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天氣,北平入冬極早。
這日朱棣起了個大早,天降下大霧,白濛濛的,見不足五尺。鄭和知道朱棣卯時即起的鐵律,因早早地便入了隆福宮正殿,招呼着丫鬟老婆子給朱棣預備起洗浴的溫水、細鹽和早點。
朱棣也不用早點,出了宮門來到前苑,招呼朱能以及新收的護衛張武等人陪着練了一趟拳腳,又使了半個時辰兵器,這才發現那張武除了力大無窮,武藝竟也精湛。眼見着天已過辰時,南邊順承門口的大慶壽寺隱約傳來僧人早課的唸經聲,朱棣因叫來鄭和,吩咐着去尋那北平府都指揮同知陳珪。
鄭和不禁爲難:“去尋陳珪?這個時辰?卻不知該去衙署還是他的府邸?”
朱棣這纔想起自己這一行的手下都是初到北平,於城區都不熟識。
一旁的張武因笑道:“殿下,北平府的都指揮同知並不坐衙的,陳將軍想來是在城東的府邸。嘿嘿,鄭和不識路,下官陪他走一遭如何?”
想着也只有張武一人是北平的舊將,朱棣也自無話,只點了點頭,自邁入隆福宮裡去用早膳。因在應天府的伙伕也都隨着入了北平,能做得一手好徽菜,朱棣於膳食倒並不成問題。且一路奔波,食材有限,終於能上得一手好菜了,故而朱棣也進得香甜。
剛用過早膳,沏上一杯豔豔的普洱,朱棣在正殿正要翻那本沒有讀完的《資治通鑑》,擡眼卻見鄭和領着一個將領已然匆匆回來覆命,細細瞧去,來人圓胖臉上一對小眼如豆,正是那北平府都指揮同知陳珪,正扎手搓腳地在門外要行禮,便放下書笑道:“是陳將軍來了?快請進吧,大清早地擾你,真真過意不去。不知陳將軍可用過了早膳?若是沒有,本王這裡有現成的吃食,只都是南方口味,若你吃得習慣便在本王這裡將就着用些。”
陳珪卻不知朱棣歷來喜歡與武將一處攪鬧、不太講究規矩,雖然明明仍是餓着肚子也不敢到燕王府蹭飯,因撒謊笑道:“下官早飯向來用得少,方纔在府裡已經用過了,豈敢攪擾殿下?”
朱棣一笑,也不勉強,指着下首一張椅子讓他就座,稍一沉吟便依着昨夜的計議,試探着道:“本王請陳將軍前來,乃是有事相求的。”
陳珪心中詫異堂堂燕王有什麼藥製劑幫忙的,卻不敢做大,忙躬身道:“殿下但有吩咐,下官豈敢不從?殿下儘管說來便是。”
朱棣覷着陳珪,見他神色真誠,滿意地點了點頭,也不拐彎抹角,笑道:“說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因本王在邗溝時曾得了父皇的旨意,加了本王五千七百七十名護衛。燕趙之地多義士,本王便想着在這北平地面選一些精幹之士來充溢我燕王府。”
聽說這大清早把自己喊來只是要選護衛,陳珪不禁放下心來,可聽得洪武皇帝居然加了燕王五千七百七十名護衛,也是暗暗吃驚。要知在洪武朝,皇子的護衛均有定製,一般也就千餘人,這燕王府居然可以多招五千多護衛,比之太子怕都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燕王得到的寵信也真是嚇人。因道:“這燕山之地確多勇士,只不知殿下要如何選法?”
朱棣從丫鬟手中接過送進來的清茶,似有似無地踱了下去,朝陳珪遞了過去。陳珪慌忙起身接了過來,朱棣卻擺了擺手示意其坐下,這才挨着陳珪撿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想了想,沉吟着道:“本王想着若是從百姓中來選也是可以,只訓練要費了功夫,一時半會兒他們也派不上用場。嗯......本王來時,父皇便吩咐本王要好生留意燕山一帶的防衛。本王看......便去燕山一帶的軍中選一些身手還過得去的士卒吧,本王也好乘機看看防衛軍陣什麼的,免得父皇問起,若是本王答不上來怕又免不了挨一頓訓斥。了哈哈哈,不知陳將軍以爲如何呢?”
陳珪卻是個精細之人,聽朱棣提出要去軍營選士卒,已隱隱覺得不妥。可後來又聽說是當今皇上的意思,那卻是也無推脫的道理了,略想了想,便恭敬道:“殿下但有所需,自當效勞。燕山一帶的將佐下官都還熟識,若是見了殿下也必高興。卻不知殿下何時啓程?下官也好從營裡抽調人手前來護衛。”
朱棣聽陳珪答應下來,心中也自高興,哈哈笑道:“好,有陳將軍協助,本王輕鬆不少。至於護衛嘛,本王看便免了吧,各營的兵士都有駐防要務,不便調動。只需從我燕王府帶上幾十名護衛就行了,想來在這北平、燕山一帶也不至就出什麼差子。”
陳珪待要勸,朱棣卻已起身大踏步來到門外,喚來鄭和吩咐高聲道:“且去傳本王令,要朱能、張武從護衛裡選出一百名精壯些的到隆福宮外集結,一會兒隨本王去一趟燕山。這燕王府的護衛嘛,便交由丘福打點,告訴他,若是本王不在期間燕王府出了什麼差錯,本王定會拿他是問。”
鄭和應聲要走,卻又站住了,轉身沉吟着問道:“殿下,此去燕王不知要多久?若是時間長是否該稟王妃一聲?”
朱棣一笑:“兀自囉嗦,不需你去稟王妃,你要隨本王一同前去,本王身邊沒個侍候的也是不行的。王妃昨夜睡得沉,且不去擾她,一會叫丫鬟轉告一聲便是。就說本王快則十天,最遲不過一月便回。若是一個月還沒回來,便讓王妃去請華雲龍華老將軍來尋我便是。”
鄭和原就是試探自己是否能夠同行,此時聽了朱棣話,情知自己可以同去燕山,心中頓時高興,嘻嘻笑着便去傳令去了。
陳珪見朱棣舉手投足間便已分派停當,且攻守兼備,心中也暗暗佩服,因問道:“殿下,燕山防衛極多,恐怕一月時間也看不過來的。不知殿下要如何看法?走何線路?”
朱棣原只想着先入軍營便是,不妨有此一問,也不禁一愣,想了想便道:“本王來時,魏國公徐達多有囑咐要本王將北平、燕山一帶他留下的防衛多加修繕。可魏國公當年到底留下了哪些工事本王倒也並不明瞭,不知陳將軍可否知曉一二。”
陳珪知徐達乃是朱棣的岳丈,因恭維地笑道:“這北平、燕山的防護可都是盡出自魏國公之手,後來無論是何人爲帥,也只修繕加固罷了,無人能選出更佳之地。當年魏國公除了改建北平的多處城防、設了衛所之外,還在北平以北、燕山以南的夾壁處屯田,以做緩衝之用。此外魏國公還沿着平谷、密雲、懷柔、延慶、昌平及門頭溝一帶,以燕山和軍都山內側的山脊爲屏障築修築居庸關、古北口、喜峰口等處關城,最終成了拱衛北平的態勢,元兵自此不敢南下。若說起來,花上一天一夜怕也說不完呢。”
朱棣不想徐達在北平構築瞭如此多的工事,也是一呆,想了想便道:“那我們便沿着燕山山脊,走走那些關隘吧,若是遇上了元兵,也可以殺他幾個,讓我燕王府的護衛也練練身手。哈哈哈。”
見朱棣全然不似其他天潢貴胄一般嬌嫩,反倒勇武豪氣、氣魄非常,陳珪不禁打心底裡佩服起這個年輕的燕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