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正在說着新就藩的燕王,不想幾匹快馬疾馳而至,爲首的會是方纔說的那位單刀赴會、一箭射傷朵兒不花的年輕王爺?衆人瞧着這人雖然沒有身邊跟着一堆的儀仗前呼後擁,但是那不怒自威的氣派着實令人從心底裡對他產生一絲莫名的膽怯和敬畏來。於是衆人忙就屈膝跪了下去。
只是燕王看起來風塵僕僕,一副急於趕路的模樣兒,似乎並沒有留意街邊幾個恭恭敬敬地跪着、巴望着瞧着自己的人。可燕王身後的幾個勇武衛士卻是瞧見了,都含笑看了他們幾眼。只是轉眼就只留下一溜飛灰,很快便沒了蹤影。
來人正是從應天府回來的朱棣,因王妃徐儀華將產,朱棣在天津衛就改舟爲馬,急匆匆地要趕在王妃生產前回到北平。此時朱棣一門心思全是王妃,豈會留意路人?等朱棣回到隆福宮時,王府裡早就沒日沒夜地侍候着幾個穩婆,輪番守在徐儀華的身邊以備待產。王妃的生產也就在這幾日,燕王倒是沒有錯過,這才放下心來。
燕王和王妃久別重逢,自有一番親暱自不必說。留在王府總攬護衛的邱福聽說燕王回來了,忙也從外面匆匆趕到王府見駕。邱福是朱棣第一信臣,故而也不見外,在外面與朱能、鄭和等人說了兩句就徑自來尋朱棣。
朱棣換了乾淨的衣衫正在用早膳,本想着用過飯就找邱福問問北平的事兒,不想邱福竟自己就來了,朱棣遠遠地瞧見他就笑了起來:“哈哈哈,邱福?你倒是養得越來越精壯了,朱能跟着我跑南跑北的,都瘦了一圈了。哈哈哈,本王還想着用過飯就找你呢,不想你比本王還急,竟自己來了。瞧你急匆匆的模樣兒,莫不成北平還能出什麼事兒不成?”
邱福有一肚子話要稟報,可一瞧見朱棣憔悴的樣子,又正在用飯,便硬生生地把話嚥了回去,蠕動了一下嘴脣,最後卻只憨憨地笑了笑。
朱棣端詳了他片刻,料想是北平出了什麼事兒,因放下碗筷,指了指旁邊的座兒:“你且坐下說吧,跟本王說話,還有必要吞吞吐吐的麼?你跟着本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還不知道本王的脾氣?”
邱福一想也是,這位燕王雖然年輕,歷來卻是從不畏難怕事,可他卻有一條不可違拗的章程——出了天大的事兒,就算天要塌下來,也要立刻回報。故而也不再猶豫,稍稍沉吟着理了一下思緒,這才凝重地看着朱棣說道:“殿下自回了應天,這北平衛都指揮使陳亨可就翻了天了,哼。”
“陳亨?”朱棣一愣,這人是晉王朱棡的岳丈,自己與秦王和晉王向來不睦,此人在背後使一些手腳是有的,可還不到水火不容的境地啊,況且他只是一個都指揮使,管着軍權罷了,如何能做得了耗?
邱福點了點頭:“哼,除了這個陰邪小人還能有誰?”
“出了什麼事兒?陳亨又耍弄了什麼把戲麼?”
“可不是嗎?”邱福黝黑的臉上抽搐了一下,顯是氣極,恨恨地說:“自從殿下離開北平,陳亨就開始使絆子。先是將都指揮同知陳珪找回了營帳,藉口說擅自出營,打了陳大人三十軍棍。秦晉之地的軍情急報一出,便將陳大人、北平府參知政事華雲龍、通州衛指揮僉事房勝、昌平衛千戶李彬盡數調往山西援助晉王去了。這些人,哼哼,還不都是殿下在北平時與您走得近些的人麼?”
朱棣聽了心中也是怒火中燒,自己再如何也是個皇子啊,也是這北平的藩王,這陳亨雖然也算是國丈,可是依品級只是一個都指揮使罷了,竟敢如此囂張跋扈,欺負到自己頭上來了。將自己親近的軍官調走,還不就是爲了他能牢牢把持北平的軍權,不想讓自己涉足嗎?這手段不可謂不陰毒,也確是太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了一些。
邱福覷着臉色鐵青是朱棣,猶豫了一下,想着既然已說到這份上,再沒理由就住了口,便接着說道:“還有那火真道長......”
“火真?他怎的了?”朱棣吃驚地望着邱福問道。
“哎”,邱福深深地嘆了口氣:“不知誰把火真道長的底細透了出去,陳亨藉口說火真道長和他糾集的一衆屬下都是山匪,身上只怕都帶着人命官司,因而......因而在派兵追剿。火真道長已被逼入燕山深處,若不是昌平衛千戶李彬替他打了幾次掩護,陳珪私下透給他消息,如今只怕......只怕是已被擒住了。”
“什麼?”朱棣“啪”的一聲猛地一拍桌案,案上的幾碟小菜被震得跳了起來,門口侍候的丫鬟聽了聲兒忙要來收,不料朱棣早已經怒不可遏,舉手竟將身前的桌案掀翻在地,那些盤兒、杯兒、盞兒“嘩嘩譁”地已是摔碎在地。
“陳亨這個老潑皮,本王定要宰了他這條老狗——”,朱棣怒氣衝衝地在屋內來回踱着步子,不妨被地上的盤兒絆了一下,差點跌了一跤,不禁怒不可遏地一腳將地上的盤踢飛了出去。
丫鬟婢女何曾見過燕王如此模樣兒,嚇得早跪了下去,望着亂糟糟的地上,卻不敢來收,更不敢言聲兒。
早有伶俐的丫鬟瞧瞧跑去稟了王妃徐儀華。徐儀華在兩個丫鬟攙扶下,挺着大肚子已是迤邐而來,站在門口瞧了瞧,斷然吩咐跪在地上發愣的下人們:“你們還跪在這裡做甚?沒見這麼多瓷片兒灑在地上嗎?若是殿下一個不小心踩在了上頭,瞧我怎麼罰你們!”
丫鬟們早等着這麼一句話,聞言應了一聲,慌忙起身收拾了地面,又將桌案重新歸了位,方朝朱棣和徐儀華施了施禮,匆匆退了出去。
徐儀華這才朝扶着自己的丫鬟擺了擺手,待丫鬟們都退了出去,望了望臉色鐵青地朱棣,又扭頭看着邱福,笑問道:“是何事惹得殿下生這麼大的氣?可是因爲那陳亨?”
朱棣一愣,萬不料連徐儀華也知曉此人,擡眼見她挺着肚子要踱過來,忙搶上去扶了。徐儀華身體半靠在朱棣身上,挪到一張太師椅上坐了,這才緩緩道:“陳亨此人,殿下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初來乍到,他沒少使絆子。殿下離開北平後他乾的那些事,我也聽邱福說了——都是些小人伎倆罷了。殿下行王者道,要治他,是早晚的事兒。可若是因爲他,殿下要被氣成這副模樣兒,殿下以爲......值當嗎?這可不是殿下該有的模樣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