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素被冊爲皇貴妃,不開心的自然不止柔貴妃,長春宮中祺貴人、芳貴人和宣貴人也正聚在一處說這事。
芳貴人最是惱恨,道:“她又有了!還晉了皇貴妃!我就不明白她有什麼好?又不是二八佳人了,皇上還是那麼寵她。”
祺貴人神色落落寡歡,幽幽道:“他不是寵她,他是愛她,他看着我那種寵愛,和對她是不一樣的。”
宣貴人啐了一聲道:“皇帝哪有什麼真愛,今兒能愛她,明兒就能愛別人,那個密貴人看膩了,後來不是又有新入宮的袁貴人嗎?我說袁貴人才入宮一年,便生了個公主,你倆怎麼就沒點動靜?”
芳貴人懶得與她多說,只白了她一眼。
祺貴人神色幽怨地道:“姐姐去後那一陣子,他總是抽空陪我聊天,可就只是聊天了,然後便……各自安睡。”
芳貴人無精打采道:“我也沒比紹貞好多少,你總不會覺得,聊天也能聊出孩子來吧?”
宣貴人不知道她們的情形原來是這樣的,愕然半晌,說不出話來。她不被宣召也罷了,這兩位宣召明顯比她要多的,竟然只是被宣去聊天。可她卻幾年未蒙宣召,即便知道這事,半分也笑不出來。
“提到她便反胃……”芳貴人說了句,便覺得真的翻江倒海地反胃起來,哇地將早晨的膳食吐了大半出來。
宣貴人若不是閃得快,已被濺了半身,不禁皺起眉頭:“你這反胃也反得太厲害,回回提到敏貴妃……哦不對,現在要稱皇貴妃,便要吐一堆?”
芳貴人拿帕子擦着臉,一臉怨氣道:“臨波照影,快來收拾一下……也不知吃什麼吃壞了,要是回回提她便吐成這樣,也不用活了。”
臨波邊收拾邊插了句嘴:“芳貴人,奴才看您該宣個御醫瞧瞧,是不是也有了?”
芳貴人神情滯了一下,她冊爲貴人已有許多年,初時還抱有指望,如今她都二十出頭了,眼見着再多幾屆新人便沒有她立足之地了,這種時候盼着懷上皇嗣的心情更爲強烈,只是是素日想都不敢想,經臨波這麼一提醒,她倒是恍了一下神。
宣貴人聞言,卻比自己懷了還要大喜,忙道:“還收拾什麼,快去宣御醫!”
不多時御醫劉列軍過來,診完脈後果然恭恭敬敬地道:“恭喜貴人小主,您有喜了,兩個多月了!”
“這麼巧!”眼見着要去木蘭,祺貴人說木蘭寂寞,好容易才求玄燁帶上芳貴人,在這節骨眼上卻有了,真是喜憂摻半。
宣貴人瞪大眼:“說有便有了,芳汀,這下你去不成木蘭,卻是大喜之事啊。”
芳汀自己也有些發怔。
“芳汀有了?”流素聽聞這消息也有些意外,但隨即外頭通傳僖嬪過來,便命敬事房的人退下了。
僖嬪過來第一件說的也是此事。
流素剛得知了這消息,也不意外,淡淡應了聲,道:“去不成木蘭了,她多少有些失望吧。”
僖嬪見四下裡無人,輕聲道:“近日發現一件怪事。”
“哦?”
“那日得了消息,天色已晚了,但想了想還是打算去上門道賀。不過用過了晚膳時分,她竟不在,說有些氣悶,如萱陪她出去走走。”
流素想了想,那年代的人可不比後來,尤其是宮內宮嬪,用過膳後出去瞎轉悠的少見得很,除非是去哪位相熟的宮嬪那裡聊天解悶去了,可多半也不會,因爲還要防備着皇帝會過去。玄燁不按常理出牌,有時候不翻牌子隨意挑個宮去就寢,誰也不肯錯過這機會。
僖嬪跟着便說到她當時也覺得奇怪,芳汀那種爭寵心極強的丫頭,又怎會在那時分出去亂轉悠,尤其是有孕的事新傳出去,皇帝去木蘭在即,過來問訊並非不可能。
但芳汀身邊三個大宮女皆是不好對付的人,僖嬪不可能打探出什麼來,便徑自出去了。
僖嬪未帶宮女,又逢走夜路,便走得快了些。長春宮屬西六宮,她所居鍾粹宮屬東六宮,兩片建築之間隔着坤寧宮。不知不覺間,近坤寧宮外時,她見着兩道身影,步履緩慢,邊走邊左顧右盼,生似被人發現一般,形跡十分鬼祟。
越是如此,倒引起了僖嬪的好奇心,便貼着牆根沿陰影處緩慢移動,悄悄跟在後頭,發現那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坤寧宮。
坤寧宮早無人居住,如今只剩司雜務灑掃的幾名太監宮女長年維持潔淨而已,都是輪流着值夜,因此守夜的不過一兩人。
那兒平日裡寂靜一片,若非節日祭禮,白天都無人會去,兩宮皇后皆在此處青年早逝,夜間看來便有些陰氣森森。
僖嬪的膽子也不可謂不大,悄悄貼着牆根兒溜過去一看,見宮門處是有人值守的,值守的是名叫肖慶的太監,僖嬪認得,他從前是近身伺候過仁孝皇后的,芳貴人受冊後遷出坤寧宮,不知爲何卻沒將他帶過去。自然,仁孝皇后身邊的親信宮女太監頗有幾個,以芳貴人的位分,倒是不可能全帶去伺候。
肖慶既攔着,僖嬪便不能近前看,只見好久之後,之前那兩個人影從暗處款款過來,身影依稀是芳貴人,由如萱扶着,小心翼翼的。想是有身孕之後走路格外小心,生怕磕着碰着。
“外頭有人麼?”如萱的聲音很小。
肖慶便探出宮門來看,僖嬪忙隱入長街轉角。
“沒有,快走。”
接着那兩人便出來往長春宮去了。
僖嬪的敘述到此爲止,看着流素。
流素沉吟片刻,大覺奇怪。坤寧宮如今還能有什麼,令芳貴人至夜也要去看一看?倘若真是有當年遺漏的物件或什麼,那也得青天白日去纔對,她初有孕,還是頭胎,當極爲小心謹慎,又怎會夜間出沒?
“總有什麼詭異,她才連我也不說。芳汀那人,雖說城府深沉,但能瞞着我的事並不多。”自然,芳汀慣常指使僖嬪做事,不可能對她全然隱瞞。
“改日查查坤寧宮……最好能尾隨着她去瞧瞧才行。”
秋獮大軍出發後,流素連日操勞,才能稍事休息。偏妊娠反應嚴重,吐得難以下牀,查探坤寧宮的事不覺便被擱下,一時沒放在心上。
盛夏的京城酷暑難耐,有身孕後原本寒涼的體質也變得易燥熱,流素夜間睡眠不好,偏偶爾還有蚊蠅煩擾,總是有些不安穩。本來差人整夜打着扇子也罷,但流素從不愛做這種折騰人的事,總是隻在屋裡置幾塊冰便罷了。
孕婦易起夜,這日夜間醒來,聞見一股幽香甚爲濃郁,流素微一蹙眉,四下張望了一圈,見窗下花架上擱着一盆小小植物,開着一串米白小花,微風一送,香氣沁人。
流素撩起碧紗帳下牀去察看,冰鑑被她驚醒,也起身道:“怎麼了,主子?”
“怎麼這麼香?”
冰鑑順着她目光看去,道:“是夜香花啊,誰將它搬進屋來的?”
流素拈着花瓣看了良久,她記得自己花圃中並無這種花。這花夜間開花,香氣沁人,常被用來驅趕蚊蟲。
“拿出去。”
冰鑑依言將花拿出殿去。
次日將宮內諸人宣來問話,紅蔻答說那花是她在流素睡下後安放的,因聽說那花驅蚊極好,爲讓流素能安睡才放的。
“你聽誰說的?”
“十三阿哥的乳母呂氏啊。”
流素臉色一變,道:“她怎麼會知道?”
“十三阿哥屋裡也有一盆,每夜……”
流素沒等她說完,便厲聲道:“去將那盆花給砸了!”
紅蔻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跟着呂氏被喚來盤查,也是一臉茫然之色,道:“這是祺貴人給的啊,她說若蚊蠅困擾,夜間不能安睡,放上一盆這樣的花便能驅蚊,且香氣襲人,不比艾草薰人。”
“你怎麼會跟祺貴人搭上話?”流素臉色稍緩。
“奴才跟祺貴人身邊的太監玄貴是同鄉,只是一向素無往來,那日突然說家中託他捎了信來,纔過去拿的。”
“當時閒聊了幾句,說道小阿哥不喜蚊蠅滋擾,恰巧祺貴人聽見了,便說這花夜間盛開,驅蚊蠅,讓拿兩盆回來。”
流素沉思片刻道:“那你怎麼想到放在屋內?”
“芳貴人當時也在側,說她每夜都將這花放在屋內,果然不被蚊蟲滋擾。”
“芳貴人……她每夜都在屋裡放這花?”
“說是的。”
流素擺擺手令所有人退下,道:“這盆花的事,不要亂張揚,祺貴人一片好心,別讓她誤會了。本宮只是不喜歡這香氣太盛,胤祥是男孩兒,更不適宜在屋內養這些花花草草的。”
“嗻。”
衆人退下後,冰鑑情知流素向來不是小題大作的性子,既對這花如此反感,必有緣故,便問她究竟爲何。
“這花有毒,長年累月放在臥室之內,會引人呼吸困難。”
冰鑑吃了一驚:“照此說來,十三阿哥屋內那盆已經放了好一陣了……”
流素擺擺手:“沒這麼要緊,花香致毒,必須長年累月,只這麼幾天倒還不至於出事,扔了便罷了。”
“祺貴人應該是不知道……”
“祺貴人知不知道難說,但芳貴人……去將僖嬪喚來。”
僖嬪被傳來吩咐了幾句,便去了長春宮。
不日過來回話:“近日每天都去芳貴人處陪她聊天,總是晨起時過去,見思蔻每日一早便將那盆花拿出去,看着似乎是整夜擺放在殿內的。但嬪妾留神了一下,芳貴人總是隔得遠遠地揮手令思蔻拿出去,彷彿不願聞那花香。既是如此,整夜擺放又怎能不引起她反感?”
“芳貴人近日睡得好麼?”
“據說她有孕後易睡,雖天氣燥熱難當,但她睡得倒還好。”
“她在撒謊。”
僖嬪一怔,不知她爲何斷定芳汀所說是謊言。
流素卻沒有再說下去,道:“有勞僖姐姐了。”
僖嬪見她無事,便自告退。
流素蹙眉道:“這花香聞了易致失眠,呼吸困難,否則本宮不會半夜倏忽醒來,芳汀卻說睡得還好,可見她從未將這花放在室內入睡。”
冰鑑微怔:“可這花……明明是祺貴人的。”
呂氏被喚去拿家信,這事理應是出於偶然,芳貴人算計再精,也未必能知道呂氏什麼時候到長春宮取信,然後專程候着說這番話。有可能她只是知道這夜香花有毒,見了呂氏,就勢一提,而祺貴人生性單純,也順着她的話說,這樣一來,若東窗事發,所有罪責也都是祺貴人的,偏祺貴人還是玄燁的親表妹,倘若沒什麼大亂子,是不可能治她的罪的。畢竟誰也不能證明祺貴人到底知不知道這花有毒。
流素沉思了良久,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就像上兩次中毒一樣,似乎摸到了一點線索,卻又似乎沒觸到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