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警察的故事(五)
“嘀嗚嘀嗚——”
一輛警車在凌晨的街頭快速駛過,像是趕着要去哪裡,車胎從溼漉漉的地上捲起水滴。
被雨水沖刷過的城市,所有顏色都染上一層深色。
燈光映在坑坑窪窪蓄着積水的街面,像是折射出另一個支離破碎的世界,一滴雨便是一次動盪。
天還下着毛茸茸的細雨,街上基本沒什麼人。幾個遊蕩的社會混混似乎剛從酒吧出來,一個個勾肩搭背,東倒西歪地走着。其中有個混混望着警車的去向,大聲說自己走不動道了,乾脆大夥兒就地打一架,把警察叫來,載他們接到派出所去。邊上人聽了紛紛說是好主意,只不過有人似還清醒着,怪笑一聲,說咱們人這麼多,等警車一輛輛過來把他們載走,“慢得要死,還不如等公交!”其餘小混混聽了,頓時哈哈大笑。
零星幾個路人,緊了緊衣兜,埋頭繞開,遠遠地躲着這羣混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再明顯不過,就彷彿剛纔經過的警車並未成爲他們正常行走的底氣。
觀衆們感覺悲涼。猜到這是倉庫的逮捕行動失敗的後果體現。
在紅面具的計劃裡,他要將那天工廠倉庫裡發生的事,剪輯後用黑客技術大肆散播。現在看着銀幕裡的街景的一角,窺一斑而知全豹,紅面具已然達到了他的目的。警力不足,混混對警察失去了敬畏,居民們也減少了對警方的信任。
張家駒怎麼樣了?觀衆心想。
他們還記得上一幕的最後,紅面具炸掉了工廠,既是掩蓋痕跡,也是用於逃離的掩護。不少警察被埋在了裡面。張家駒作爲主角,絕對沒那麼容易死掉。但知道世上有一種痛苦叫生不如死,觀衆很擔心張家駒。
“呃。”
有個混混突然被人從身後撞了一下。
轉身看去,是個酒鬼,醉得比他們還厲害,低着頭晃着身子,看也不看地撞了過來。
張家駒踉蹌幾步,差點摔倒,連忙護住手裡的酒瓶。
觀衆差點沒認出張家駒來。此時的他一頭亂糟糟的長髮,大概有一年多沒剪,鬍子拉碴,浮腫的臉鬆鬆垮垮地耷拉着,嘴角帶着不知哪搞來的傷口。那雙眼,曾經那雙堅毅和冷冽的眼,如今完全不見,只剩空洞和麻木。和過去簡直判若兩人。
從張家駒身上,人們不僅能看到時間的流逝,還能看到被擊垮的意志。
當一個神槍手開始喝酒,一個依賴穩定的技能沾上了失控,你就知道這人算是廢了。
被張家駒撞到的混混宛如被一坨糞便碰了瓷,不由怒罵道:“你他-媽走路不長眼睛啊?”
張家駒舉起酒瓶,嘴裡喝了一口,胸前流了一口,置若罔聞地往前走,穿過一個又一個混混。
問話被無視,混混感覺在同伴面前丟了面子,憤怒地一腳踹了過去。
張家駒往前俯衝幾步,雙手像翅膀一樣撲騰幾下,沒倒,轉過身後,本能地雙腿交錯而站,擺出拳架。
然而下一秒,他竟主動放下了雙手,鬆鬆垮垮地站直,不知怎麼想的,還把酒潑向周圍的混混。
這一潑被視爲開戰的挑釁。
七八個混混一擁而上,對張家駒拳打腳踢。
張家駒倒在地上,尋死般攤開四肢,任人毆打,從身體內部擠出一聲聲悶哼。
在幾個混亂搖晃的鏡頭裡,觀衆卻從張家駒麻木無神的雙眼裡看到了一抹快意。好像渴求着痛意。
想想也是。從不失手的張家駒,信心滿滿地帶着隊伍去逮捕五個罪犯,結果全軍覆沒,歹徒一個也沒捉到,己方更是死傷慘重。尤其是他女朋友將親弟弟交付給他,而他忽視了小舅子“等待支援”的勸告,任情緒佔據大腦,執意追擊。不是一個好姐夫,更不是一個好隊長。平時被同事們叫作【神探】,【槍王】,【教官】,結果在最得意的領域輸得一敗塗地,一個兄弟也救不回來。獨活於人間,卻像置身於地獄。
張家駒落魄到如今這幅地步,不全是因爲警隊的懲罰,同時也是他的自我懲罰。
捱打着而不還手的張家駒,很快鼻青臉腫,滿臉是血,看不清五官。他的意識開始消散,臉上只殘留着解脫的表情。
混混們在酒精和情緒的操作下,打上頭了,全然不顧會不會把人打死。
路上行人只敢遠遠地看着這一幕,不敢勸阻。有人好心,打了電話報警,然而警車沒法很快出現。
就在觀衆懷疑張家駒要被人打死的時候,一個年輕人突然出現,一拳一腳撂倒一個又一個的混混,身手很是不凡。一邊打着,還在背法條,說自己正在行使正當防衛權,見義勇爲,爲民除害……眨眼間,所有混混就都倒在地上呻-吟了。年輕人還沒罷休,他挨個給混混訓話,質問他們這麼做對不對得起爸媽,對不對得起社會云云。
張家駒失去意識前,聽到了周圍的掌聲,以及遠方隱隱約約的警笛聲。
像聽見了最令人安心的聲音,他閉上了眼。
等到再醒來的時候,張家駒已經在病牀上了。
窗外大亮,周圍滿是熱鬧。
突然身處這樣的環境,張家駒卻沒一點慌張,好像已經習慣了常常從醫院病牀上醒來的樣子。
他先是蠕動幾下,感受片刻渾身的疼痛,眼中莫名失落,然後就那麼望着天花板,靜靜地發呆。口乾了也不想去找水喝,眼角凝着分泌物也不抹掉,他就那麼將自己靜置,任由靈魂腐爛。清醒對他來說似乎是種酷刑,只有放棄感受,才能以人的形態繼續活下去。
“五十?姐姐,你跟我開玩笑呢吧,你看起來頂多就三十幾啊!”
“哦呵呵呵呵,你這個小夥子會講話的咧,喏,給你個梨吃吃,新鮮的,早上剛摘的。”
陷入虛無的張家駒,耳邊突然聽到這麼一段對話,聲音很近,近得就好像講話的人正坐在牀邊。
猛扭過頭,張家駒果然看到自己的病牀邊上,一個年輕人突兀地坐在那裡,背對着他,正和跟隔壁病牀的人聊得歡快,嘻嘻哈哈地捧了兩個梨。
“你誰?”張家駒啞着嗓子問年輕人。
年輕人耳朵很靈敏,聽到微弱的聲音轉過頭來,立即放下梨,站起來敬禮,說自己叫段小風,是警隊安排給他的新搭檔。說完,還殷勤地從牀頭櫃拿起早已準備好的水給張家駒。
看着面前這個年輕、熱情又朝氣蓬勃的小夥子,張家駒神情恍惚,像是想起了誰,一瞬間眼神裡滿是懷念和哀傷。眨眨眼回過神來,張家駒低頭喝了一口水,跟喝酒一樣一口含住好久,然後說:“你自己去申請換個人。我休假,跟着我沒用。”
目光暗了暗,張家駒又補了一句:“跟着我容易死。”
段小風低頭削着梨,說:“我不怕死。”
張家駒低垂的眼神好像更傷心了。
段小風繼續說:“我看過那個視頻。知道那次行動之後,很多人在看我們警察的笑話。好幾個高層落馬了;京城附近的基層,好多一線轉了文職,有的甚至不當警察,就怕被抓去玩什麼鬼遊戲的時候,家屬被槍口對準;出門走在外邊,跟別人說自己是當警察的,別人就會拿意味深長地眼神看你。這些我都知道。”
張家駒眼神落在段小風的身上,似乎在問,既然你都知道,那你現在過來是想幹嘛。
“這些都是暫時的。”段小風削好了皮,從口袋裡掏出小刀,一邊切梨一邊說:“無論哪種政治體制下的國家權力,都不可能沒有瑕疵、不可能不被濫用。但我們國家能強大到現在,是因爲它有一套自我糾錯系統。
你休假了,所以不知道那次行動之後,警隊就已經全國範圍地開始整風了。基層這邊也有一系列改革措施,重視羣衆的聲音,按照規章制度執法,每個警察的個人信息被嚴密保管……社會上在拿我們的污點笑話我們,但我們就該認錯的認錯,該改正的改正,污點一個個洗掉,形象已經一點點扭轉了,隊伍也在一點點重新凝聚。”
梨幾下削好,然而段小風卻自己吃了起來,時不時還瞪大眼睛對鄰牀的大姐連連比劃手勢,表示梨真好吃。
“但是還有一個污點,怎麼洗都洗不掉,它留在那裡,就會一直提醒警方有多廢。”段小風鼓着腮幫子凝重道:“兩個月前,這幫面具雜種又幹了一票,犧牲了不少同事,還是沒抓住。如果不徹底剷除他們,這個污點就永遠在,老百姓對警察的信任就永遠是不充分,犯罪分子也會照着榜樣,大着膽子,源源不斷地衝擊法律。所以……”段小風似乎終於想起張家駒纔是病人,他用小刀叉了一塊果肉,遞給張家駒:“警隊需要你回來。”
張家駒沉默地接過小刀,沒有吃,也沒有說話。
段小風就像只無人看管的小狗,又是開窗,又是收拾東西,手腳麻利,忙碌得很。
過了好一會兒,張家駒把梨放到了一旁,問:“爲什麼找我。我已經……”已經輸得那麼慘了。張家駒用一聲嘆息和緊抿的雙脣如此回答。
“當然是爲了抓住那些雜碎。一年多的時間,我們找了各種人,但是誰都沒成功,最大的成果和線索,都是一年前靠你得來的。既然試了各種人都失敗了,那不如在失敗的人裡,再找個最有可能反敗爲勝的。”段小風用眼神表示,張家駒就是那個最有可能反敗爲勝的人。
一提及過往,那些失敗的經歷,痛苦的回憶,便猛烈地撕扯着張家駒的心裡。
這些回憶他一年多以來一直極力避免回想的東西。像紗布裹住傷口最後和傷口一起疤了痂,不撕是塊心病,撕開了血肉模糊,再次品嚐痛楚。張家駒捂着胸口,簡直要呼吸困難。
段小風很清楚自己的話能對張家駒帶來了多大的傷害,但他堅持這麼做。“直面痛苦,纔是擺脫痛苦的第一步。”他輕聲說。
張家駒閉着眼,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鏡頭閃回到一年前行動的尾聲。工廠倉庫被炸塌,不知是運氣好,還是匪徒有意憐憫,張家駒所在的那個角落炸彈最少,他和一些警察僥倖沒死。當張家駒灰撲撲地被撈出來後,堅持不去醫院,非要留在現場,就在一片廢墟里挖着同事們的屍骨,最後挖得雙手滿是鮮血,被強制停下。一停下他就不知道該幹什麼了,只是坐在蒙着白布的弟兄之中失魂落魄,活着卻像死了一樣。
一想到要再次帶着隊員面對那幫面具匪徒,張家駒怕了。他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背對着段小風,無力地說:“……找別人吧。”
一個神探、老警察,以背示人,說明他已經失去了直面困難的勇氣。
和紅面具的那次交鋒,張家駒的脊樑骨已經被打斷了。
段小風也沒有辦法,只好讓張家駒不急着做決定,先考慮一下,他下次再過來。
“對了。”段小風走之前,忽然想到什麼:“你女朋友剛纔來看過你,她讓我跟你講,今天她做好晚飯等你過去。”
一句話,將沉溺在悲傷裡的張家駒喚回了現實。
當晚,張家駒久違地理了理自己的外表,颳去了鬍子,對臉上的傷做了處理。但破舊的衣服,和落魄的氣質,依舊體面不了。他站在某個樓下的樓道里徘徊不定,猶豫着要不要上樓赴約。突然,女朋友和段小風從樓上走了下來。“我就知道他已經到樓下了。”段小風得意地說,如果他有一條尾巴,此時一定搖來搖去,求人表揚。
“你怎麼也在這裡?”張家駒震驚大於疑惑。
段小風抽了抽鼻子,笑嘻嘻地插科打諢,說張家駒消毒水當香水,真是厲害。
但是在張家駒的冷眼下,段小風只好道明來意,說他就是來送個東西的,這就走。
經過張家駒身邊的時候,段小風悄悄遞上了一個東西。張家駒一摸就知道,這是他當初想要求婚的那枚玉佩。“昨天從你口袋掉出來的。今天白天忘了還你。”段小風說。
看樣子,那次行動之後,張家駒不僅事業停滯,感情方面也原地踏步。計劃中的求婚無疾而終,只好一直將玉佩隨身帶着。
“現在給也不晚。”段小風不知是說自己還是說張家駒,然後走了。
張家駒揣着玉佩,跟在一旁等着他的女朋友一起上樓進了屋。屋子佈置得很溫馨,是讓人放鬆的避風港。女朋友果然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飯等着他來。兩人坐下後,一開始對話不多,很久沒見面的人,處處透着生疏,但畢竟曾經熟得不能再說,語氣漸漸有了溫度。等聊到近況的時候,話題開始不可避免地談起這一年的逃避與等待。
按照他女朋友的意思是,過去的事已經過去,去世的人已經去世,活着的人,人生還要繼續。她說,相比所有人一起犧牲,那幫兄弟們一定更樂於見到還有一個人沒死,尤其這個還是張家駒。“他們瞭解你,也信任你,相信你如果活着,一定會把他們留下的家人照顧得很好。他們知道你會把他們的爸媽,當成你自己的爸媽;把他們的妻子當做自己的姐妹;把他們的孩子當成是自己的孩子。”
張家駒那麻木了許久的臉,終於開始生動。
“所以你再這麼傷害自己,是不是會讓他們失望呢?”女朋友握住了張家駒的手,手上有張家駒不知什麼時候落下的傷口。“阿樂的小孩要上小學了,小輝的媽媽聽說身體也不太好……”她知道愛人正深陷泥潭,並且即將漫過口鼻,而她在溫柔地一點一點將愛人拉上岸。
聽着女朋友說着瑣碎的小事,張家駒逐漸淚流滿面。
正當觀衆以爲張家駒的靈魂即將被喚醒的時候,他抽出被女友握住的手,抱住自己的頭,艱澀道:“可是我還是原諒不了我自己。是我害死了他們,都是因爲我。”
“不是你害死他們的。”女朋友離開座位,抱住張家駒:“害死他們的是那些罪犯。你也是受害者。”
然而張家駒只是眼神哀切地搖頭,無力地搖頭,欲言又止的神情裡,像是有很多話想說又不敢說。比如當初行動的細節,比如他的自大害死了一半的同事,再比如他的怯懦、猶豫和慌張,讓他連敗三場,一個人質也沒救回。
但最後,張家駒什麼也沒說,只是逃一般地走出了女朋友的家。只留下身影落寞的女友獨自在溫馨的家傷心。
觀衆們看得胸口悶堵,只覺得好唏噓,好可憐。
一個破碎的家。
弟弟死去。
張家駒活着卻沉溺在過去無法自拔。
女朋友一邊消化失去親人的悲傷,一邊眼睜睜看着愛人墮落而無能爲力。
三個人,都在地獄。
看着銀幕裡離開女友的家,又跑到酒吧灌酒的張家駒,吳硯恨不得衝進去拽住對方的衣領,讓他看看身邊的人。但他記得大哥說過,有些人面對困難的時候,會選擇逃避,因爲逃避是最輕鬆的選項。張家駒藉着酒精逃離了現實,就算沒有酒,他也會用其他手段逃避。比如主動挑釁混混討打的時候,很可能覺得死亡纔是終極解脫。
等等……
一想到張家駒躺在地上的那個眼神,吳硯便想起了影片開始不久,紅面具在高樓外行動時,張開雙臂跳向天空,那眼神裡一閃而逝的輕鬆和解脫。
那兩雙眼,真的很像。
吳硯不太確定,如果張家駒和紅面具同樣都想着自毀的話,那麼……紅面具又是在逃避什麼呢?
這樣想着,銀幕上,鏡頭轉到了紅面具那邊。
在大家的想象中,以一己之力打斷警方脊樑的紅面具,本該意氣風發,得意洋洋。
結果不是。
在一個裝飾豪華的屋子裡,紅面具正躺在牀上睡覺。不戴面具的他,一張臉安安靜靜,所以的兇戾和野性統統收斂。面對這張好孩子的臉,任誰也想不到就是這樣一個青年,心狠手辣,犯下多個大案,死在他手裡的警察數目駭人。
忽然,一男一女激烈的爭吵聲將他從睡眠中吵醒。
“城西的派出所位置空出來,怎麼就不能讓兒子上了?你到底管不管自己的兒子?”
“我不管?那你管了沒有?你一天天的,不是跟那幫女泡在美容院裡,就是在國外飛來飛去買一堆沒有的東西。你兒子變成今天這個廢物,都是因爲你這個當媽的沒有教好!”
“我怎麼樣都比你好!我沒有教好,那你呢,你教好了?”
“我忙着工作,我不工作誰養這個家?”
“工作?你一年到頭能往家裡拿幾個錢?”
“你別給我吵,我不和你一般見識。”
紅面具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厭惡,煩躁地用枕頭捂住了腦袋。
然而伴隨着爭吵,某個腳步聲越來越響,帶着滿滿的惡意,從銀幕之外迅速襲向紅面具。
一隻手突然把他從牀上拽了起來。
“起來!就知道睡!跟你媽一樣,晚上就知道鬼混!”中年人穿着高級警服,一下一下扇着紅面具的頭。
然後觀衆便看到,那個手段殘忍,心性兇狠的悍匪,一下下被打得東倒西歪。以紅面具的身手,三秒內奪走中年人的性命不成問題,但此時他的身子卻因爲過於恐懼,身體本能地切斷了一切對外的感應,僵成了水泥,雙眼失神地承受着。
觀衆們看得瞠目結舌。
“案子一個都破不了!想給你升職都找不到一點理由!”
“幾年了,還是個小幹警?”
“你讓我這個廳長臉放哪裡?”
“廢物一個,混吃等死,一點都不像我!”
貶低謾罵伴隨着毆打,如一陣狂風驟雨,拍打在紅面具的身心。
好一陣之後,中年人痛快了,才整理着衣袖,餘怒未消地離開。
中年人走後,一個裝扮精緻時尚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坐到發呆的紅面具身旁,不痛不癢地安慰了幾句兒子,再咒罵幾句剛纔那個中年男人,才坐下說了沒幾句,女人看了看手錶,準備走了。走之前塞了一把幾千近萬的零花錢在紅面具的手裡,讓他放假了出去轉轉,散散心。
而紅面具從頭到尾一直面無表情。
等到整個家只有他一個人了,客廳的電視自顧自在播着新聞。新聞裡,剛纔還面容猙獰、痛快施暴的中年人,此時卻衣冠楚楚,正氣凜然地說着警隊改革以來的諸多成果。
這些字句像鈍刀子,字字割着紅面具的臠心。
在客廳電視的彙報聲裡,畫面閃過了於這個家發生的種種罪惡。
有一羣中年人來到家裡,把精美的古董奉給中年人,中年人氣定神閒地笑納。
有中年人在書房,將手裡的某些案子作爲籌碼,跟另一些穿着警服的高官進行政治利益置換。
有一個小孩大冬天光着身子,雙手被銬着,被中年人拿皮帶抽打,身上一道道血痕,小孩哆嗦着硬是沒哭,僵硬着臉,滿目仇恨。
小孩的那雙憤恨的眼,和紅面具的眼重疊到了一起。
觀衆們總算知道紅面具對警察的恨爲什麼會那麼大了,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不長成怪物就奇怪了。他們的心裡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就像看到一道條件殘缺的應用題,用簡單的一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來概括,太過於輕飄飄了。
聽不進客廳電視可笑的宣傳彙報,紅面具心裡的恨意需要發泄。
鏡頭一轉,他來到了警隊內部健身房的拳臺,周圍是些穿着黑色短袖警隊便服的同事。
紅面具在拳臺上,左支右絀,似乎很不擅格鬥,全程只有捱打的份。作他對手的同事,根本沒想着手下留情,紅面具很快被打得流了鼻血,裁判喊了停。周遭的同事笑話他,“明明打不了,還總是來捱打。”紅面具當沒聽到,只是在沒人注意的時候,他舔着紅了半張臉的鮮血,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終於將眼中的暴虐壓下去。他在享受疼痛。
當紅面具回到警局的時候,已經變回了那個低調可笑、幹啥啥不行的廢物廳長兒子。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他看到了張家駒。
張家駒昨晚從女朋友家裡出來之後,找了酒吧苦悶地喝着酒,喝得比以往還兇,代表着剛纔發生的對話其實有影響到他。
沒喝幾杯,段小風神出鬼沒地出現了,裝模作樣地點了杯烈酒,抿一口,表情頓時皺成一張紙,他說自己其實能理解張家駒。張家駒嗤笑反駁,你能理解個屁。段小風說,我有個哥哥,是特警,一年前死在倉庫行動裡。張家駒表情凝固了,眼神有些閃躲,立馬想要灌一大口酒。段小風按住張家駒的酒杯,說,我不是來扇你巴掌的,也不是來罵你的,我是來報仇的,我和我爸媽的人生都停留在一年前,我覺得,必須抓住那幫雜碎,我跟我爸媽才能放下這件事。不然活着跟死了也沒什麼區別。
“你要是不想活了,那不如跟我一起,也死在復仇的路上?”段小風笑着發出邀請。
一席話說進了心裡,張家駒終歸半內疚半衝動地同意了。
今天一早,就和段小風一起來分局做凌晨和一羣小混混鬥毆的筆錄。
這個分局,恰好是紅面具工作的地方。
看到張家駒,紅面具像是看到了某個意外丟棄卻又失而復得的玩具。
做完復仇的決定之後,張家駒的精氣神已經有了一點改變,當初神探的風采,已經稍有恢復。
“有意思。”紅面具低笑兩聲,輕說:“遊戲開始。”
二十米外,彷彿遠遠地聽見了這句話,段小風猛然扭頭盯了過來。
張家駒問他怎麼了。順着段小風的視線看過去,那是一個辦公區的角落,坐着一個氣質沉靜、一絲不苟正在工作的青年。
“不知道爲什麼。”段小風凝重的臉上沒有笑意:“我就是忍不住想要在意那個人。”
一旁引路的警察看了看,笑了起來:“你直覺還蠻準的,那個吳澤是廳長的兒子。”
段小風和張家駒嚇了一小跳,有些不信廳長的兒子能坐在這裡。
似乎猜到兩人的懷疑,警察看了看四周,小聲解釋:“只是廳長有點不喜歡他。”怕被當成背後詆譭他人,很快又補充道:“他不怎麼合羣,性子有點怪的,工作也得過且過,沒什麼幹勁。”
“氣質是有點不一樣。”張家駒點了點頭,沒當一回事。
段小風再看了幾眼紅面具,晃晃腦袋,也沒再糾結,跟着張家駒一起做了筆錄。
筆錄做完之後,兩人要開始復仇了。去到總局,張家駒取消了休假。老上司問他怎麼不繼續休假,張家駒回答休息夠了,也反省夠了,他想抓住面具團伙。老上司讚揚了張家駒的思想,但緊接着說,“組裡很多生面孔,都是外地調來的,好好磨合”“你好不容易回來,先適應適應,恢復恢復體能”,裡外透露出的意思是,張家駒如果再想參與這個案子,只能是以普通幹警的身份加進來,不再是指揮。張家駒對此沒有異議。
回頭跟段小風一講,段小風很不滿,慫恿着張家駒乾脆他們倆自己去查案。
一直很好說話的張家駒,猛地掰過段小風的肩膀,眼神像刀一樣狠狠盯着對方,說:“你給我記住,不準擅自行動,一定,要按照規章制度來。”
段小風沉默片刻,點點頭,說知道了。
張家駒放開段小風,前往作戰室。
兩人一走進去,衆人視線投來,忙碌的衆人停住了各自的動作,彷彿時間停滯了兩秒。等大家恢復之後,房間裡議論的聲音明顯低了幾度。大家明裡暗裡關注着張家駒,通過神情,不難猜出,都是類似於“他怎麼來了”“他怎麼還敢來”的驚訝。
張家駒剋制着自己不去在意這些,他觀察着作戰室的周圍,一塊塊白板上,貼着面具團伙成員的各種資料,以及他們所犯下案件的資料。
張家駒站在這些資料前面,貪婪地吸收和更新着情報。
“你在這裡幹什麼?”一個和張家駒年齡差不多的中年人,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抓賊。”張家駒目光有些愧疚,但還是堅持站在了這裡。
“你還好意思回來?你還有臉回來?”新隊長咬牙瞪着張家駒,額頭幾乎快頂到張家駒的額頭。
“我知道我犯了錯,這一年多的時間,我一刻都沒有忘。我也知道我活着很厚臉皮,恨不得馬上就死。但是現在讓我死,我不甘心,要死也得抓到那幾個混蛋再死。”
張家駒紅着眼,毫不退讓地瞪着新隊長:“我來這裡,不要功勞,我只要他們判刑。”
新隊長直勾勾地看了幾秒張家駒,最終默認了對方的存在。
周圍人頓時鬆了一口氣。
“有沒有什麼想法。”雖說張家駒是被降了職來到這裡,但張家駒的辦案經驗,新隊長還是承認的。他指了指立着的一塊塊白板,問道。
張家駒很快就進入了狀態。一年的空白期,好像並沒有鈍化他的大腦。
“他們很熟悉警隊,知道每次行動的執行和流程;他們很靈敏,應該有眼線在,而且還是總局;他們受過訓練,熟悉槍械和格鬥;他們仇恨警察……”張家駒結合這些情報,總結出:“很有可能,他們有成員就是警察。”
新隊長點點頭表示贊同,這也是他們討論出來的東西。然而假設是一回事,證實又是另一回事。他說這一年來,怎麼都抓不到潛伏者的尾巴。“我們已經把全國警隊裡,格鬥和射擊的好手都調查了個遍,全都可以排除。”“之前編了幾個假情報,讓眼線傳給他們的上家,方便我們打個埋伏。結果沒用,那邊沒上當。”
張家駒聽完,說:“格鬥和射擊,肯定是能藏則藏,不然太顯眼。至於那些假情報散播出去,對面爲什麼不上當,不一定是對方識破了陷阱,還可能是因爲……對方不感興趣。”
新隊長問什麼意思。
張家駒把所有面具團伙所犯案件的白板拉到了一起。
“從一開始,他們犯罪程度就是在逐漸升級的,是在試探自己的能力上限,也是因爲刺激的閾值提高了。一年前那次行動……”張家駒頓了頓,繼續說,“一年前那次行動,是他們手筆最大的一次行動。有陷阱,有遊戲,有自製炸彈。”
新隊長明白了。相比起人數衆多的倉庫行動,自己佈置的假情報,的確小打小鬧了。
“突破點在這個眼線上。找到他,就可以順着線揪出更大的魚。”張家駒說。
新隊長贊同,但問題是怎麼抓,總不可能真的再復原一次倉庫行動,激發面具團伙的興致吧?
張家駒說先試着揪出眼線,“當臥底潛伏的壓力不小,而且還是給面具團伙當臥底。”他問新隊長:“每個分局心理諮詢室的病歷檔案能不能調過來?”
新隊長搖搖頭:“半年前改革,所有警員資料保密,跟隱私有關的資料更加嚴密。”
“那醫保記錄?不看心理醫生,會悄悄吃藥。”張家駒問。
“跨單位調資料,估計會很慢。”新隊長說。
“那就只能調監控了,看哪些人在案發前後進行過心理輔導。”張家駒只能選擇用笨辦法了。
新隊長說:“這個時間估計也要很久。”
“實在不行,還有一個辦法。見效更快,但是機會只有一次。”張家駒說。
衆人連忙豎起耳朵。
“把我當誘餌。”張家駒目光怔怔地盯着倉庫行動的那塊白板上,看着那些一條條細節,說,“他們那次玩這麼大,有一半是衝我來的。”
“那次行動,我之所以沒死,不是因爲我厲害,而是因爲他們覺得我是警隊的招牌,不想我死得那麼輕鬆,不想我成爲烈士。他們覺得我半死不死地活着,成爲一個活着的笑話,更能傷害警隊。”
作戰室一片安靜,衆人只是默默地聽着。
“所以,如果他們知道我沒垮,而且再度對他們宣戰,他們一定會應戰。”張家駒很肯定。
“那我們要應戰?”有警員怯怯地提問了。
大家想到了去年喪心病狂的遊戲,不能不害怕。
張家駒看了一眼衆人的表情,搖搖頭,“不。”他顯然也怕重蹈覆轍,有過一次慘痛的教訓,不會再輕易讓同事們冒着危險。
“我們只要揪出線人,主動權在我們這裡,很多事就簡單了。”張家駒說。
作戰室的人已經接納了張家駒,其中一個舉手發問,這一年多過去,線人沒提供有用的情報,那麼這樣的線人還能釣到魚麼?
張家駒點了點頭:“如果【紅面具】是警察,而且還是個能力相當可以的警察,那麼他一定也知道【慢性刺激法】。”
段小風悄悄問邊上的警員:“這個什麼刺激法是什麼意思?”
對方解釋說,這是線人們慣用的招數,當他們(線人)被捏住把柄,要求提供情報的時候,他們起初往往會很配合,但等到後來,當他們發現即便是提供一些沒用的情報,而自己又平安無事的時候,就慢慢的會覺得警方很好騙。他們開始心存僥倖,不給有價值的情報,想一直耗到警方對他們失去興趣的那天。
“那傢伙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張家駒看着白板上貼着的紅面具的照片,說:“他是一個自戀而且自負的罪犯,講究細節,喜歡玩弄人心,這樣的人,絕對不會讓眼線失去控制,所以線人的那根線,一定還在他們手上。線人拿到這麼大的情報,一定會第一時間聯繫他們。”
新隊長暗暗握緊了拳頭。其他專案組成員,也因爲張家駒的提議而振奮不已,覺得案件終於有了方向。
坐在影廳的觀衆們,也終於覺得故事開始勢均力敵,精彩起來了。
之前警方被匪徒壓着打,實力失衡。現在張家駒復甦歸來,衆人團結一致,終於開始對匪徒實施反制。
在緊張的背景音樂裡,專案組的排雷計劃開始了。張家駒先是高調回歸,在總局進行了一場內部檢討兼演講,表示案情有了重大的突破。然後某個晚上,專案組突然組織了一大幫警察,從總局出發,去執行任務,警車呼啦啦一輛接一輛地開了出去。
其實行動是假,上車前,他們有意散佈了本次任務的地點。開出去的車,也只是在總局附近瞎逛。
張家駒他們做了佈置,利用通訊設備進行監控,準備看看任務地點散佈後的十分鐘裡,有哪些短信是從總局附近發出去的。
十分鐘,攔截到了數千條。費心費力逐條篩選。
抓住了三名眼線。
警方拿下眼線後,控制住了他們,接管手機,繼續發着短信拖住上家,然後網絡技術組則跟蹤號碼,進行定位。
在焦灼的等待中,不知過了多久。
“咬住了!”一個技術科的警員大喊。
專案組的衆人振奮地差點沒喊出來。
聯繫眼線的人,在京城的一家酒店。
這是他們一年來,第一次抓住面具團伙的尾巴。
第二天一早,行動開始了。
……
“蝴蝶,老大那邊怎麼說?”
“他已經知道張家駒回警隊了。”
代號蝴蝶的年輕女人,坐在落地窗邊上,一邊翻着某本醫學雜誌,一邊吃着早餐。
她所住的這家酒店裝修,和她的容貌相比,並不相符。但幾張散落在地上的手繪地圖和窗外緊挨的樓房,透露出了她選擇住在這裡的原因。
“張家駒也是挺厲害的,那樣了都還沒崩潰。”和蝴蝶搭話的,是一個被三臺電腦環繞的年輕男人,不管說話還是吃早飯,雙眼都死盯着屏幕,活脫脫一個電腦男。“那幾個線人說,張家駒好像又接手了我們的案子,前幾天還演講說對我們宣戰,結果昨天晚上跑去突襲城東老唐的賭場,哈哈哈,活該那幫看熱鬧的傻比。”
“虛晃一槍……張家駒不是這樣性格的人。”蝴蝶微皺着眉頭,總覺得哪裡不對,“算了,等老大來了再問他吧。”
她伸了個懶腰,繼續看醫學雜誌。
“你就什麼都等着問老大吧。”電腦男說。
“我樂意。”蝴蝶羞意濃濃地應承了同伴的調侃,但更濃的羞意,她還是留給了心儀的老大,“哎呀,要等到他下班才能見面,時間過得好慢啊啊啊。”她看了看錶,發出哀嚎。
“無聊你就先打遊戲嘛。”電腦男不解風情地建議道。
蝴蝶沒理他。
“今天星期幾?外面人好少。”蝴蝶看了看烈陽,一邊塗着防曬,一邊隨意地看着窗外。
“星期六?”電腦男看了看手機,“星期六。”
蝴蝶看到幾個小孩原本想要走到酒店樓下的這條路,但是才走到路口,就被一個戴着鴨舌帽的大姐姐攔住,舉了舉手裡的相機,好像在說後面有片場正在拍攝。
蝴蝶看了幾秒,突然後退幾步離開窗邊,跟電腦男說:“收拾一下。”
“怎麼了?”電腦男儘管懵圈,但還是動作麻利地收拾着設備。
“感覺不對勁。”蝴蝶從枕頭下面拿起手槍,又從包裡翻出彈夾放進口袋裡。隨後把一些明顯的個人物品整理進了包裡,就打算離開了。
開門,沒有急着出去。她利用手機的拍攝功能,觀察着走廊的情況。
結果拍到幾個訓練有素、全身武裝的特警,無聲無息地從樓梯摸了過來。
蝴蝶不慌不忙地關上門,跟電腦男說,“我們被堵了。”
“怎麼辦怎麼辦!”電腦男慌得要死,“老大還沒下班,其他人都還在路上!”
蝴蝶讓電腦男別慌,她一邊給幾個同伴發去代表危險的暗語,一邊走到了房間的窗戶邊上,從包裡掏出高空逃生裝備。
“我們從窗外走。”蝴蝶招呼電腦男。
他們住的這個酒店樓層不高,只有九樓。
兩人打好繩結,就從窗外一降一降地往下滑。
然而樓外也是有警察在路口進行防備的。
蝴蝶他們降到四樓的時候,被發現了。不得已,只好從窗戶進到四樓,防守圍捕。
……
紅面具收到同伴們遭遇危險的暗語短信時,他當時正在巡邏,巡邏有自己的轄區,不能隨意離開。所以紅面具說自己身體不太舒服,請了假。
下了車,他叫了輛車前往現場。
在距離賓館很遠的路口,隔離帶就擋住了一堆湊熱鬧的路人。
“那邊怎麼回事?”紅面具下車走過去,問着守在路口的警察。
“回去,不要湊熱鬧。”警察驅逐着路人,很擔心這些市民熱鬧湊着湊着,不小心被流彈打中。
紅面具聽着遠遠的槍聲,心有餘悸地點點頭,埋頭離開。然而他拐了幾個彎,來到某個巷子裡,用繩子順着水管爬到了三樓。然後在樓道里,換上事前準備好漆黑的特警制服,戴上帽子,一路來到樓頂。看着前方六七米外隔壁樓房的樓頂,他衝刺,跨越,騰飛,翻滾卸力,一連串動作,翻越一個又一個樓頂,逐漸靠近了案發的賓館。
站在最後的天台邊上,他望着下方影影綽綽的警察,臉上浮現出了猶豫的神色。似乎在思索着,這時候到底要不要冒險救同伴。
……
賓館四樓。
蝴蝶和電腦男躲着子彈,藏進了這一層的清潔庫。看着身邊的清潔小推車,蝴蝶快速拿起一個個清潔劑,分辨其成分,並把其中的一些混合到了一起。最後不知道搗鼓出什麼東西來,用膠帶將它們捆到了一起,伸手拋向外面走廊的拐角。
特警們看到滾落到面前的清潔劑,不由愣了一下。
蝴蝶探出手,瞄準,一槍擊中被她丟出去的清潔混合劑。
“轟——”
拐角處發生了劇烈爆炸,炸完之後白濛濛的一片。
蝴蝶退回到屋子,感受到了手機的震動。她掏出手機看了看,發現是老大回了暗語,讓她撐住,他已經趕來了。
蝴蝶笑了笑,臉上再無半點緊迫。
“老大來了。”她說。
電腦男一下子也不怪叫了。
老大哪怕還沒到,但這兩個字足以讓他們心安。
蝴蝶招呼電腦男跟她一起製作簡易的防毒面具,然後她可以弄點化學武器撐到老大來救他們。
……
賓館七樓。
段小風在蝴蝶剛纔待過的房間,吹着口哨走來走去,看到落地窗的小桌子上有瓶防曬霜,便打算給自己抹一點。渾然沒有剿匪的緊迫。
“你在幹什麼!”張家駒拍掉段小風的手。
段小風訕訕地說,紫面具是個擅長化學的,說不定自己配出來的防曬霜,效果要比市面上的更好。
張家駒黑着臉,揪着段小風的衣領把他帶出房間。
“認真一點。”張家駒輕拍段小風的肩膀,“我不想再看到有誰因爲疏忽而死了。”
段小風這才收斂淘氣的神情。
……
賓館外,小巷。
紅面具來到了賓館的後門。
眼前是幾個蹲守的警察。
看到紅面具出現,大家先是嚇了一跳,直到紅面具舉着雙手,遞上證件,警察們檢查過後,這才放下警戒。
紅面具說:“我在周圍休假,突然聽到這邊有案件,就過來看看。我爸是廳長,不知道你們這裡人手夠不夠,有沒有什麼忙我可以幫到的。”
聽了前半句,警察本來想讓紅面具趕緊離開的,但後半句一說自己老爹是廳長,幾個警察頓時就改口了,客客氣氣地表示人手其實很夠,這裡有危險,說不定這裡等會兒就要發生槍戰。“吳公子,你要小心……”
這警察的話說不下去了。因爲他的脖子被一把刀狠狠戳進,用力下劃。
警察下意識用手去堵從脖子流出來的鮮血。
紅面具便接管了這名警察的槍,然後“砰”“砰”幾聲,其他的警察帶着難以置信的神情,緩緩倒地。
紅面具呼出一口氣,收回蝴蝶刀,從警察的執法攝像頭裡拿出儲存卡,然後就這麼端着槍從後門走了進去。
鏡頭沒有離開這個小巷。
像是過了幾秒,又像是過了幾分鐘,幾聲槍響之後,紅面具、蝴蝶和電腦男相繼從後門走了出來。
這意思是,紅面具用一把槍,給同伴們殺出了一條活路。
紅面具的臉和那身黑色警服,都乾乾淨淨。
蝴蝶和電腦男雖然灰頭土臉有些狼狽,但神情都有着喜悅。一個是因爲劫後餘生,一個是因爲愛人的相救。
紅面具對兩名同伴示意可以走了。
蝴蝶留戀地抱了抱愛人,然後跟着電腦男從巷子離開。
同伴離開後,正當紅面具也打算走的時候,段小風從巷子的另一個路口出現。
今天陽光猛烈,巷子和馬路有一條光影分明的分界線,將兩人遠遠分開。
段小風看着紅面具的臉,認出了他是那個廢物官二代。但段小風依舊保持着警惕,問: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路過,聽到了求援,才朝這裡趕來。”紅面具說。
“我可不記得你這麼有幹勁。”
“工作而已。”
段小風不再多問,往巷子裡走去。
當他經過紅面具的時候,鼻子抽了抽,似乎突然聞到了什麼熟悉的東西。
是什麼呢?段小風皺着眉頭想了想。
鏡頭閃過一個畫面,是他不久前待過的那個七樓匪徒住的臥室。
“別動!”段小風突然轉身,用槍指着紅面具。
紅面具表示疑惑。但段小風一言不發,舉着槍,執意給後者戴上手銬。
紅面具雖然不知道自己哪裡露了破綻,但沒什麼反抗,但也沒什麼慌張,任由自己被銬住。
“是不是弄錯了?”紅面具輕輕地問,就好像真的很委屈似的。
“不管是不是弄錯了,你先跟我走。”段小風說。
“這麼無緣無故地把同事銬起來,事後查清楚了,你是要被處分的,嚴重點還要被停職。”
段小風愣了一下,似乎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
趁着這一瞬間,紅面具藉着摔倒的機會,迅速下蹲,將銬住的雙手從下繞到了身前。然後迅速反制,和回過神來的段小風對打起來。
觀衆們意外發現,儘管紅面具之前倉庫裡,格鬥遊戲沒有上場;在拳臺上被同事們打得狼狽不堪,但他是能打的,而且很能打。
打得還很好看。
紅面具雙手束縛着,因此一舉一動,那後背上的肌肉在衣服上起伏,呼吸間,宛如活物。
哪怕雙手都被銬住了,也能和段小風的對打中佔據上風。
紅面具腳步靈活,騰挪間,閃過一個個拳頭。好幾次拳峰就那麼從眼前掠過,而他眼睛眨也不眨,險之又險,讓人看得總感覺下一拳就要被打中,但躲過一拳又一拳,偏偏一次也沒被打中。
觀衆們緊張不已,這才感覺到,原來只躲不打的動作戲,也是能看得人熱血沸騰的。
段小風引以爲豪的擒拿術,在遇到紅面具之後,頓時熄火了。就像在上大師課,不管他怎麼發揮,紅面具都能破解的同時,給他製造更大的麻煩。
就算是比拼拳腳,紅面具的身手也在他之上,他所有的攻擊意圖,在紅面具眼前都一覽無餘。
段小風被摔摔打打,很快就變得狼狽起來。他體力消耗更甚,主動拉開一段距離,氣喘吁吁地對紅面具說:“你不是警察。”
紅面具從容地舉着被銬的雙手,擺出一個束手就擒的姿勢,他微笑着說:“你也不是啊。”
儲蓄式更新的特點,就是存得越久,字數越多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