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配倫做的判決聽起來有點兒和稀泥,屬於大家誰都不吃虧,但誰也不要佔便宜的辦法,可實際上這個判決對李博文來說,卻是充滿了惡意,簡直可以說是惡意十足!
李博文臉色大變,他已經出離憤怒了,竟然讓他給一個刑部的主薄磕頭,這怎麼可以,他可是王孫,再怎麼不行,他也是李氏皇族的成員,豈有向一小官磕頭之理!
王配倫看着李博文,拖着長音,還提了音調,就爲了說聲“嗯”,滿臉的蔑視,表情上分明就全是看不起李博文的意思。
那個刑部主薄劉知玉卻道:“王孫,嘿,前面那個王孫,現在把頭磕還給本官啊,要是再拖拖拉拉的,小心本官可收利息啦!”
李博文轉過身,氣道:“是你自己主動向某磕頭的,還爲某牽馬,某根本就沒有要你做這些。如果這也要某磕還頭給你,那豈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話,要是以後誰都跑過來給某磕個頭,那某還要逐一的磕還回去嗎?那某以後也不用幹別的了!”
王配倫啪地一拍桌子,喝道:“你以後的事,不要講給本官聽,本官只要你現在磕頭,磕還給劉主薄,如果再敢巧言詭辯,那本官可就要強制執行了!”
意思很明顯了,李王孫你要是再不磕頭,那我們這邊可就要按着你的腦袋,把頭磕還給劉主薄了,是主動點兒,還是被人按着,你自己挑啊,現在就挑!
李博文看了看四周,見整個院子裡都是王配倫的人,而他的王府侍衛都在院外,這種情況下,如果王配倫用強,那他是根本沒法反抗的。
當然,就算是王府侍衛都在院子裡。對王配倫進行反抗,那也是什麼用處也沒有的,那些彪形大漢一看就是戰鬥力超羣的勇士,王府侍衛和他們比起來。簡單可以說是弱爆了,沒法比。
李博文從小就知道一點,他的祖父誠親王李時曾經不止一次的告訴他,好漢不吃眼前虧,尤其是李氏皇族的好漢子。更加不能吃眼前虧。
李博文心想:“如果現在是祖父遇到了這種事,那麼祖父會怎麼辦呢?這明顯就是對方在難爲我啊,祖父會怎麼樣?”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李博文內心深處也知道,如果換了他祖父李時,那麼此時極有可能就已經跪下了,給這個小小的刑部主薄磕頭,磕完頭之後,還要給他牽馬,說不定這些都做完了。還要送上一袋子的金豆子,給劉主薄,請劉主薄喝茶,只有這樣,才符合誠親王李時的做事風格。
可李博文不願意,他不想再窩囊了,他真想跳起來,把王配倫從桌子後面拉出來,一頓大耳光抽過去,讓王配倫知道知道。李氏皇族的好男兒,是不可侮辱的,誰敢侮辱,誰就要付出代價。
想是這麼想。內心深處也全是火焰,但李博文知道,要是他這時候敢起刺兒,那被抓起來,挨一頓大耳光的人,不會是王配倫。而應該是他自己,羊入虎口,他還想有好果子吃嗎?
王配倫看着李博文,非常享受地看着李博文臉上表情的變幻,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賞心悅目,都快讓他陶醉了。在以前,他還是一個小吏之時,何曾想過能把一個李氏皇族的王孫,給逼成這個樣子啊,那時自己在李博文這樣的王孫眼裡,只不過是只螻蟻吧,可能連螻蟻都不如,只是腳底上的爛泥罷了!
可看看現在呢,一個曾經高高在上的王孫,現在就在自己的眼前站着,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表情更是憤怒、沮喪、悲傷,輪番上陣,現在在這個王孫的眼裡,他纔是螻蟻,而自己纔是高高在上的吧!
王配倫心都快醉了,只感一生之中,最幸福的時刻就在此時,比他成親那天都開心。
等了好半天,足足有小半刻鐘了,李博文都沒有做出決定,他既想大喝一聲,拼了,這個王配倫竟然敢如此辱他,那他一定要反抗到底,他就不信,王配倫敢殺了他;可他又想,我不能因小失大,不能給家族帶來厄運,大丈夫能屈能伸,古時韓信能忍胯下之辱,他今天磕頭,還只是磕還而已,也就忍了吧,可是,真不甘心啊!
王配倫見李博文這麼半天都沒做出決定,他嘿了聲,此段享受結束,要來個更加享受的,那就是把這個王孫按倒在地,給自己磕頭,對,就是給自己磕頭,至於劉知玉,還是到一邊涼快去吧!
啪地又是一拍桌子,王配倫道:“來人啊,左右,幫一幫王孫,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本官很忙的,而王孫也要趕着去見燕王千歲。”
沒等他話音落地,李博文突然舉起手,大聲道:“不必!”
兩邊的渤海勇士都剛剛踏上一步,聽他忽然大喊不必,就都沒有上前,一起看向王配倫,王配倫則一立雙眼,身子前傾,竟然有些猙獰地道:“不必什麼,王孫,可不要不知好歹,須知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欠了別人的頭,就要磕還回去,這可是天經地義的。”
李博文擡起頭,大聲道:“某知道,所以某不欠人的頭,磕還就磕還!”
在這個緊急的時候,他還是選擇了誠親王家族的傳統,好漢不吃眼前虧,該低頭時就低頭,因爲他已經猜出來了,楊澤根本就不需要他來投靠,因爲自己的份量不夠,要是祖父來了還差不多,可自己只是個沒有官位,沒有爵位的王孫,僅此而已!
李博文迴轉過身,雙腿一屈,膝蓋柱地,便給劉知玉跪下了,道:“你給某磕了三個頭,現在某還你!”說罷,給劉知玉磕了三個頭。
劉知玉都傻了,這和事先王配倫交待的不一樣啊,王侍郎可是要求讓李博文給他磕頭,卻沒說要讓李博文給自己磕頭,現在自己受了這三個頭,那王侍郎會不會生氣啊!
王配倫也沒想到,李博文會突然就跪下磕頭,這個太原來的小王爺,看來真的和傳聞一樣。挺窩囊的啊,但只是窩囊,卻不會做人,要是會做人。那就該對着他磕頭,而不是對着劉知玉磕了。
等李博文磕完了頭,站起來後,王配倫冷着臉道:“不行,你磕頭磕得不到位。所以不能算是還了,還得再磕才行!”
劉知玉連忙上前一步,道:“不錯,可不正是如此,這三個頭不能算!下官給他磕頭的時候,那可是磕得砰砰作響,可他只是腦袋碰了碰地,根本就一點響聲沒有,所以不能算還了,還得再磕!”
李博文只感氣往上撞。他雖然是王孫,雖然在太原的街上胡混,自以爲很有對付人的經驗了,可現在才發現,平常他得到的那些經驗,在現在竟然全都不管用了,他甚至有一種你們欺負人,也欺負得太狠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竟然讓我沒完沒了的點地,那我就要……
還沒等他想着要怎麼樣呢,就聽王配倫喝道:“左右,還等什麼!”
旁邊的渤海勇士們聽了這聲喝。立即上前,抓住李博文的肩膀,強行把他給按倒在地,雙膝跪在石磚上,咚的一聲大響,李博文幾乎認爲自己的膝蓋骨碎了。
一個渤海勇士壓低李博文的頭。咣咣咣地就往地上撞去,李博文只感額頭巨痛,三個響頭他算是磕了,磕得貨真價實,比劉知玉對他磕的那三個頭,還要響上好幾倍,他都快磕暈了。
當渤海勇士放開李博文時,這位王孫癱軟在地上,一時之間,竟然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王配倫站起身來,走到了李博文的跟前,靴子尖正對着李博文的鼻子,王配倫沒有彎腰查看,而是高高在上,用鄙視的目光看着李博文,一直等李博文回過神兒來,也擡眼看向他時,王配倫才輕蔑地道:“螻蟻!”
說完這兩個字後,王配倫只感心情大快,再不理李博文,而是一揮手,道:“把他扔出去,本官不需要這樣的螻蟻牽馬!”
渤海勇士提起李博文,把他給扔出了院外,外面的王府侍衛見狀,無不大驚,紛紛上前攙扶,其實剛纔院子的大門是開着的,裡面發生了什麼事,這些王府侍衛沒有看不到的。
但是,在渤海勇士的看押下,這些王府侍衛誰也不敢動,這倒不是他們對李博文不忠心,而是他們早就被誠親王李時告誡,忍一時海闊天空,只要對方不把刀子架到脖子上,那就不要反抗,窩囊,是必須地,只要能活着就成了。
王府侍衛們深怕他們一上前,身邊的那些彪形大漢就會動手,本來沒想要害了李博文的性命,可因爲他們一反抗,反而把李博文給殺了,所以他們不敢動手,只能等着李博文出來,這纔敢上前攙扶。
王配倫在院子裡面大聲說道:“回太原吧,你份量不夠,叫你祖父來,你們想些什麼,真當我家太尉不知麼!”
李博文甩開王府侍衛們的手,他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他看向四周,先是看見自己府中侍衛們的眼睛,都是悲傷,隨即又看到了那些渤海勇士的表情,就見一排排的彪形大漢眼中全是鄙夷,再往後面看,他看到了門裡的王配倫,可王配倫卻沒有看他,只是微微擡着頭,在看天上的雲彩,似乎真的把他當成了螻蟻一般。
突然之間,李博文只感到一股屈辱感從內心深處爆發了出來,幾乎要把他整個胸膛給撐爆了!
李博文再也受不了,在他活過的日子裡面,今天是最讓他難受的,今天所經歷的一切,簡直就是奇恥大辱,如果以後不能討回這個公道,那就算是以後他死了,進了棺材,都是不能閉眼的!
李博文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一言不發,翻身上了王府侍衛牽過來的馬,他默默地夾了夾座騎,往鎮子外面走去,王府侍衛連忙跟上,跟着他一起出了這座小鎮。
院子裡面,劉知玉走到了王配倫的跟前,道:“侍郎大人,對那個李博文是不是……是不是過於嚴厲了,不知會不會讓太尉不高興啊!”
劉知玉還是膽子比較小的,畢竟今天修理的是一個皇族子弟,而且還修理得這麼狠,要是楊澤還不是特別想和誠親王撕破臉皮,那今天的事估計十有八九會惱火的,認爲王配倫做得太過份了。
王配倫卻搖了搖頭,道:“份量剛剛好,如果這小子能忍住這口氣,那他可就真是個人物了,以後需當小心,而誠王要是也忍受了下去,還是要投靠太尉,那收下也無妨,不就是想着有條活路麼,給他們便是。”
但他卻沒有說,如果李博文要是忍不下這口氣怎麼辦,當然,不管是楊澤還是王配倫,都希望李博文不要忍下這口氣,最好是激憤之下,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那就太完美了。
鎮外。李博文騎在馬上,一直走出了七八里路,他才勒住了座騎,問道:“那邊樹林子裡面有人嗎?”他指的是道邊一片小樹林,林子不太大。
王府侍衛立即下馬,進林子搜查了一遍,片刻即出,對李博文道:“樹林子裡面沒有人,小王爺,我們是要在這裡休息一下嗎?”
李博文搖了搖頭,道:“你們在道上等我。”說着,他下了馬,慢慢走進了樹林。
王府侍衛們全都默不作聲,他們都下了座騎,走到了路邊,有的坐下來,有的蹲着,全都開始休息,不過人人臉色難看,他們都知道李博文進樹林裡去,是幹什麼的。
這些王府侍衛都是親信,深知李博文的脾氣,這位小王爺要是受了什麼委屈,往往會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放聲大哭一頓,等哭完就好了。不過,這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等李博文成年之後,便再也沒有找沒人的地方哭過,沒想到這次卻找了片小樹林。
李博文進了樹林,片刻之後,樹林裡便傳來嚎啕大哭的聲音,王府侍衛們紛紛搖頭,搖頭之餘,忍不住唉聲嘆氣,雖然小王爺很聽老王爺的話,可這次虧也吃的太大了,受的侮辱也太大了,這年頭老實人就是受欺負啊!
在他們心中,這世上最老實的人就是誠親王一家了,還想怎麼老實,至於誠親王背地做什麼事,反正他們也不知道,所以都不能算。
路上還是有行人的,一個挑着擔子的小販走在路上,看到了路邊的王府侍衛們,小販上前,問道:“趕路累了吧,買杏不?解渴,我這杏又大又酸,吃一個,馬上就能生津止渴,都不用喝水,還便宜,一個大子兒就能買兩個。”
一個王府侍衛說道:“不渴,不喜歡酸杏,喜歡甜的。”
“酸中帶甜……”
領頭的王府侍衛不耐煩地揮手道:“不買不買,趕緊走,別在這起膩。”
小販往樹林裡看了看,問道:“裡面咋地了,死人了?”
“信不信我揍你!”
小販嚇了一跳,趕緊走了,邊走邊嘀咕,這幫子垂頭喪氣傢伙,一個比一個小氣。
王府侍衛們則都回頭往樹林子裡張望,似乎這次小王爺哭的時間長了點,聲音也太大了些,嗓子能受得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