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澤對楊得羊解說完畢,問道:“這治療之法,你可都明白了?”
楊得羊想了片刻,道:“如何下藥,小老兒是很明白了,只是對針灸之法,卻不甚了了,只因小老兒以前從沒學過鍼灸,所以要想一時半會兒的就全明白,實是無法做到。”
楊澤道:“你回去把方法記在紙上,以後有時間就看看有關鍼灸的書,慢慢就會明白了。我還要去瓜州,不能在此久留,等以後有機會,咱們再探討吧!”
楊得羊相當地感激,衝着楊澤深施一禮,道:“醫家對獨門秘技向來從不外傳,可楊神醫卻將這治病的良法告知小老兒,您的風度直追古時的大醫家,小老兒真心拜服,以後如有人問起,小老兒定說你是恩師!”
說着,他竟有想跪下的先兆,看來是真想拜楊澤爲師。楊澤可是不會受這種禮的,連忙阻止。
楊澤一手拿着紙盒,一手托住楊得羊,道:“楊坐堂萬不可如此,我傳你治病之法,並不是想學古時的大醫家,只是想着會良法的醫生多了,那麼能救的病人也就多了,大道理我不會說,我也就這麼點兒想法,你要是對我行大禮,可就是折了我的陽壽了!”
楊得羊哪可能想要折楊澤的陽壽,聽他這麼說,自然就不好再拜下去了,他很是感動,只覺得跟楊澤一比,自己以前那種勢力相,簡直就是丟了自家老祖宗的臉,羞愧難當。
楊澤鬆開他,指了指手裡的紙盒,笑道:“感謝的話就莫說了,你送了我這個,我就很開心了!”
說罷,他對楊得羊揮手告別,上了馬車,離開了加飯坡鎮。
楊得羊望着越走越遠的馬車,心中感慨萬分,雖然楊澤很年輕,長相也不怎麼英俊,可此時卻在他的心中,形像極其高大,幾乎可以用風度翩翩,名士風采來形容了!
忽地,楊得羊一跺腳,嘆道:“我怎麼就沒個漂亮的孫女呢,要不然許配給楊神醫,說不定以後還能得個誥命啥的,這位楊神醫,前途不可限量啊!”
馬車上。向張氏和楊澤面對面的坐着,她忽然問道:“楊神醫……”
楊澤忙道:“別,你可別叫我楊神醫,我聽着不好意思,你還是叫我的名字吧,叫我楊澤就好。”
向張氏微微一笑,道:“那可不行,顯不出尊重了,要不然我就學那周醫吏,叫你一聲小楊先生吧!”
楊澤笑道:“其實,你叫我小楊先生,我也挺不好意思的。”他把紙盒放在腿上,道:“咱們看看,楊坐堂送了什麼土特產!”
打開紙盒,見裡面是四色糕點,都是餅狀,有點像月餅,但遠不如月餅精緻,倒有點象厚厚的小麪餅。
向張氏看了眼那些糕點,道:“這是帶餡兒的胡餅,有糖餡兒的,有肉餡兒的,是走親訪友的好禮物,算得上是普通百姓家最體面的禮物了。”
楊澤哦了聲,心想:“這年頭應該是沒有月餅的,這種厚餡餅就是上好的禮物了,等以後我開個點心鋪子,賣賣月餅啥的,說不定比開藥鋪還賺錢呢!”
向張氏對厚餡餅不感興趣,她道:“小楊先生,我剛纔想問你,你爲人這麼好,想必在家鄉很有名氣吧,是不是鄉親們都誇你?”
楊澤把紙盒蓋上,打算把厚餡餅當午飯吃,他聽了向張氏的問話,頗有點不好意思,故做深沉地嘆了口氣,道:“以前可沒人誇我,以前我不學無術,喜歡賭錢,輸了錢還要耍賴,結果被賭坊的老闆給拍了一板磚,在牀上養了好陣子的傷,傷好之後,這纔開始收心,學習家傳醫術,我家在保安縣開了家至仁堂,我這也算是子承父業了。”
向張氏輕輕哦了聲,點頭道:“浪子回頭金不換,你這竟是因禍得福了。那你傷好之後,去找那賭坊老闆的晦氣了嗎?”
楊澤搖頭道:“他是開賭坊的,我輸了錢耍賴,他打我也沒什麼不對,要是人人都像我這樣,他還開什麼賭坊,他雖不是好人,可那時我也不見得比他強多少,何況我欠他的賭債,他也沒有催討,這事過去了,也就不必再提了!”
向張氏稍微沉默了片刻,忽道:“你能這麼想是最好,可要是以後那賭坊老闆想起你欠他錢了,去找你家的麻煩,你也不必客氣,只需要和我說一聲,我當家的會替你處置他的,他拍過你幾下,我當家的一百倍替你拍回去。”
楊澤啊了聲,心想:“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她丈夫是瓜州的**頭子?能替我拍賭坊老闆的板磚?啊,這年頭不叫**頭子,和你先講道理,然後揍你的人,那叫輕俠,四處流竄,見人就揍,揍完就跑的,叫遊俠,渾身刀槍不入,先讓你揍,你揍不過他,然後他才揍你的,叫鋼鐵俠,只是不知他丈夫是個啥俠。”
楊澤嘿嘿笑了幾聲,道:“打打殺殺的,我最不喜歡,再說我也不想吃官司。和你說實話,我這次去瓜州,是得了縣令大人的賞識,被免了童子試,只要刺史大人準了,我便可以直接參加科考,去考秀才了!”
向張氏咦了聲,道:“小楊先生被免了童子試?你們保安的縣令,可是寫了公文直接讓你去找刺史的?”
楊澤點頭道:“是啊,有什麼不對嗎?”
向張氏皺眉道:“你們縣令應該不是走的科舉吧,不是文人出身,對不對?”
楊澤大奇,道:“這你都能猜到!我們保安縣的吳縣令確實不是科舉出身,他是因有戰功,所以被提拔當的縣令。”
“怪不得!”向張氏道:“那小楊先生你聽我一句勸,你最好在找刺史之後,再去見見長史,否則就算刺史準了你直接考秀才,你也一定考不中的!”
楊澤大吃一驚,道:“這是爲何?我沒得罪長史吧?”
向張氏微微一笑,道:“武將們的事好說,直來直去,可文官們的事,那裡面彎彎繞繞的,可是讓人頭疼呢!”
她見楊澤滿頭霧水的樣子,便解釋道:“如果你是過了童子試,那直接去找刺史是沒錯的,可你是免了童子試,這就要有公文留底,以備日後查證,而那長史是刺史的佐官,這種公文是要先經他手,他批了,才能轉給刺史的,你跳過了長史,直接去找刺史,長史必定認爲你不把他當回事兒,削他的面子,那他一定不會讓你中秀才的,要知道主管考試的學政,不怕刺史,就怕長史,要是長史說你不行,學政多大的膽子,敢說你行呢!”
楊澤愣了片刻,道:“對於官場上的事,我一無所知,還以爲只要有了縣令的推薦信,就一定能辦成事兒呢!向大嫂,你要是知道這些,可否講給我聽聽,也免得我無意當中得罪人!”
向張氏點了點頭,給楊澤詳細解說起來。
原來,大方帝國的朝廷爲了防止地方官權力過大,尤其是刺史這種主政一方的權力太大,所以實行上下制約的制度,也就是說刺史的權力要有別的官員來制衡,而這個官員,就是長史。
做爲刺史的佐官,長史平常幫着刺史辦事,可長史卻有一項特權,那就是負責寫州內官員的考評,刺史的考評當然不用長史寫,哪有佐官寫主官考評的,可除了刺史之外,其它官員的考評卻統統歸長史寫。
州里的學政是管考試的,直接向刺史負責,不歸長史管,可學政的官做得好壞,是該升還是該降,那考評卻是長史寫的,所以學政能不怕長史麼,長史要是衝哪個考生歪歪嘴,那這個考生在長史的任期內,就休想得功名!
所以長史這個職位,由好好先生來當,那是個很討好的官位,可要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人來當,那就是個非常得罪人的官位了!
楊澤聽完,感覺很是煩惱,道:“這可怎麼辦,看來我是非得去見長史不可了,可我拿的推薦信是給刺史的,一封信不能給兩個人啊,按着吳縣令的意思,我是必須先去見刺史的,可如此一來,萬一那長史小心眼兒,我豈不是要糟糕!”
向張氏卻笑了,道:“放心好了,別州的長史我不知道,但瓜州的長史卻肯定不是小心眼兒,只要你見了他,以你的人品,他一定不會爲難你,只要考試時你交的不是白卷,就算有點兒失誤,只要不是太離譜兒,那你一定會中秀才的,我提前就向你賀喜了!”
楊澤呃了聲,道:“向大嫂,你認識瓜州的長史?”
向張氏卻不回答他這句話,而是道:“瓜州長史脾氣古怪,認識他也不算是什麼好事。”
楊澤忽地心想:“那瓜州長史不會是姓向吧?”他心裡是這麼想的,但向張氏不主動提,他就不好問。
他畢竟是兩世爲人,不是那種愣頭青了,人家向張氏不主動提,不明白的人會認爲是向張氏不信任他,可要是仔細一想,便會明白,向張氏是爲了他好。
試想,如果那瓜州長史真的姓向,向張氏提前說了出來,又親自帶他去見向長史,那豈不是就等於楊澤在沒進入官場前,就先行站了隊麼,萬一被捲進官場漩渦,那可是後悔都來不及了。
在楊澤第一次問起向張氏時,向張氏就很明白地告訴他,因爲她丈夫得罪的人多,以至她在老家都待不下去了,其實這是爲楊澤好,她丈夫得罪了那麼多人,別人不敢報復一州的長史,難道還收拾不了他一個平頭百姓麼?至於以後她丈夫報答楊澤,那是出於病人家屬對醫生的感謝,這是人之常情,別人也不會找楊澤的麻煩。
後來,向張氏得知楊澤有進官場的意思,她不說丈夫是當官的,就是爲了保護楊澤了。要是她直接帶着楊澤去見她丈夫,那一定會被別人認爲楊澤是長史的心腹,楊澤進入官場後,非得被絆得滿頭青包不可。
但楊澤要是先見了刺史,後見長史,那麼就是公事往來,他和長史私人交情再好,也和公事無關,公私分開,不涉及站隊的問題,就算日後長史照顧了楊澤,那也是報答,不會讓人感到長史當楊澤是心腹,從而給他下絆子。
楊澤想明白這些,只感官場裡的事也太繞了,繞得讓人頭疼。他不再想這些,轉移話題,和向張氏說起孩子來,一不談官場,車廂裡頓時輕鬆起來,有個小孩當開心果,路上倒也不算無聊。
他們趕路趕得舒心,可瓜州那邊,卻有很多人不舒心了,因爲瓜州出事了,而出事的地方,巧得很,正好就是瓜州醫所。
瓜州醫所位於青藤大街,青藤大街是瓜州的主幹大街,從南門入城便是青藤大街,大街直通北城門,刺史衙門坐西朝東在大街西邊的福祿坊,而瓜州醫所就在大街對面的隆興坊,和刺史衙門正好相對,醫所開在這裡主要是爲了給當大官的治病方便,要是大官有了病,可以第一時間就來醫所找醫生。
醫所的正堂裡,此時聚集着二十來個醫生,爲首的三人全都穿着淺綠色的官服,從品級上說,正中的是正九品醫師,旁邊兩側的兩個人是從九品醫吏,其餘的醫生沒有官服,但卻都穿着棕色的統一制式的袍子。
堂內衆醫生個個愁眉苦臉,爲首的醫師更是臉色鐵青,坐在椅上,這醫師的右手不停地哆嗦,臉上肌肉抽搐,滿臉盛怒的表情。
這醫師名叫馬登高,是瓜州醫所的主事人,今年不過六十出頭,從醫生的年紀上講,正是黃金時期,年紀夠大,卻又不是特別老,治病的經驗豐富,卻離着七十致仕還有十來年,而且他擅長拍馬屁,很得刺史大人的賞識,所以地位牢靠,在瓜州醫所裡向來是說一不二,絕對的權威人物。
馬登高左邊的醫吏名爲紀新本,今提剛剛四十,要說長相,這位紀新本相當不錯,國字臉,五官端正,留着一把漂亮的鬍鬚,很有美髯公的風範,可要說醫術,卻正好和他的長相相反,別說在醫所裡當醫吏,就算他出去開個藥鋪,都不夠資格當坐堂醫!可他爲什麼能當上醫吏呢,因爲他是馬登高的女婿,所以他不但當上了醫吏,而且還有接任他岳父大人醫師位置的可能!
馬登高右邊的醫吏,便是昨天剛趕回來的周玉晉了,周玉晉在瓜州醫所裡,醫術實際上是第一,可有馬登高壓着,所以他只能是第二,而且又有紀新本壓着,所以他醫術再高,接任醫師的可能性也是極小的。
臉色發青,說話的語氣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馬登高道:“諸位,你們都是醫所的骨幹,都是有名醫之稱的人材,現在刺史大人得了重病,你們倒是拿出個章程來啊,該怎麼治就怎麼治,可不能再拖了啊!”
滿堂的醫生,誰也不敢說話,都低着頭,能進醫所當醫生的人,醫術了得自不必說了,做人可也都不是愣頭青,這種關鍵時刻,誰說話誰就是傻子啊!
現在是誰有病,可是主政一州的刺史大人有了病,要是治的時候出了差錯,那可是掉腦袋的事,就算刺史大人不追究,當然治不好他就死了,也沒法追究,可是朝廷卻一定會追究的,沒人擔當得起這種追究啊!
馬登高等了好一會兒,見沒人吱聲,他怒道:“萬一刺史大人有個三長兩短,朝廷追究下來,可是要砍人腦袋的,你們又不是小孩兒了,難道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嘛!”
聽了這話,周玉晉心中冷笑,就算有人要爲這事背黑鍋,要砍人的腦袋,也只會砍你這個主事的醫師,總不可能把我們所有人的腦袋都砍了吧,反正要砍也是砍你的,我們充其量也就是被訓斥,這個道理我們大家當然懂!
“你們不說,那我可就要點名了!”馬登高衝着下面的醫生們掃了一眼,目光掃到哪個醫生,哪個醫生便是一哆嗦,可他卻誰也沒點,反而轉過頭,對周玉晉道:“周醫吏,刺史大人的病,你怎麼看?”
周玉晉心中罵了一句,就知道這老傢伙會點自己的名。
他昨天趕回來後,立即去給刺史大人看了病,但卻沒敢開藥,因爲刺史大人的病挺嚴重的,他哪敢擅自開方子。要知道,先前是馬登高給開的方子,治不好算馬登高的,可要是他開了方子,治不好可就算他的了,這麼大的一隻黑鍋,他怎麼肯背!
馬登高見周玉晉不吱聲,他提高聲音道:“周大人,本官問你話呢,你爲何不答?可是不肯用心爲刺史大人治病麼?”
這回可不敢玩沉默是金了,周玉晉忙道:“馬大人這是從何說起,我非不答,而是在思考治病之法!”
“那你想出什麼方法了麼?想出來就快點說啊!”紀新本在旁怪聲怪氣地說道,周玉晉是他能否接任醫所最大的障礙,而且周玉晉比他更年富力強,所以他怎麼看周玉晉都不順眼,沒事兒就想找茬兒,擠兌周玉晉。
周玉晉強壓下心中怒氣,道:“馬大人給刺史大人開了烏梅湯,甚是對症,下官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方子了!”
馬登高氣也不順,正想接着斥喝周玉晉,可他的好女婿卻搶着道:“可我岳父開的藥效果不佳,反倒是讓刺史大人病情加重,要不然問你幹嘛,明明不對症,你卻偏說對症,你什麼意思,是在看我岳父大人的笑話嗎!”
這話說的,馬登高差點背過氣去,他這個女婿簡直就是繡花枕頭一包草,這話是在幫自己麼,咋這麼不中聽呢!
周玉晉卻道:“我可沒有看馬大人笑話的意思,如果你們非要我開方,那我就開個打蟲子的方子,給刺史大人服了,可就怕你們不敢答應!”
醫生們聽了,一起搖頭,他們當然不敢答應了,這可不是置氣的時候啊!
周玉晉說給刺史開打蟲子的方子,是有原因的,因爲刺史得病後的第一個症狀,竟是從嘴裡吐出了一條蛔蟲!
從嘴裡吐出蛔蟲,這可是太可怕了,刺史大人當場就被嚇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