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瑩靈魂是個成熟的成年人,不管李舟橋晏宇等人三十年後會變得多麼心機深沉,老奸巨猾,此時的他們在她面前,都是弟弟。
如果心智與年齡符合,鍾瑩這會兒應該羞惱而慌張,不好意思把“我不答應做你女朋友”這句話說出口,因爲李舟橋上一次玩笑般的表白還是在三年前。這三年來,他恪守朋友本分,言行皆無曖昧,調侃打趣一如從前,給人留下一種錯覺,好像年少的荒唐想法消失殆盡,他真心把她當成了兄弟。
可是他肚子裡那點小九九又怎能瞞過被追求經驗豐富的許大小姐?
永遠不要以爲一個男人願意隨叫隨到,爲你鞍前馬後,對你耐心十足是把你當純粹的朋友,換他姐,他妹,他別的女同學試試?真把你當兄弟就應該是:滾,老子睡覺呢,打遊戲呢,擼啊擼呢,哪有空陪你幹那些無聊的事!
鍾瑩不想幹啥都拉着李舟橋,可她也使喚不動別人。比如讓他當苦力提包那次,比如送考喊口號那次,比如頂着大太陽拍一天照片那次。她先找了離她家住得最近的袁旦,可是蛋蛋說沒勁,不好玩不去;又找了謝紅軍,結果他不是跟人約好去溜旱冰,就是上什麼武術課,還想遊說鍾瑩跟着他行動呢。
這纔是狐朋狗友......
李舟橋卻樂此不疲,樂在其中,不喊都主動幫忙,她有什麼辦法?洗照片那天,李舟橋問她這麼大動干戈費心勞力的是要寄給誰,她意識到這是斬情絲的好機會,坦白說寄給她喜歡的男孩子。
他又問:那個筆友?她點頭,李舟橋說,你真是蠢得無藥可救。
你看,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還是隻認爲她交筆友很蠢,沒意識到這是想斷了他的邪念。
憑心而論,鍾瑩不願失去這個朋友,相比晏辰而言,李舟橋和原身真正是從光屁股時期就玩在一起的小夥伴。那時候老李老鍾都在二師服役,後來又一起調入軍部,一個在修理所,一個在軍需庫,單位捱得近,住房分配得也不遠。兩家媳婦兒關係好,二胎一般大,常來常往感情深厚。
鍾瑩可以確定,在她來之前,原身是沒開竅的,對任何一個好朋友都沒有上升到男女之情的層面。她可能更喜歡晏辰一點,因爲晏辰從小冰雪可愛,乾淨整潔,學習好,還具有大方手鬆愛請客的優良品質......
而李舟橋,是兄妹之情吧,雖然他只比她大一個月。
不管什麼情,鍾瑩已經選好了自己要走的路,註定辜負少年們的情意。更重要的一點是,她的靈魂已經被老男人薰陶滄桑了,沒法再爲這樣懵懂的,朦朧的,純潔的,神聖的初戀悸動。
“舟橋,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別說出來,對不起。”
月光下,李舟橋的眼睛泛着幽光,“道什麼歉?我想說什麼?你說啊。”
一定要這麼殘忍的對待自己嗎?這種事說開就要面臨友情破裂的風險。鍾瑩把長袖拉到手背上,捂住兩邊臉阻擋蚊子進攻:“何必逼我呢?你明明知道我不傻,有時候迴避問題是爲了顧全大局你懂麼?”
李舟橋嗤笑:“什麼大局?”
“友情大局!”鍾瑩嚴肅起來:“十八年友情比什麼都珍貴,你非要破壞它幹嘛?”
李舟橋無所謂地眯着眼:“哦,看來你心裡有數,天天跟我裝呢是吧?”
終究還是要說開的,鍾瑩也不客氣了:“這怎麼叫裝?我沒那個心思難道也有錯?”
“既然你沒那個心思,爲什麼不早跟我說?”
“天地良心!你這是倒打一耙啊!”鍾瑩一言難盡地攤開手,“哥,你跟我明說過麼?沒個前因後果就直接衝到你面前說李舟橋我不喜歡你,你罵我神經病我臉往哪兒擱?”
“你不喜歡我。”
他聲音突然沉下來,語氣似疑問似肯定,盯着鍾瑩一動不動,目光隱露憂傷,比傻站在這兒喂蚊子還憂傷。
“我跟你說過的,小學五年級我就說過,是你沒放在心上。”
“放不放在心上,跟喜不喜歡是兩碼事!”
“所以你不喜歡我。”這下是肯定句了。
“唉!”鍾瑩煩躁地長嘆一聲,用力搓了搓臉,“舟橋,咱們不要這樣好嗎?如果我說在我心裡,我倆的友誼比我將來的愛情重要,你相信嗎?”
“我不信,你是個沒良心的,再分開幾年,你能把我忘得渣都不剩。”
“......”鍾瑩無奈,“你現在還年輕,根本不知道愛情是怎麼一回事,保持友誼,我們倆能走一輩子,變質成愛情,說不定明年你就移情別戀,或者我移情別戀了。”
“部隊裡都是光棍,我不會移情別戀,但你現在就已經移情別戀了,開始交筆友,給人寄照片,開心嗎?”
話頭越扯越歪,鍾瑩煩得猛吸一口氣,噗地吸了個蚊子進嗓子眼,掐着脖子咳了半晌,呸了半晌。李舟橋忙給她拍背,緊張地問:“嗆着了?要不要喝水?”
待鍾瑩生理上平靜下來,心理忍耐力已到極限,嚯地揮開了李舟橋的手,啞着嗓子道:“實話跟你說吧,我那個筆友你也認識,就是晏宇哥,我們倆已經好了一段時間了,我真的很喜歡他。”
李舟橋愣住:“晏宇?你喜歡的人是他?”
瞳孔裡彷彿有什麼東西破碎了,目光乍亮乍暗,很快淪爲一片死寂。
被初次戀慕的女孩兒這樣無情傷害,太殘忍,可是給他希望更殘忍。
鍾瑩背過身,低聲重複:“保持友誼才能讓我們要好一輩子。”
她邁步要走,手臂又被拉住,男孩的聲音仿如囈語:“瑩瑩給...給我一個機會。”
“舟橋!”
“寫信和找你玩的機會。”
廢樓漸漸遠去,鍾瑩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把他留給了身後的蚊子大軍。她腳步匆匆,擺臂急促,全身都在用勁,彷彿這樣才能壓制瀰漫在胸腔裡的酸與澀。
那不是她的情緒,卻是經由她的閱歷和共情力產生的。三十年前的夏夜,月光,廢樓,破敗雜亂的瓦礫堆和一個憂鬱傷心的少年,每一個元素都那麼唯美浪漫,碎裂的唯美,殘酷的浪漫。
她回到家,拿出鉛筆和信紙,趴在寫字檯上塗畫起來。
鍾靜迷迷糊糊翻過身:“你回來了,晏宇打了好幾個電話,問你是不是被南大錄取了,我說我不知道,你志願裡填了南大嗎?”
鍾瑩沉默,筆尖刷刷。鍾靜又問:“說話你聽到沒有,幹嘛呢?”
鍾瑩回過頭:“姐,有男孩子向你表白過嗎?你除了學習誰也不愛,無情地拒絕了人家,他傷心嗎?你有沒有注意過他的表情,有沒有想過他的感受?”
鍾靜被她說傻了:“發什麼瘋?”
.Tтkд n .C O 鍾瑩喃喃:“多情總被無情傷,但是隻有無情的人才最無敵最強大。得到與失去形影不離,世上的事沒有十全十美。”
鍾靜把毛巾被一拉,倏地翻過身去,“你在創作詩歌麼?讓爸帶你去精神病院看看吧,沒救了!”
鍾瑩大半個月沒接晏宇電話,一方面是按計劃讓他褪褪荷爾蒙,一方面有些不講道理的遷怒。
如果沒有這位大佬出現,她不會決絕地傷害李舟橋。談戀愛嘛,沒什麼大不了,小夥子長得又高又帥又有男人味兒,馬上就要成爲光榮的解放軍戰士,戀她多年,對她一心一意,愛一場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未來怎樣誰都說不定,但至少當下他們是快樂的。
爲了榮華富貴,她關上了快樂的門,不止李舟橋,以後遇到心猿意馬的小哥哥也全沒機會。因爲晏宇這個老男人,對潔身自好很執着。鍾瑩都懷疑是不是初戀小姐最後背叛了他,他一邊愛得要死,一邊無法接受,潔癖和強迫症就此愈演愈烈。
一八年那陣兒,有個以清純著稱的女明星做了集團旗下某重磅產品的代言人,不到三個月,被狗仔爆出與富商出入酒店的新聞。晏宇也不管那富商是不是女明星家親戚,也不管人家出入酒店是喝喜酒還是談公事,毅然以違反“保持良好形象”這一條款撤了代言。
問題是,沒有實錘。打了一場官司,晏宇寧肯賠錢也要撤她,因此還引起董事會部分人的不滿。回到家,她也覺得這事兒辦得唐突了,晏宇說,品牌部負責人審覈的女明星資料裡寫着已婚。
懂了嗎?你一個已婚的公衆人物怎麼能跟別的異性大晚上的出入酒店呢?管你幹什麼去了,這個行爲從源頭上就是錯的!
鍾瑩小心翼翼地問,那她要是未婚呢?
晏宇說,那就要調查清楚她和這個人是不是戀愛關係了。
言下之意,不是戀愛也不行,約炮一夜情潛規則?簡直該死!
鍾瑩對晏宇在新婚之夜說的一句話印象深刻:你是個好女孩兒。
媽的,老子一直守身如玉就是爲了找到真愛再交付身心,最後被金錢給睡了。得到好女孩認證,真是高興不起來呢!
還是那句話,怎麼玩都行,跟異性保持距離,他不喜歡不乾淨的女人。
你乾淨!你跟你初戀都不知道睡過多少回了!想想就生氣,這輩子不把你身體錢包全掏空,老子就不姓鍾!
在鍾瑩的強求,耍賴,撒嬌各種攻勢下,老鍾和鍾靜被迫替她接了晏宇幾十個電話,統一口徑:瑩瑩不在,到她姥姥家去了。
任何事情一旦成癮,想戒除都不容易,晏宇二十天沒聽到鍾瑩聲音,大學報道的日子即將來臨,他終於忍不住一個人回了珠州。
他媽和晏辰都在北城,京大的通知書也寄到了奶奶家,珠州只有晏參謀長獨守空房,大兒子回來得毫無道理。
“怎麼突然回來了?”
“我來送一個同學去南城上大學。”
“復讀的?”
“......嗯。”
“他家裡沒人送?馬上要開學了,你這不耽誤學業嗎?早說給我打個電話,我可以派人送他去學校。”
“我想親自送。”
“誰啊?”
晏宇不答,晏參謀長就不問了,秋季演習即將開始,他每天調兵遣將部署計劃忙得很,沒功夫過多關注兒子的動向和心思。
鍾瑩不知道晏宇回來,盤算着晾了小一個月,三天沒打電話來了,可別再把人給晾涼了。這天晚上就回撥了過去,哪知接電話的是曲紅素。
鍾瑩剛放下電話,它又響了起來。
“你在家?”
“宇哥你回珠州了?”
“我五分鐘後到南門,你出來一下好嗎?”
不知怎麼的,鍾瑩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沖沖的感覺,像有點生氣似的,一時微怯:“呃...有事嗎現在都八點了....”
“有事,五分鐘,南門,我等你。”
他說完就掛了電話,根本不給人拒絕的機會。
鍾瑩愣了一會兒,齜牙咧嘴在空氣中抓撓了幾下,可惡的傢伙,晾你幾天就跟我耍脾氣,想幹嘛?興師問罪啊?我這杯愛情的毒酒你纔剛開始喝,銷魂滋味在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