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過去後, 鍾瑩很久沒再見到許衛東,和晏宇的戀情則走入了新階段,一個從純潔的愛逐漸往廢料場墮落的階段。
早已不拘泥於週末見面, 晏宇但凡有點空閒就約她出去。約會項目也從以前的豐富向單一轉變——他越來越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只想找個四下無人處和鍾瑩待在一起, 專心欣賞女朋友的美麗。
電影院的最後一排, 圖書館的外文原版區, 海甸所有公園裡偏僻的假山亭子,華大或人大的犄角旮旯小樹林,都留下了他們的身影。聽起來好像做了什麼壞事一樣, 其實僅限於抱抱和親親。
男人或許在這方面都有天賦,一點不露痕跡的引導他便能無師自通掌握法吻精髓, 沉迷練習, 樂此不疲。一開始還有滿足感, 後來漸漸貪心,每次放開她時, 眼睛裡總會留下一絲晦暗的委屈,似乎想說點什麼,又不知怎麼開口。鍾瑩裝看不見,他雙手就只好老實控制在她後背範圍內。
鍾瑩明白他在等什麼,在等自己的鼓勵, 等自己的許可, 想得到對她進一步的探索權。晏宇不知道他對她也同樣具備吸引力, 雖然是同一個人, 但不同的年紀, 不同的氣息,不同的心態, 帶來的感受也是截然不同的。好幾次她投入忘我不能自已,差點摸錯了地方,這樣下去擦槍走火是遲早的事。
可是不行啊,她已經把自己的八年計劃提速了數倍,現在本該保持在曖昧的距離上,卻已經成爲情侶;本該一點點放出去的肢體誘餌,一趟火車全數破功;初吻更是想等晏宇畢業時再作爲禮物奉上的,受情緒影響就這麼心甘情願地沒了。然後愈演愈烈,想拒絕都找不到理由。再被他那火熱中帶着祈求的目光多看幾次,她真怕自己哪天昏頭一挺胸說,來,上手!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兩人分開後鍾瑩總是這麼提醒自己,就算再享受愛情的甜蜜,防線也絕不能突破。她無法忘記自己的半路出世,無法忘記自己的步步爲營,那位影響了晏宇二十年的女人一天不出現,她始終不能放心,不到領證蓋章的那一刻,她始終不能放心!
四月中旬,女子搖滾樂隊的排練緊張起來,晏宇恰好也開始了新的實驗項目,兩個人之間總算降了點溫,每日電話聯繫。
從二月起,社長組長主唱幾人就吵來吵去各執己見,吵到三月終於定下演出曲目《天堂》,這首歌出自大王蛇樂隊,是少見的女子搖滾歌曲。鍾瑩聽了原版後......怎麼說呢?不是她的菜。但她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準時參加排練,服從安排敲好自己的鼓,至於效果如何,能不能拿獎,她並不在意。
可是她不發言,有人卻看她不順眼。主唱學姐練了幾次後大發脾氣,說伴奏毫無激情,尤其是架子鼓,和原曲都不一樣,壓根沒有打出搖滾的感覺來,還不如農村辦喪事敲白鼓的有勁!
鍾瑩不屑與她爭吵,按開錄音機先把歌放了一遍,然後又在沒有吉貝的情況下把整首節奏打了一遍,真誠地問她,你覺得我哪裡和原曲打得不一樣?我改。
學姐說不出來,只死咬着感覺說話。鍾瑩鼓棒一扔回宿舍了,早就不想幹了,要不是看在嚴蕾的份上,她纔不來做這種費手腕子的活兒。
那天稍晚,社長親自到宿舍找她,要給兩人調解矛盾,又對鍾瑩狂吹彩虹屁,說樂隊成立時間短,技術不過關,到時候全靠她的美貌撐門面。鍾瑩不明白學校人才濟濟,爲什麼非要組一個半吊子樂隊去參加匯演,除了貝斯是熟手之外,主唱的吉他只是入門水平,嚴蕾有基礎,但不夠嫺熟,鍵盤是個學古典鋼琴的,她也是架子鼓新手,這不是拿學校聲譽開玩笑嗎?
社長說,出其不意方能制勝,搖滾樂最近兩年纔在國內興起,各大學中的樂迷都處在尋找同好,蠢蠢欲動階段。據她所知,今年的匯演沒有一支搖滾樂隊報名,音樂類節目還是西洋樂與民樂的天下,比這兩樣,咱們人大不佔優勢啊。索性搞一個新鮮的,一定能轟炸現場氣氛,吸引評委眼球。
就算得不到特別好的名次,也能起到推廣搖滾樂的作用嘛。
看着這個同時收到人大和音樂學院錄取通知書,放棄音樂轉投法學懷抱,現在又擔任音樂社社長的九級大提琴手露出狂熱目光,鍾瑩無語。敢情不是不喜歡音樂,是不喜歡傳統音樂啊。
不是她想打擊社長,就那首《天堂》的曲風,想轟炸現場,恐怕難度相當大。
鍾瑩思忖片刻,給社長出了個主意:“想炸,有一首歌可以試試。”說罷從自己的磁帶寶庫中拿出一盤交給了她。
前段時間和晏宇逛街時買的,她只是想買盤純音樂催眠,磁帶攤上正在播放新歌,耳熟哼了兩句,晏宇就把它也加入了購物行列。
第二天社長興奮萬分地給所有樂隊成員分享了這首歌,大家都覺得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誕生了一百多年的歌曲還能這麼唱?
學姐顯然也對新歌滿意,但她隨即又提出抗議,天堂鍾瑩都打得半死不活,這首更帶勁,對節奏要求更高,她更不行了!
鍾瑩贊同,真不行,沒力氣,要不換人吧?
由於社長對她的偏愛,嚴蕾對她的力撐,另外兩個隊員的中立,鼓手重任最終沒能卸掉。鍾瑩就在學姐日復一日的白眼和抱怨中喪喪地練了半個多月。
她覺得自己快忙死了,比高中還忙。要上課要考試要排練要約會,還要每隔幾日抽出時間來給李舟橋回信,彙報思想和生活情況——他的來信實在過於頻繁,一禮拜一封,如果沒能及時收到鍾瑩的信,還會追加一封罵她的。
李舟橋的部隊生活很枯燥乏味,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訓練。他新兵連結束被分去了工兵營,訓練項目繁多,開路架橋,障礙排除,維修建設什麼都學,總的來說就是保障兵種。鍾瑩在信中跟他開玩笑,以後退伍了可以去當包工頭,他說他不會退伍,要在部隊幹一輩子。
新寄來的照片上,他一身髒兮兮的軍裝,歪戴帽子,嘴裡叼着一根鐵絲,手裡拿着鐵鏟,正半跪在地上挖着什麼。黑了,壯了,手指上似乎還有傷口。
信的最後仍是憤怒質問:你多久沒給我寄照片了?我都忘了你長什麼樣了!
沒手機沒相機,拍照多不方便,鍾瑩可不想去求攝影社的人,繼李家印之後,攝影社裡也出現了一個猥瑣男,成天在東二樓附近晃悠。有一次看見了沒戴口罩的她,死纏着要給她拍照,鍾瑩搬出法律,他說我不是在徵求你同意麼?
不同意就接着徵求,徵求一個禮拜之後,鍾瑩受不了去找輔導員舉報有人騷擾,纔算把他暫時勸退。
其實下學期以來,隨着她活動範圍的擴大,認識她的人也越來越多。白癜風青春痘的流言早就消失了,每次排練,都有一些別的社團的同學在門口圍觀,她單獨練習時,圍觀者尤其多。
搭訕的,獻殷勤的,慢慢在她身邊冒了出來,鍾瑩高冷以待,又讓晏宇來亮過幾次相,公開宣稱自己已有男友,打消了這些人的妄念。但也有個別人比較聰明,並不表露真實意圖,只做出一副要和她交朋友的模樣。
這個人就是學生會的劉科,當他再次在活動中心看到鍾瑩時,笑着說,“那天你走後我就猜到了,你八成是不想拍掛曆。可以說說爲什麼嗎?”
鍾瑩沒承認也沒否認,衝他笑笑:“不可以。”
劉科立刻道:“你有這個權利。”
自那以後,他倆就經常不期而遇,從點頭之交到可以佇足聊幾句,劉科一直表現得溫文爾雅,禮數週全,話題可天氣可溫度,可音樂可學習,從不打聽鍾瑩的私事,也看不出他對她有任何別樣的興趣。而且此人極會看眼色,鍾瑩眼神稍飄,他就會馬上表示自己有事要忙先走了,下次再聊。絕不會讓她感覺到一點壓力。
鍾瑩:這就是男版的我啊!僞裝得真到位。
換個女孩,這種不急不忙緩慢滲透的方法說不定真有效。先留下好印象,交上朋友,耐心等待合適的契機到來。同校時間長着呢,難保不會遇上點什麼事,到時候他或出手幫忙,或出言安慰,進一步拉近距離,攻破心防橫刀奪愛只是時間問題。
鍾瑩有時和他聊天時會想,爲什麼世上有那麼多毫無自知之明的人,見過了晏宇還能露出那種對她志在必得的眼神,是宿舍沒有鏡子嗎?
五一放假,她想找晏宇照相,給他打傳呼沒回,半小時後收到一條信息:實驗室,來。
這人可有意思了,買傳呼機的時候表示要把想念盡數表達在留言裡,一天三頓說想她,可事實是他對着尋呼小姐根本無法啓齒那些羞恥的話,只好一天三頓問吃了嗎?
翻看這段時間的信息,全是言簡意賅,一本正經。鍾瑩看着那四個字笑了一會兒,梳洗打扮去了華大。
氣溫二十三度左右,不冷不熱,正是亂穿衣的季節,有的人還是夾克毛衣不離身,有的人卻已經單衫出行。鍾瑩今日走運動風,穿了兩件式黑白槓的長袖短T加短裙,這是一個運動品牌出的網球服,裙子短,受衆小,銷量差。鍾瑩在西單逛街時趕上了大甩賣,三十五塊錢一套,還贈送護腕,特值。
說短其實也沒很短,膝蓋上一掌的長度,配一雙簡單的白球鞋,別提多青春了。
一路招來眼球無數,穿裙子的不少見,但光腿的只她一個,縱然她上身裹得嚴嚴實實,很多人還是用“不冷嗎”的目光看她。快出校門時又偶遇劉科,他終於繃不住道貌岸然的笑容,對着她的大長腿龜裂了表情。
被行注目禮一直行到華大明德樓,四樓最東邊的大房間就是實驗室。鍾瑩來到門前,先從門上的小玻璃窗往裡看。一眼就看見晏宇的後腦勺,他面對着一臺笨重且寬大的電腦,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
踮着腳左右看看,目光能及處沒有其他人,看樣子他是特地留下來等着她呢。鍾瑩輕輕推開門,躡手躡腳走到他身後,猛地一拍他肩膀:“Suprise!”
晏宇果然嚇一跳,回頭無奈瞪她一眼:“不敲門的習慣可不好。”
鍾瑩笑嘻嘻摟他脖子:“突擊檢查怎麼能敲門,我就是要悄悄地來,看看你有沒有揹着我幹壞事!”
晏宇也笑:“傻不傻,知道你要來,我能幹什麼壞事?”
他話音未落,房內的一扇小門突然打開,一個戴眼鏡的長髮女孩拿着一摞磁盤狀的物品走出:“學長,這些我都整理...”
她冷不丁看見兩人,愣了愣,視線移到鍾瑩臉上,又移到腿上,皺起眉頭:“你怎麼不換鞋就進來了?”
鍾瑩維持着半趴在晏宇肩上的姿勢,不說話,也不動,怔怔盯着女孩的臉,感覺心臟正在冰封,血液正在凝滯,大腦卻好似中了一槍,嗡嗡直響,思維破碎。
“這是我女朋友,我們現在就走,磁盤放在那邊櫃子裡就可以了。”
“哦,好的。”女孩又看了鍾瑩一眼,轉身去放磁盤。
晏宇關機,鍾瑩直起身,看着那女孩的背影,拼命壓抑着紊亂的呼吸,開口道:“你好,冒昧問一下,你是姓蘇嗎?”
女孩回頭,晏宇擡頭,兩人異口同聲:“你怎麼知道?”
鍾瑩勉力扯出的笑容十分僵硬:“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非常像,我覺得你們應該是親戚吧。”
“誰?”
“蘇小柔。”
那女孩眼睛一亮:“你認識我堂姐?”
鍾瑩笑不出來了,堂姐,那麼親近的關係啊,可是她怎麼不知道許媽還有這樣一個堂妹的存在?外公幾個弟弟家的孩子基本都見過,就是沒見過她!
這個姑娘的確很像蘇小柔,但是......更像她的女兒,許思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