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四算盤的魂魄見到洛寧,簡直是如同見到父母的孩子。
在見到洛寧的一剎那,他就知道自己有救了。
若問他此生做的最划算的一筆生意,那就是跟對了洛寧。
洛寧簡單的問了幾句話,就讓他的魂魄再次棲息在養魂木上。
洛離冷笑道:“算起來,那錢三簿子也快來了。等到抽了他的魂,我倒要好好看看,他到底有什麼陰謀。”
錢三簿子奪舍了錢四算盤,連自己、顧雲霄、夏蟬鳴都隱瞞過了,還誣陷慕容靈貝。
真是該死。
蘇綽道:“錢三簿子是金國汗廷親自派來的臥底,此人在夏奸中的地位也不低,他的任務一定不是一般的破壞。”
慕容靈貝道:“據我所知,錢三簿子最重要的任務,應該還是前期的籌畫,他可能還要接應一個大人物。”
“這個來自金國的大人物,纔是陰謀的真正話事人。”
洛寧無所謂的一笑,“不管是什麼,拿了錢三簿子就知道了。”
正說到這裡,忽然靜室之外傳來鄂舒的聲音,“額真,錢先生已經到了,正在外侯見。”
洛寧舉手打開陣法,“請他進來。”
“我先回避下。”慕容靈貝笑着走開。
很快,一張胖白臉的‘錢四算盤’就進入靜室,熟練無比的拱手笑道:
“屬下可是見到主公了!”
“見過大小姐!蘇娘子!”
洛寧舉手關了靜室的陣法,笑道:
“老錢啊,我們認識快四年了吧?你也算最早加入洛家班的老人了。”
‘錢四算盤’頓時露出感慨之色,“是啊,日子過的可真是快。這想起來,似乎還是昨天的事。”
“主公,錢某本是一個小商人,承蒙主公看重,這才得附驥尾,施展心中抱負。”
“主公於錢某,實在是恩同再造。”
洛寧點點頭,“唉,可惜的是人終究會變。比如童顏薩滿慕容靈貝,當年也是很早加入洛家班的。”
“可她居然墜入魔道,亂殺無辜,甚至忘恩負義,殺了我們兩百多人的商團。”
‘錢四算盤’也嘆息一聲,“是啊,真是世事難料,人心難測。當初,是主公救了她,還答應留她在身邊一年,化解了她的厄運,讓她得以安然度過二十歲。”
“可她居然恩將仇報,投靠金國。上一次,若不是屬下命大,都無法逃回來報信。”
“主公,慕容靈貝已經墜入魔道,巴顏山方圓千里,都知道她是個濫殺無辜的女魔頭,屬下擔心,會連累主公的名聲。”
洛寧點點頭,“那以你之意呢?”
‘錢四算盤’神色沉吟的思索一會兒,正色道:
“此女已成我大夏禍患,龍錯禍患,應該儘快除掉她。屬下以爲,主公應該派禍斗真君和銀茸真君一起出馬,大義滅親。”
他不知道的是,小黑已經去過一趟了。
之所以建議派兩頭妖獸去殺人,是因爲慕容靈貝沒有求饒的機會。
若是洛寧親自去,他怕洛寧會心軟。
因爲他還不知道,慕容靈貝抓了那個金國奸細,所以他也不知道慕容靈貝已經知道他的陰謀。
他還以爲,慕容靈貝是真的變成了亂殺無辜的魔女。
本來,慕容靈貝‘降金’,那就是自己人,他還會保一保,暗中和慕容靈貝合作。
可是,慕容靈貝殺了他手下兩百多個冒充商隊的夏人八旗,他豈能善罷甘休?
當然巴不得洛寧除掉慕容靈貝。
洛寧微微一笑,“她殺了你手下兩百多個夥計,和你也是有仇。要不,你親手殺了她?”
‘錢三簿子’一怔,隨即說道:
“但有主公答應,屬下一定親自動手,將她剝皮抽筋,挖心抽魂,祭祀兩百多商隊兄弟。”
洛寧神色古怪的拍拍手,說道:“小薩滿啊,錢先生要殺你,你就出來讓她殺吧。”
隨即,容顏清稚的童顏薩滿,就笑盈盈的從幕後姍姍而出。
“尊敬的大人,錢先生真要殺我麼?”
但見她雅姿妍麗,笑容甜美,神采奕奕,哪裡有絲毫畏懼之色?
更讓‘錢四算盤’驚駭的是,她居然已經是真人圓滿的修爲!
洛寧也對慕容靈貝笑吟吟的,“我的小薩滿啊,錢先生要殺你,你怕不怕?”
“哎呀!”慕容靈貝拍着並不童顏的胸脯,語氣誇張的說道:
“錢先生,你爲何要殺我?”
“尊敬的大人,我好害怕。”
洛離和蘇綽也露出戲謔的笑容,感覺很是有趣。
“主公,這…”錢三簿子神色陡變,心魂巨震。
以他的精明,要是再不知道已經暴露,那就是豬了。
霎時間,‘錢四算盤’就毛骨悚然,第一反應就是:逃!
可他終究是個角色,情知無法逃走,只能強作鎮定的裝糊塗。
“主公,屬下不太明白。”此人只能硬着頭皮說道,心中急思對策。
“屬下?”洛寧冷冷一笑,“我洛某人,可用不起你這種屬下。你的主子,不是黃太極麼?”
“我是該叫你錢先生呢,還是叫你錢先生呢?”
‘錢四算盤’臉色蒼白,呆若木雞,如遭雷擊。
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哪裡出了問題?爲了洛寧這麼快就察覺我是假冒身份?”
他忽然慘笑一聲,乾巴巴的說道:
“不愧是大夏衛國公,如今天下風頭最盛的人物。在下佩服至極。”
“今日栽在衛國公這等少年梟雄手中,在下一點也不冤。”
洛寧耍夠了錢三簿子,一雙丹鳳眼已經清冷如冰。
“錢三簿子,你一個夏人,卻主動投靠金國,這也就罷了,本來無我無關。”
“可你奪舍你的弟弟,冒充龍錯商貿使,還殺了我兩百多個商隊夥計,用奸細代替,準備潛伏破壞。”
“數年以來,敢如此對我的人,你還是第一個啊。”
洛寧忽然想到,此人姓錢,正是五行之金。可他不認爲,錢三簿子這等貨色,也配做自己的宿命之敵。
他也並不想拷問什麼,直接抽魂便是了。
剛纔這一出,也就是耍耍猴。
可是錢三簿子忽然咯咯笑起來。
他臉色慘白,顯然心中驚懼,可他的笑容還是有點癲狂。
“衛國公以爲在下是錢三簿子?那就太看不起在下了。”
他忽然看着慕容靈貝,“佟德泰那個蠢貨,是不是落到你手裡了?我說怎麼就暴露了。”
“是那個正黃旗的蠢貨,說我是錢三簿子,奪舍了錢四算盤吧?嘿嘿,他一個小小的四品侍衛,知道個屁!”
他終於明白爲何會暴露了。原來佟德泰居然落到了慕容靈貝的手中。
由此看來,鮮卑部落從來都沒有降金的意思。
大汗自信了啊。
洛寧聽他說“小小的四品侍衛”,眼睛不禁一眯。
呵呵,有點意思了。
想不到,此人居然不是錢三簿子奪舍的。而且此人也看不起錢三簿子這等小角色。
看來,此人身份不低,來頭也不小!
是條大魚。
洛寧剛纔運轉伶道珠的測謊神通,發現此人沒有撒謊。
也就是說,他的確不是錢三簿子。
“不錯,你的確不是錢三簿子,那麼你到底是誰?你可以不說。”洛寧淡淡說道。
不管此人是誰,如今落到自己手裡,那就是孫猴子落在如來佛的手心。
慕容靈貝、洛離、蘇綽都是大感意外。
什麼,此人不是錢三簿子?
‘錢四算盤’站直腰桿,“衛國公當然想抽魂拷問在下,可在下毫不諱言的說,閣下無法搜魂在下。”
“在下的魂魄,早就佈置了寂滅神蠱。”
寂滅神蠱!
極其罕見珍貴的寂滅神蠱,一般只有皇家纔有。
只要心念激發,就能毫無痛苦的寂滅。哪怕真人強者,都無法阻止這種寂滅。
“衛國公可以不讓在下活,卻不能阻止在下死。”
“只要在下死念一發,立刻就會元魂隕滅,神仙難救。衛國公想要搜魂拷問,卻是不能。”
洛寧聞言,不禁眉頭微蹙。
對方沒有撒謊!
他說的是真的。
寂滅神蠱一般只有皇家纔有。
蜀王,就是被洛安制住後,用寂滅神蠱自盡,洛安都無法阻止。可見此人不但心機深沉,早有準備,而且也絕非一般人。
洛寧頓時有點爲難了。
他可以殺掉對方,可無法搜魂拷問,那怎麼得知金人的計劃?怎麼獲悉他的真實身份?
此人,真是太狡猾了。
可見,有隨時輕鬆自盡的權力,也是一種厲害的本事。
‘錢四算盤’的神色鎮定了不少,“不過,在下也不想輕易隕落,也不想拿命去報效大金。”
“實話實話,在下心事未了,所以還是怕死的很。”
“若是衛國公給在下一條活路,在下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在下可以保證,爲了贖回一條命,一定儘量讓衛國公滿意。”
他的要求非常直白,人到絕路就全不含糊。
洛寧想了想,一雙丹鳳眼意味深長。
“好,本爵可以先答應你,若是你真能讓我滿意,本爵可以保住你的元魂。”
“不過這具肉身,你卻要還給錢四算盤。”
“衛國公真是快人快語。”‘錢四算盤’笑道,“在下相信,當着洛離小姐、蘇娘子、慕容靈貝的面,閣下一定不會食言。”
“就當在下賭一次衛國公的雅量和信用。”
他沒有要求洛寧保證不反悔的意思,乾脆說賭一次。
反正他有隨時隕滅的權力。
洛離、蘇綽、慕容靈貝都是臉色冰冷的看着此人,卻也拿此人沒轍。
就好像一個站在高樓邊,隨時能自殺的狠人,你能把他如何?
洛寧漠然說道:“你說吧,你到底是誰,有什麼計劃。你可以撒謊。”
‘錢四算盤’看着洛寧,嘆息道:
“衛國公是在下所閱之人當中,最能聽出真話的人。光是這一點,就超過那些大人物。”
“實不相瞞,在下姓陸,名叫陸鼎,家父乃是故靖安侯、繡衣府令陸公諱秩。”
“在下不足掛齒,當年卻也是靖安侯世子。”
什麼?洛寧和洛離都是怔住了。
陸鼎?陸秩之子,陸翩翩之兄?
蘇綽心底,卻是暗中響起一聲驚呼:“阿兄?”
陸翩翩從來沒有這麼激動過。
伶道珠告訴洛寧,此人沒有撒謊,他就是陸鼎!這實在是大出洛寧的意料。
確定的說,是陸鼎的元魂。
而他的肉身,肯定沒了。
洛寧不禁感到有點古怪。現在陸翩翩失去了肉身,陸鼎也失去了自己的肉身。
這對兄妹,如今用的都是別人的肉身。
也真夠悲催的。
洛寧甚至想過此人是個老怪物,卻完全沒想到,此人居然是陸秩的兒子,陸翩翩的哥哥。
那麼他投靠金國,也能說得通了。
陸鼎大概比陸翩翩大了三十歲,如今已經是一甲子的年紀。
當年陸家被抄家時,他的修爲肯定已經不低,名頭肯定也不小了。
“好,我信你是陸鼎,你沒有騙我。”洛寧的神色鬆弛了一些,“你投靠金人,僅僅是爲了報復?”
陸鼎點頭,第一次露出悲憤之色,“不錯,我恨天祺,恨崇禛,恨夏廷,恨那些把持天下的儒道修士。”
“我陸家有什麼錯?從開國之時,陸家就忠於大夏,還救過太祖的命!”
“沒有陸家,有大夏兩千年天下?”
“陸家世食夏祿,卻也世代忠良!”
“可是明氏是怎麼對我陸家的?”
“先父一心爲國,爲朝廷嘔心瀝血效力百餘年,忠心耿耿,蒼天可鑑!”
“可是到頭來卻成了奸臣!滿朝儒臣都要殺他!天祺那個昏君也想拿他的命立威背鍋,收買儒臣之心!”
“結果先父隕落天涯,死無葬身之地!至今不知埋屍何處!”
“天祺刻薄無情,儒臣卑鄙無恥,兩千年的靖安侯府,就此被朝廷抄家籍沒!”
“我妻兒、剛出生的妹妹,叔伯兄弟,全族數百口,都成爲教坊司的奴隸!”
“只有我僥倖逃出長安,逃入大漠!可惜,葵花府追捕甚急,我肉身被殺。”
“因爲修煉功法特殊,這才保住元魂不滅。”
“如此父仇家恨,奇恥大辱,我豈能不報?”
“不是我陸家負朝廷、負天下,是朝廷負我!天下負我!世道如此不公,我寧願做異族之刀,也要報仇雪恨!”
“在下逃出長安時發誓,只要我不死,就一定要討回公道!哪怕認賊作父,賣身異族,也在所不惜!”
陸鼎說到這裡,簡直是咬牙切齒。
就連陸翩翩,此時也沒有在蘇綽心底說話了。
洛寧也嘆了口氣,“結果,你就奪舍了錢三簿子?後來又奪舍了錢四算盤?”
陸鼎說道:“我修煉的陸家功法很特殊,有利於元魂出竅。奪舍起來比一般修士容易的多,但也不能隨便冒險奪舍。”
“我還有肉身時,已經是二品尊者,奪舍錢三簿子這樣的小修士,的確更加容易。”
“可錢三簿子並不是我奪舍的,我也看不上他的肉身,當然犯不着冒這個險。”
“我最早奪舍的,是金國駙馬趙永芳。之所以奪舍他,一是當時正好有機會,二是他資質、地位都不錯,三是…”
“三是他相貌英俊,比我差不了太多,勉強能接受。”
洛寧:“……”
焯,你可真是謙虛。
原來此人是金國駙馬,又得黃太極信重,難怪有寂滅神蠱這種寶物。
蘇綽暗道:“這真是陸翩翩的哥哥。”
陸翩翩暗道:“這真是我哥。”
陸鼎繼續道:“我以趙永芳的身份在金庭混了二十年。一直混到鑲黃旗夏軍都統的官位。”
“我當時只想以這個身份,幫助金國南下滅夏報仇。”
“不久前,我率軍攻涼州,陷入重圍,阿敏這混蛋向來瞧不起夏人,居然見死不救。”
“結果肉身再次死於戰陣,只有元魂僥倖被親兵帶回。”
“恰好有個叫錢三簿子的夏軍間諜,被金人逮捕,抽魂拷問…”
慕容靈貝忍不住問道:“錢三簿子不是金人的奸細?他不是投靠金人的皇商麼?”
陸鼎道:“他是金國皇商,可那只是他表面的身份,他其實是夏軍的奸細。”
洛寧等人再次搖頭。
原以爲錢三簿子是夏奸,原來是潛入敵營的義士。
很多人,不到最後真是難以定論啊。
陸鼎繼續道:“他們搜魂之後,得知了錢三簿子的弟弟錢四算盤是龍錯城的商貿使,就打算奪舍錢四算盤的肉身,實施一個計劃。”
“這個計劃很大,黃太極也很重視。他親自下令,讓失去肉身的我,也就是‘趙永芳’,來奪舍錢四算盤,打入龍錯城。”
“於是,我的元魂被侍衛楞德泰帶到涼州,等候來涼州貿易的錢四算盤,抓住他奪舍。”
“不過,因爲計劃等級很高,楞德泰這個侍衛也不知道秘密。這個蠢貨一直以爲,我是錢三簿子的元魂,卻不知道我是駙馬趙永芳的元魂。”
洛寧忽然問道:“你冒充趙永芳二十年,難道就沒有人察覺你是個冒牌貨?”
陸鼎神色古怪,“我很小心,只有一個人知道,我不是真正的趙永芳。”
洛離明白了,“是金國公主?”
陸鼎點頭,“不錯,就是公主。只有她,知道我不是她真正的丈夫。”
“可是,她沒有揭發我,反而處處爲我打掩護。”
“這是爲何?”洛離有點迷糊。
陸鼎的神色更加怪異,“她說,我比他丈夫更好,更讓她滿意,更像個男人。”
“她說她不愛真正的趙永芳,但是她…愛我。”
洛寧:“……”
洛離:“……”
蘇綽、慕容靈貝、陸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