一通說,陳導讓大家再休息一會兒。
姚知漁想了半天,試探着問:“因爲,她們有共同的目標,能相互理解?”
“對。但這樣只是同伴之情,”關琛說,“其他人只是被家長忽視而叛逆、逆反、誤入歧途。只要家長幡然醒悟,是可以和解。”
關琛上輩子看過很多爲了刺.激、爲了遠離家庭的年輕人,走上這條路。一個個叛逆得很,但是當他們被棍棒敲到或被刀砍到,流着血覺得自己快死的時候,還是倒在地上,流着眼淚不斷喊媽媽。
“相比其他人,吳澤所承受的痛苦要格外沉重,他犯罪的成因和決心,也要更復雜一些。”關琛說。吳澤那種一生積鬱而成的惡意,是解不開的。
姚知漁繃着小臉繼續想。但她初中畢業就沒做過閱讀理解了,想起來好費勁啊。
關琛提醒道:“吳澤從小被虐待都不會哭泣,但是當女匪徒死掉的時候,他流淚了。而且也正是女匪徒的死,成爲了一個轉折,加速了吳澤自我毀滅的進程。他在那之後,開始放棄白天僞裝的身份,開始正大光明地犯罪。”
姚知漁被提醒後,眼睛一亮,顯然想到了什麼,手忙腳亂地想說什麼,但是又表達不出來。
關琛說:“吳澤孤獨地活在世界上,防範心極強,輕易不會讓誰進到他的心裡。對於他這樣的病人,想進到他的心裡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能治癒他的醫生,另一種是共同分擔痛苦的病人。”
關琛想起了那個把前身從泥潭裡拉出去的小熊。
只不過小熊和女匪徒的區別,在於一個是將泥潭裡的人往上拉,另一個是跳下泥潭陪對方一起。
一種是“醫生”,一種是“病人”。
“這個世界有那麼多人,只有她看到了吳澤的孤獨,感受到了吳澤的痛苦,讓從來沒感受過愛的吳澤,明白了他並不孤獨。她知道吳澤的想法,所以沒有勸吳澤回頭,而是牽着吳澤的手,義無反顧地一起走向絕路。”
隨着關琛的一句句話,姚知漁怔怔出神,感覺腦海裡那個【給吳澤當靶子】、【無聊找刺.激的二代】、【性.感】的單薄女匪徒,漸漸變得立體起來,有了分量。
她回頭再去想女匪徒的臺詞和行爲,頓時感受到了那些笑和吻,都有着深沉黑暗的底色,而在那底色上,是火一般紅色的炙熱。
姚知漁看着關琛的側臉,呢喃道:“她和吳澤一起走向必死的絕路,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後一天……所以,像這種飛蛾撲火、爲了愛燃燒生命的人,不會用溫溫吞吞的吻。”
“對。”關琛點點頭,“他們那種狀態,可以說超越了愛情的定義。用很文藝的話來說,他們是彼此黑暗裡的光。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姚知漁問。
“只不過吳澤還沒意識到而已。”關琛擺擺手,“這個你不用在意,你只要知道你那一部分就行。”
“噢。”姚知漁乖乖點頭。
雖然女匪徒的形象立體了起來,然而姚知漁並沒有信心把她演好。
“你自己揣摩揣摩。”關琛說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去穿棉襖。
姚知漁這才發現,她打斷了關琛玩刀之後,關琛在跟她說話的時候,一直在受凍。而他就算冷,也堅持着全部說完了才走。
遠處,關琛走去拿衣服。所過之處,工作人員要麼安靜下來,要麼目不斜視地假裝在工作。
【這算是霸凌了吧?】姚知漁回想剛纔和關琛相處的感受,十分不解,【琛哥明明是個很好的人啊!】
劇組裡的流言她也聽過一些,以爲關琛是個難搞的人,在來請教之前,她還做好了被嘲諷的心理準備。
但剛纔相處下來,她覺得關琛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樣。
【首先很大方。】她以偶像歌手出道,在圈子裡混了那麼多年,對於男性那種看腿、看胸、看臉的凝視,她十分敏感。但她剛纔在跟關琛相處的時候,關琛目光清澈乾淨,視她跟工作人員一般,根本沒有任何澀情意味的打量。
【其次有才還很謙遜。】明明演戲超級厲害,卻說以他的水平,還不足以教別人演戲,給人留足了面子。
【同時溫柔又有耐心。】一點一點引導着她分析角色,沒有居高臨下地跟她講,你要這般這般演才行,而是照顧到了她的文化水平,用通俗易懂的話講給她聽。
【而且……還很幽默!】一開始叫他“老師”,他竟然認爲自己被罵了!哈哈哈。
姚知漁突然愣了一下,莫名覺得關琛和吳澤的處境非常相似。
同樣都是不被理解,被人誤解,沒人在乎他們內心真正的樣子和想法。
她就像是女匪徒,只有她看到了對方內心的孤獨……
【呀!】姚知漁突然捧着臉蛋,試圖用冰冷的手掌讓腦子恢復一點理智。
“怎麼了怎麼了?”經紀人過來,看到姚知漁捂着臉,還以爲她被關琛說哭了。他咬牙切齒拿出手機,“我跟老董事長彙報情況!”
姚知漁連忙放下手,說自己只是沉浸到角色裡了。
經紀人狐疑地盯了半天,放下了手機。
姚知漁趕走經紀人後,揣摩着角色。這一次,她看着劇本里的臺詞,再也沒了之前那種沒有把握、不知道怎麼才能不被導演責罵的心虛。
很快,陳導拿着喇叭招呼衆人,再次開拍。
關琛和姚知漁脫下外套,站到了場中央。
【錢還沒拿。】姚知漁看了看掉落在遠處的錢袋。
【走吧。錢不重要。】關琛收起匕首和槍,跟姚知漁說:【下次被劫持的時候,不要一點害怕都沒有,這樣會讓他們提高警惕。】
【沒辦法啊,因爲我相信你一定會把我救出去嘛。】姚知漁笑着走向關琛,話說完,伸手攀住他的脖子,熱烈地吻住關琛。
關琛低頭。
半晌,脣分。
姚知漁抿斷連接雙脣的晶瑩,眼神盈盈地看了關琛一眼,踮起腳,再一次吻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