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華雲龍和朱棣舉棋不定時,一個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殿下,下官倒覺得元賊百年而亡,這無論是延春閣還是太子宮,可都不是什麼風水之地。殿下還是不住爲好。”
朱棣等人聞言看去,卻見一名四十歲上下的敦厚壯漢一身鎧甲,領着一對數十人的軍士大踏步而來,到了朱棣跟前齊身叩首道:“下官北平府都指揮同知,泰州人氏,陳珪,拜見燕王殿下,千歲!”
朱棣上下打量着來人,只見這陳珪身材並不高大,卻十分敦厚,圓胖臉上一對小眼如豆,鼻肥脣厚,衣服穿得一絲不苟,緊閉得嘴顯得十分謹慎,甚至拘謹。
朱棣一笑,虛扶了一下道:“哦,原來是北平府的指揮同知來了,陳將軍請起!”
華雲龍待來人起了身,卻不禁吃驚,訥訥道:“你?......陳將軍?!你怎麼來了?”
陳珪起身,兀自嚴肅的模樣。
朱棣卻奇道:“華將軍,莫非你們兩還是老相識?”
華雲龍在這陳珪跟前卻有些拘謹,甚至畏懼,惹得朱棣、丘福等人都暗暗好奇:華雲龍這麼個蠻橫的老將軍怎的會在陳珪這個比他年輕了約莫二十歲的人面前如此縮手縮腳的?雖說官職上有些差別,可也不至於如此啊。
只見華雲龍苦笑了一下,訥訥道:“是......是。我們原都是徐大帥手下的偏將,早已相識。”
聽說陳珪也是徐達手下帶出來的人,朱棣心中略微放心。
卻見陳珪繃着臉,朝華雲龍冷冷道:“華將軍,都指揮使陳將軍早有將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營地。你且帶着你的人回營去罷。在下奉命協助燕王殿下安頓住所,這裡的事便不用你操心了。”
華雲龍呆了一呆,臉上一紅,訥訥道:“是......是......”,言罷又朝朱棣拱了拱手,正要離去,卻悠然駐了足,轉身猶豫了半響,忽然悄聲問陳珪道:“可是陳亨讓你來令我回去的?”
陳珪冷着臉,看也不看華雲龍,只冷冷道:“陳將軍尚不知華將軍在此。只是......若是華將軍還不快走,只怕遮掩不住的了。”
華雲龍聽罷,臉上頓時顯出喜色,朝陳珪抱了抱拳,轉身帶着將佐而去。
朱棣見這陳珪輕鬆將華雲龍打發回去,話裡行間聽得出此人極受北平都指揮使陳亨的賞識,可是這陳珪臨了又悄無聲息地替華雲龍打着掩護,暗覺此人是個角色。復又上下打量了此人一番,見他穩穩地立在當地,渾身上下藏着孔武之氣,因笑問道:“方纔陳將軍說元賊百年而亡,所以無論是大明殿還是太子宮,都不是什麼風水之地。本王也覺得頗有道理,卻不知陳將軍覺得我該居於何處呢?”
“什麼風水不風水,下官一介武夫如何能知?方纔那麼說,只不過是一個託詞,打發華老將軍罷了”,陳珪面無表情,低聲道。
“哦?卻是爲何?”朱棣雙目悠然放出一絲冷光,盯着陳珪問道。
“殿下那邊請”,陳珪卻不答話,也不慌亂,反將朱棣引到另一側,往太液池而去,見太液池邊臨水而立,丘福等從人都遠遠地站着,陳珪這才從懷裡掏出一本奏摺遞給朱棣道:“殿下,這是萬歲爺批覆北平都指揮使陳亨的奏本,您請過目。”
朱棣詫異地接過奏本一看,卻原來是陳亨奏問如何安置燕王府之事,可細細瞧那字裡行間,明說是奏問,實則多處引經據典,上書言及朱棣居於前元皇宮之不妥之處,甚至什麼“紊亂朝綱”之類的詞都用上了,朱棣不禁氣得臉色煞白。
再看奏本下洪武皇帝的硃紅批覆卻是“爾何人,敢挑撥我父子君臣焉?然胡人不能有百年國運,其帝王久居之大明殿及太子宮必不是祥瑞之地,可轉告燕王,此兩處宮殿萬不可居住,以免惹來厄運。”
這話裡朱元璋駁斥了陳亨,可其實朱元璋也已是退了一步。什麼“不是祥瑞之地”、”兩處宮殿萬不可居住,以免惹來厄運”之類的話,明眼人一看便只這些只不過是託詞罷了,嚴令朱棣不可住帝王及太子行宮纔是真。
再看日期,卻是洪武十一年七月,乃是自己剛剛啓程從應天往北平就藩時所上的奏本彼時自己不在應天,也尚未到北平,前後無落,於朝政無法左右。偏在這時這陳亨上這麼個奏摺,居心委實陰險。
朱棣咬着細牙,冷笑了一聲道:“哼哼,既然父皇有旨意,那便換一個住處便是。”
陳珪瞧了瞧朱棣,稍一沉吟便道:“其實下官覺得太子宮旁邊的隆福宮極爲不錯,雖說小了些,可東邊緊挨着太液池,南邊有前苑可做演武場。西邊夾在太子宮和隆福宮中間有一處宮殿,名曰光天殿,也可做殿下議事之處。北邊的興聖殿可做燕王府的其他人等的居處,且興聖殿後有一處後苑,也可演武之用。這乃是易守難攻的絕佳之地啊,且風景又極爲秀麗,殿下何不選隆福宮呢?”
其實朱棣早已被陳珪說動,卻不動顏色,忽然換了話題,試探着問道:“北平都指揮使陳亨是何許人?本王怎麼從來沒聽過他?他給父皇的奏摺怎會到了你處?”
陳珪覷着朱棣,見他面無表情、不動聲色,可陳亨將這個年輕的燕王得罪得徹徹底底是毫無疑問的了,想了想便道:“陳亨乃是壽州人氏,原先在元朝時期是揚州的萬戶。後來從□□於濠州,爲鐵甲長。之後又追隨徐大帥北征,守東昌,敗敵軍數萬,積功升爲燕山左衛指揮僉事。此後隨曹國公李文忠數次出塞,及曹國公被調回應天之後,陳亨便被命爲北平都指揮使了,全北平的防禦軍士全都要出自此人的調度。”
朱棣聽得甚是仔細,此人雖有軍功,卻也並不算出奇,如何便會來與自己作對?朱棣心中疑惑,卻不動聲色,只淡淡道:“哦,原來是老臣了,難怪,難怪。”
陳珪也不知朱棣口中的難怪是指什麼,便覷着朱棣,拿捏着悄聲又道:“陳亨還有一個身份,只怕殿下有所不知。”
“哦?什麼身份?”
“當今三皇子、燕王殿下的哥哥,晉王殿下的王妃陳氏,便是陳亨的二女兒。”
“什麼?”朱棣闃然開目,心中頓時瞭然,冷冷一笑,臉色卻已是鐵青,冷哼了一聲又問:“那陳亨給父皇的奏本如何到了你的手裡?”
陳珪尷尬地一笑:“陳亨派下官來給殿下安置宮殿,他料殿下定會選大明殿或是太子宮,因擔心在下說不動殿下,便要我將這奏章帶了過來。以防......”
“以防本王不聽勸告,便可以拿出父皇來壓我是吧?”朱棣冷冷一笑,咬着細牙淡淡道。
饒陳珪穩健,聽朱棣如此說也是慌了手腳,忙跪地叩首道:“殿下如此說,置下官於何地?下官雖是武夫,卻也知道知恩圖報。在下乃是徐大帥收容簡拔上來的,若是沒有徐大帥,下官怕早已餓死在泰州鄉下了。如今如何敢與殿下爲難?若是下官與那陳亨一條心,便不會跟殿下說如此多了。”
朱棣見陳珪跪伏在地,冷汗直冒,已知自己這一嚇探得了這陳珪的底細,心中也安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