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陽縣衙就在月季園不遠處的街口,想是因偏僻小縣又遭逢洪水,小小的縣衙門口連個兵丁都沒有。若不是兩顆老槐樹下矗立的那兩座石獅子,怕路人都會誤認爲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宅院罷了。
朱棣一行竟然沒受到任何阻礙便輕易踱進了山陽縣衙的大堂。大堂背後掛着一副仙鶴朝鳳圖,兩邊靠着幾根紅紅的水火棍,空無一人。丘福在側室尋了幾張座椅,幾人當堂而坐,靜等洪師爺去尋那山陽縣令。
望着坐在上首的朱棣,黃淮、夏元吉和金幼孜不禁拘謹、一時沒了言語,只因幾人見了這“朱四”的做派和威儀,總覺得此人身份可疑,而且極可能貴不可言。以他對這山陽知縣不屑一顧的模樣便可見一斑,而且此人甚至對堂堂秦王都有恃無恐,那這來頭也太可怕了。
丘福、朱能、鄭和等人卻不敢對坐,站在一旁侍立。
朱棣不禁一笑,示意道:“你們也都坐着吧,站在便是算什麼模樣?鄭和便到門口守着,那山陽縣令一來便來報我!”
丘福拿捏着坐了,沉吟着笑道:“少爺,您當真要管這件事?”
朱棣看了看丘福,心知他擔憂自己開罪秦王朱樉不說,報到當今洪武皇帝朱元璋那裡會是怎樣的光景也不好說,可如今道衍不在身邊,無人顧問,事到跟前又不能不管,也只得咬牙硬挺着罷了,已無退路,故而只冷峻着臉點了點頭:“滿城的災民眼見着就沒了活路,怎能不管?”
見他如此,丘福張了張口,見黃淮等人在側,許多話不便說出口,便又生生嚥了回去。
朱能卻魯莽直率,拍着椅背恨恨道:“這事當然要管,不僅要管,我還要宰了這山陽知縣,奶奶個雄,不賑災也還罷了,偏要整這許多淮河水來做粥場,耍弄人不是?忒殺的可惡了些!”
黃淮卻悠然冷笑,插嘴道:“這山陽知縣何止可惡?你們以爲他用淮河水做粥是故意耍弄災民麼?嘿嘿,那可就錯了。我瞧着這山陽知縣是捨不得發糧賑災,又怕上面責查,故意擺個空城計罷了。嘿嘿,當今萬歲可是有旨意要豫、蘇兩地各縣就地賑災的,他山陽縣令膽敢不賑濟災民便是違抗聖旨,那可是死罪啊。”
朱棣不禁一愣,這才覺察出小小的一個粥場竟然藏着這見不得人的玄機,蔚然一嘆又問道:“哎,黃兄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啊。卻不知這山陽知縣爲何便敢冒着殺頭的危險,對聖旨陰奉陽違?若我所記不錯,萬歲是有旨意從成都調糧救災,賑濟每名災民白米一石的,這並不需山陽縣獨自出糧,這知縣何必如此呢?”
金幼孜矜持的性子,輕咳了一聲,柔聲道:“朱兄有所不知,洪水一來,災民四散逃逸,難定地域。便以這山陽縣的災民而論,實則多是黃淮上游流落而來的,本地災民少之又少。這山陽偏僻小縣卻要承擔江南大半災民,這山陽知縣於心不甘也就不出奇了。況且若是這山陽縣全力賑災,消息一經傳出,只怕四面八方的災民都會涌了進來,到時可就不是這小小的一個山陽縣可以承受得了的了。”
朱棣聽了不住頷首,暗覺此人性子柔和,慮事卻極爲周全。
卻不料那夏元吉消息靈通,說話也最是犀利,撇嘴一笑道:“嘿嘿嘿,若真只是如此,那這山陽知縣倒還情有可原。可據我在淮水探視時聽一些當地災民說,這山陽縣的災民約莫麼有一萬人,可他山陽知縣給朝廷報了五萬災民,嘿嘿,足足高出五倍啊。其餘各縣也都不外如是,一次水災苦了三五萬災民,卻報了十幾二十萬的災情。嘿嘿,即便如此,那些個貪官污吏仍是貪心不足,竟以無米之粥賑災,將朝廷撥下的救濟糧一粒不剩地收入私囊。哼哼,真真可恨,可恥,又是可惡啊。”
見衆人羣情激奮,黃淮老成持重地擺了擺手,蔚然道:“如今的要務不是懲貪,而是救濟災民,何必做此口舌之事?”
朱棣見他三人一副朝廷重臣、憂國憂民模樣,不禁失笑,心中卻暗贊,便問道:“災民四下流竄,賑災不便,不知黃兄可有良法?”
黃淮也不謙恭,稍一沉吟便道:“如今這山陽災民最多,若能說動知府撫茹太素下令轄下的諸縣將災民引至山陽,將諸縣救濟糧食也統一運至此,則可在山陽統一放糧、統一舍粥、統一賑災,這便好辦了!”
正當朱棣暗覺有理時,那金幼孜卻擺了擺手,仍舊一副心平氣和模樣,淡淡道:“災民太多,如何去引?而且災民多已餓極,從各地趕到山陽,這一路還不知要死多少人。此非良法,萬萬行不通也!”
此話一出,黃淮也不禁啞口,低頭沉思起來,衆人又復沉寂。
卻不妨朱能皺眉嚷道:“哎呀,你們都操那麼多閒心作甚?咱們只是要救這山陽縣的災民罷了,其餘各縣由那茹太素去救不就是了,否則要他這個知府做甚?”
此話一出,衆人不禁愕然,旋即失笑。
夏元吉望着朱能笑道:“哈哈哈,還是這位朱大哥見事直率。看來我等多是操心空談得多了些,若能救濟了這山陽一縣災民也可謂功德無量啊。只防着臨縣災民涌入,或是災民四下流竄,賑災就好辦了。”
朱棣微一沉吟,擺了擺手,淡然道:“這卻不難,只需封了城門便了!”
黃淮等人見他口氣如此之大都吃了一驚,許久黃淮方悵然道:“若是朱公子能封了城門,只需開了這山陽縣的糧倉,便可救得災民一時。若是能引臨縣餘糧接濟,那將這此災情對付過去便不成問題了!”
朱棣想了想,悠然點頭,附耳至丘福耳邊悄聲道:“且快馬去邗溝引燕王府的五百護衛進駐山陽,來了之後留三百人封了各個城門出口,再帶餘下人來隨我開倉救災。”
丘福不禁爲難,不禁問道:“這隻能救得一時,不是長久之計啊。”
朱棣擺了擺手:“我自修書茹太素來接濟糧食。”
丘福卻皺了皺眉:“殿下可否需要另行修書當今萬歲,將此地情形先行稟報,也免得事後有人作祟了。”
朱棣想了想,點了點頭,來到縣衙公案上拿起紙筆,圓筆如墨,很快便寫了奏摺,又從懷裡取出燕王印章蓋了,遞了過去悄聲吩咐道:“你且將此書帶到邗溝,請夫人尋一個可靠之人去應天府,交給魏國公徐達,請魏國公代奏皇上。邗溝至應天府,若是騎快馬的話明日午時不到便可送到了。”
“我若去了,那殿下的安全?”丘福不禁遲疑。
朱棣一笑,指着朱能道:“有朱能在此,必能保我安全的。你且快去吧,要將燕王府的五百護衛帶出來,除了你,其他人怕也不行。你且快去快回吧!我便在這縣衙等你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