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夜半琴聲和鬼壓牀
吳立凡看樣子是喝多了,腳底打晃,要不是我和陳天同架着恐怕就走不了路。可他嘴裡還不住地說:“我是真看見了,兩隻手,一上一下,兩米多啊!那指甲在淌血啊!你們怎麼就不相信我呢?”
陳天同罵了一句:“媽的,世上哪來的什麼鬼,都是那羣吃飽了撐的人寫什麼鬼故事,自己嚇唬自己也就算了,還他媽毒害祖國花朵!”
我轉眼看看張翼山,只見他滿臉筋肉緊繃,目光閃爍,緊皺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可以肯定是非常嚴重的事情。
從西門進來,回寢室最近的路就是經過“藝園食堂”前面的那條。
這個七層樓的建築物,上面是藝術系的教室,三層還有一個琴房,擺着一架很老式的鋼琴,三年前我們新生參加“12.9”合唱比賽的時候就在那裡練習。最下面兩層是食堂,因此整座樓都被稱爲“藝園食堂”。
經過“藝園食堂”的時候,大概已經2點多了,整幢樓黑洞洞的,沒有一絲光亮。天邊飄過一片雲,將月光遮住,我們四個人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
突然,我聽到一陣琴聲從“藝園食堂”的樓裡傳出來。
對於音樂,我是個外行人,不過也能聽出那是鋼琴的聲音,至於是什麼曲目我可就聽不出了,好象很耳熟,卻又不記得在那裡聽過。
彈得好壞我也不會評價,只覺得那琴聲如泣如訴,哀怨斷腸,乍聽之下竟然讓我有種想哭的衝動!很快琴聲又轉爲瘋狂暴戾,令人聽了不寒而慄。
我猛地擡頭望去,琴房那一層也不見光亮,深冬的凌晨兩點,是誰在摸黑彈琴?
我正疑惑,一陣陰冷的風吹過,我打了個寒顫,才發覺自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雲彩飄過,月光重現,那琴聲也跟着消失了。
我趕緊問:“老大老三,你們聽到琴聲了麼?”
陳天同立刻道:“什麼琴聲?除了這個醉鬼哼哼,我啥也沒聽見啊!”
“就是鋼琴的聲音,就從藝園食堂的琴房傳出來的啊!”
我有點慌了,趕緊用徵詢的目光向張翼山看去,這一看卻有把我嚇了一大跳。
張翼山的臉慘白慘白的,一絲血色都沒有,緊緊咬着嘴脣,渾身都在顫抖,那一雙眼睛裡充滿了驚恐,死死地盯着我,就好像我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老三,你,你沒事兒吧?”
張翼山一句話不說,仍舊直勾勾地盯着我。
陳天同在一邊嚷嚷起來了:“安然你別嚇唬他了,知道他膽子小還鬧,趕緊回寢室,這他媽的天兒還真夠冷的!”
我在寢室排行老二,但“老二”這個外號令人聯想到某個器官,因此他們三個都叫我的名字,“安然”。
在老大陳天同的催促下,我滿腹疑雲地架起醉醺醺的吳立凡,往寢室的方向走。張翼山跟在我們身後,一言不發,甚至連一點氣息都沒有,活像個幽靈。一直到寢室,張翼山也沒說一句話,我自然也不知道他是否聽到了那憂鬱哀怨的琴聲。
我們的學生寢室到了晚上11點就停電熄燈,第二天六點鐘才恢復供電,所以我們只能摸着黑進寢室。
進屋的時候醉酒的吳立凡碰倒了盆架,臉盆和牙具落了一地,發出叮叮咣咣一陣巨響。陳天同又罵了一句娘,將吳立凡丟到下鋪牀上,然後跟張翼山說:“他不成了,老三你睡上鋪吧!”
我和陳天同睡上下鋪,吳立凡和張翼山睡上下鋪。本來吳立凡是上鋪,張翼山睡下鋪,但是今天吳立凡爛醉如泥,就只好換個牀位。我們幾個經常出去喝酒,一般都是老四會醉,所以跟老三換牀鋪的事情也是家常便飯。
張翼山還是一言不發,失魂地往上鋪爬,其間發出雜亂的聲音,好像是一不小心差點掉下來。
“小心點!你行不行,不行就讓安然睡上面,你睡他那!”陳天同又說。
我也趕緊說“是啊,不行來我這兒睡吧,你別再半夜掉下來。”
可是張翼山還是一句話也不說,很快沒了聲音。我和陳天同討了個沒趣,也不說話,蒙上被子就睡。
我剛迷糊着,就聽見對面牀鋪吱吱呀呀響,像是張翼山從上鋪爬了下來,剛纔喝了那麼多酒,也許是起夜吧。然後就聽見他趟過由臉盆和牙缸組成的“地雷陣”,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開門出去了。
我迷迷糊糊的,心中不由得想起今晚那陣詭異的琴聲。一向對音樂無動於衷的我今天怎麼突然音樂細胞發作了,竟然能聽曲子聽到渾身顫抖甚至想要流淚!那種複雜的情緒到現在還沒有完全退去……
還有張翼山的反應也太過誇張,說他是怕鬼沒錯,可是至於弄出那麼一副表情麼?我回想起他當時看着我的神情,感覺他當時比鬼都可怕!不過話說回來,他到底聽沒聽到那陣琴聲呢?
陳天同那傢伙就說沒聽見,沒有道理我聽得見他聽不見啊!按理說,陳天同酒量最大,他今天肯定是沒醉,不應該聽錯;那到底什麼人大半夜的在那黑洞洞的琴房裡彈奏那首怪異的曲子?
我知道自己有些醉了,也許是酒後出現幻聽?如果真的是酒後幻聽,本來對音樂一竅不通的我,幻聽還能幻出那麼完整的鋼琴曲,那我這酒醉的跟李白有一拼了。
到底有沒有那神秘的琴聲,看來關鍵是張翼山聽到沒有,可他卻一言不發,像見了鬼一樣……
我心中一凜,鬼?
今晚上的怪事兒太多了,我可不能自己嚇唬自己。張翼山這傢伙怎麼上個廁所花這麼長時間啊……算了,趕緊睡覺,明天上午還有課呢!
藉着酒勁兒,我總算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過一直睡不踏實,總像是半睡半醒之間。
然後一種很沉重的感覺從腳趾頭慢慢延伸,緊接着小腿,大腿也感到異樣,就好像是一個很肥碩的軟體動物慢慢爬上身來,壓在我身上,令我不能動彈。
這種感覺,就是俗稱“鬼壓牀”了!
上大學之前我常常有這種感覺,尤其是高三複習階段,幾乎每晚都經歷一次“鬼壓牀”,導致睡眠質量相當差,白天一點精神都沒有。
那時候正是備戰高考的緊張時刻,睡眠不好可是非常糟糕的事情。我媽媽帶着我去看了醫生,醫生說是因爲考前太過緊張的結果,卻拿不出什麼好的治療辦法。
無奈之下我媽媽竟然求助鬼神,請了一個什麼半仙兒給我看。半仙兒張口就說我是被“鬼壓牀”,說有些人天生通陰陽,惹得一些孤魂遊鬼半夜壓在身上,我就是那一類的人,那些鬼魂想上我的身呢!
半仙兒給我媽畫了幾張符紙,讓她回家燒掉之後給我喝了,還說不靈不要錢。反正也是免費的,我媽就真的照辦了。每天把那些畫滿了奇怪紅色符號的黃紙燒成灰,小心翼翼地衝水,逼着我喝下。
我本來是不信邪的,但架不住我媽強逼,再加上天天晚上“鬼壓牀”的滋味確實難受,便乖乖喝了。你還別說,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那玩意真的有仙氣兒,自從我喝了紙灰沖水以後,真就在沒有經歷過“鬼壓牀”了!
我媽從此對這個半仙兒奉若神明,送去了大把的鈔票,“請”回來數十張符紙,按天燒了給我沖水喝。我當時對這玩藝就有些半信半疑了,天天喝,一直到高考的時候也沒再出現“鬼壓牀”。
直到我上了大學,離開了老家,紙灰沖水就斷了頓,不過我倒是再也沒有經歷過“鬼壓牀”,我媽媽也就此放心,不再讓我喝什麼“仙水”。
誰想到就在我聽到夜半琴聲之後,闊別已久的“鬼壓牀”又出現了!難道真的是有鬼在彈琴?
我的意識漸漸清晰,但渾身一動也動不得。和多年前一樣,我強迫自己張開雙眼,卻是徒勞無功。
突然,我又聽到一陣“嘩啦嘩啦”的聲音,張翼山回來了?
這是幻覺?還是我的耳朵率先恢復了功能?
那聲音戛然而止,似乎他也被“地雷陣”下了一跳。一陣寂靜之後,就聽叫吳立凡突然怪叫了一聲“啊!鬼啊!女鬼!不要過來!”
這傢伙叫了一聲就沒動靜了。我上鋪的陳天同倒是一聲沒出,繼續打鼾。
到底出了什麼事兒?我當真急了,使出吃奶的勁要把眼睛張開,還真就讓我睜開了!
雙眼一睜,“鬼壓牀”自然就消退。我一個機靈半臥起來,發現有個人影正藉助微弱的黃色光亮在翻抽屜!
“張翼山?你幹什麼?”我突然發問。
張翼山立刻把手電關掉,等了幾秒鐘,說了句“沒事兒”。
他的聲音有些奇怪,而且最後的音調向上挑,好像是“疑問”的語氣說“沒事兒?”。不過那聲音倒確實是張翼山的,他獨有的沙啞嗓音我一聽就能聽出來。
“真沒事兒?”我問了一句。
張翼山不說話了,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寢室裡漆黑一片,我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相信他也不可能看得見我的臉,只有眼珠子發出點亮光。
我見他不說話,就不高興地說:“沒事兒趕緊睡吧,明天一早還有課呢!”
張翼山沒應聲,那邊鬼叫的吳立凡也不再有動靜,估計剛纔是做了噩夢。我也就沒再搭理張翼山,抓緊時間繼續睡覺。
之後張翼山又出去了,我罵了一句娘,從枕頭底下掏出手機一看,凌晨4點了。這張翼山也太他媽的奇怪了,這麼冷的天,還大半夜的你瞎折騰什麼?你不睡覺我還要睡呢!
我嘟囔着罵了兩句,很快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