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平靜的夏(下)
從這天起,大猛每天睡覺的時候都把寢室門鎖死,還擺了兩把椅子擋在門裡,以備那個他自己也說不出的萬一。過了兩天,他也沒再聽到過那種嘩啦嘩啦的聲音,本以爲這樣就算平安無事了,可萬萬沒有想到,在第三天的早上,一個噩耗將14號男寢樓從睡夢中無情地驚醒了。
這個消息,對於我們全樓大部分人來說,都是一種晦氣。而對大猛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一名學生死在14號男寢樓下。
警察一大早就把現場封鎖了,他們動作很快,幾乎沒讓學生們看到什麼就把現場收拾的乾乾淨淨。整個樓的男生都被問了話,因爲死者住在五樓,所以重點集中在那裡。我們六樓的男生甚至沒有單獨問話,只是被集合起來,簡單地問了問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出現之類的問題。
沒有人看到,或者說沒有人說他曾經看到了什麼可疑的人。
警察走後,我問大猛:“你爲什麼不跟警察說你看到那個女人?”
“那不是人,那是鬼!”他抖抖索索。
“那也許就是人裝的鬼,而且也許就不是個女的,是個小個子男的裝的也說不定呢!”
“蚊子!連你也不相信我麼?你也以爲我是在自己嚇唬自己麼?我告訴你我確確實實地看到那個鬼了!你不相信我,好吧!等你看到我被鬼害死你再相信吧!”
大猛非常激動,似乎把我三天前對他說的那些話都忘記了。他一頭鑽進寢室,把門摔得山響,任憑我如何敲門叫喚他,也不再出來了。
我鬱悶地回到寢室,打開電腦,準備到BBS上看看相關的新聞。
這個年代,尤其是在大學校園裡,人們已經習慣了到網絡上、BBS上去看新聞,而且事實證明,這也確實是非常迅捷的手段——當然,要在海量垃圾信息裡淘出有效信息,主要靠運氣。
果然,已經有很多帖子開始討論14號男寢樓發生的這件事情。我隨便找了一個點擊率比較高,回帖也很多的標題,點擊進入。
帖子的內容如下:
“今日凌晨,14號男寢樓下發現一具男性屍體。第一個發現屍體的是正在14號寢室樓外清理衛生的一名環衛工人。據知情人透露,該男生叫裴國棟,是管理學院三年級研究生,住在14號樓五層514號寢室。事件發生的時候,同寢的另一名男生出差在外,寢室內只有裴一人,寢室門是從室內反鎖的,只有窗戶大開,因此懷疑該生是從五樓窗口跳出墜地身亡,係爲自殺。”
14號樓五層514寢室,14514,還真是個不吉利的門牌號碼呢……等等,大猛住在六層614,那不正是大猛他們寢室樓下麼?難怪大猛會如此心驚肉跳了!
我關了這個帖子,又抓緊時間把其他一些點擊率較高的帖子複製下來,保存在電腦裡。因爲根據我的經驗,類似事件的帖子都會很快地被學校網絡管理中心徹底刪除。
果然不出所料,5分鐘後,所有跟14號樓男生墜樓死亡有關的帖子全部消失。學校封鎖負面消息的功夫還是這樣犀利。
看看時間,距離上課還有20分鐘,今天這節《馬列概論》課是絕對不能逃的——燕園裡有一條不二規則,你可以逃任何一門課,但是不能逃思想政治課,這類課的老師會花費課上一半以上的時間來進行點名,任何缺席之人都會被打成不及格並因此而無法畢業。
我能夠理解學校這樣做的心思,我們這個大學號稱是五·四精神的發祥地,百多年的歷史中鬧過無數次學生運動,因此——就算是給外人做做樣子也好,我們學校的思想政治課受到了“重症看護”級別的關照。
一出樓門,左邊那塊空地就是早上發現屍體的地方,現在已經被警察打掃得乾乾淨淨,乾淨得讓我懷疑這批警察原來是幹“環衛”工作的——別看他們辦案的效率很低,但打掃現場確實又快又及時,決不讓公民獲得任何該知道的和不該知道的信息。
此時這塊空地上空蕩蕩的,只站着一個人,那是一個女生。
她有着流暢的線條和動人的背影,砍袖上衣和淺色長裙讓她看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清理脫俗。從側面看,她有着精緻的五官,挺翹而不失小巧的鼻子。
似乎並不知道自己所站的地方在半個小時前就躺着一具**迸裂的屍體,她正擡着頭向上張望。
她那聚精會神地樣子感染了我,我也不由自主地向上看去。五層514的窗戶緊閉,想必那裡已經被警方封鎖。再往上就是大猛房間的窗戶,也是關着的。想象大猛那碩大的身軀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樣子,我不由得心裡一酸。
大猛房間的窗子左邊還有一扇窗,不屬於任何寢室,那是走廊裡的公用窗。如果從那個窗子爬下來,就能夠爬進514房間,墜樓事件發生之前那扇窗子應該是敞開的!
可樓牆是絕對90度垂直於地面的,看上去也很光滑,似乎不太可能從六層的窗戶爬下來……
我恍然大悟,“啊”地叫了一聲就飛奔上樓。
繩子!
五層514寢室的窗戶左邊當然也有一扇公用窗,但是兩窗距離足有兩米,除了蜘蛛人以外,橫向移動到514的窗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如果從六層系下一根繩子,藉助左右搖擺的力量,像鐘擺一樣,人就有可能盪到514窗戶外面晾曬衣服用的鐵架子上,進而從窗戶潛入514。
如果是這樣的話,六層窗戶邊或者附近其它什麼地方應該有繩子捆綁後留下的痕跡!
我爲自己的想法感到欣喜,但結果卻令我大失所望。
六層窗戶似乎沒有什麼可以捆住繩子的東西。對面牆壁上有一排暖氣片,但是由於年頭久了,上面本來就有很多劃痕,無法分辨出最近是否被繩子捆過。可能性仍舊存在,但沒有證據的推論等於零。
也許是窗戶外面?我把頭探出6層的窗口向下看去,牆壁上也毫無可疑之處。
剛要把頭縮回來的時候,我看到樓下的那個女生正看着我,目光相接的一瞬間,我恍然失去了思考能力。
那一刻,時間似乎停止了。她被風吹起的長髮飄在空中,一動不動,彷彿油畫裡的人物,美麗在這一秒定格。
也許是很快,也許是很久,我回過神來,那女生正衝我微笑。
很顯然,剛纔我被她深深地吸引了,但我總覺得吸引我的似乎並不單單是她的美麗,還有一種特別奇怪的感覺。當我滿腹疑惑地走出樓門的時候,她微笑着向我打招呼。
“你好,發現什麼了麼?”她說。
“什麼?你在跟我說話麼?”我問。
“當然是你,這附近還有別人麼?”她道。
“你問我發現了什麼,是什麼意思?”
“比如窗邊有沒有繩子捆綁過痕跡……”
“你怎麼知道我是去看那個的?”我心裡一驚,難道她能看穿我的心思?
“剛纔你在樓下擡頭向上看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你,然後你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飛奔回去,必然是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之後就見到你的腦袋出現在六層的窗口,所以我想你一定有那樣的想法——從六層順下一條繩子,利用鐘擺原理便可以把身體盪到五層的窗口,雖然那也需要很高的技術和不俗的膽量,但總比徒手攀援樓外牆要容易得多,不是麼?”
她的分析跟我所想的一模一樣,我不由得點點頭。
“那你發現了什麼?”她又問。
“很遺憾,什麼也沒有。”
“嗯,你仔細檢查過了?”
“是的,窗戶和窗戶附近任何一處可能捆住繩子的地方。”我回答。
“走廊裡的暖氣管子呢?那些管子上本來就有很多破損的痕跡,也許……”
“你到底想說什麼呢?”我正色問道。
“我只是想證實我的一個預感,確切地說是否定那個預感,一個很不祥的預感。”她笑了笑,又說:“你也覺得這次墜樓事件不是一起自殺麼?”
我心中確實有這樣的懷疑,但這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如果能證明是自殺,對大猛來說也不失爲一種安慰。
但我還是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是不是自殺,目前還看不出什麼來,畢竟手上的資料還太少,至少應該深入瞭解一下死者的背景……”
她打斷我的話說:“那不是自殺!”
“什麼?你爲什麼敢那麼肯定?剛纔我可沒發現繩子捆過的痕跡……”
“跟繩子無關,那不是自殺,也不是什麼人潛進屋內殺人,而是……”
她突然停住了聲音,神色變得非常難看,甚至還帶着一種恐懼,然後以一種異常低卻又讓人聽得清清楚楚的聲音說道:“那是鬼做的。”
“你,你說什麼啊,怎麼可能是鬼……”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訴你,我在十天之前就感到這幢樓裡有很強烈的鬼氣,那是一種非常悲哀,非常悽慘的鬼氣……讓人不寒而慄……”
我皺緊眉頭,無法相信,卻又覺得無法不相信。這真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
“看不到的人自然不會相信,但是我覺得我有義務告訴你,那的的確確是鬼做的。而且那個鬼……似乎盯上了你或者你身邊的人,我能夠隱隱約約的在你身上感覺到那股氣息。”
她的聲音似乎從更遠更幽深的地方傳來。炎熱的夏天裡,我感到一股惡寒冰住全身。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有需要的話請你聯繫我。”她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來一張紙條。“也許你會覺得我在危言聳聽,也許你還會覺得我很煩,甚至騷擾到你,但作爲靈緣社的一員,守護這個燕園不被惡靈侵害的一分子,我必須這樣做!”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那張紙條。
“好了,現在告訴我,你跑的快麼?”她突然這樣問。
“哎?什麼意思?”
“你現在必須跟時間賽跑,你還有5分鐘,《馬列概論》課還有五分鐘就要開始。”
我“啊”地一聲恍然大悟,連一聲再見都沒來及地說就開始奔跑——這節課遲到也是要扣分的!
當我氣喘吁吁跑進教室的時候,上課鈴聲剛好響起。我坐到座位上,暗自思量,她怎麼知道我要趕來上這節課呢?
我看看手裡的《馬列概論》課本,原來如此,這本書剛纔一直拿在我手中。但是這個女孩的反映也夠快的。
神秘而美麗的女孩,她到底是誰呢?
我展開紙條,上面用非常娟秀的字跡寫着“139***,潘惠媛”。
這就是我與潘惠媛,本故事中最爲重要的人物之一的初次見面,其場景顯然跟浪漫刮不上邊,反而有幾分詭異。而正是這次見面,標誌了一個極爲不平靜的夏天正式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