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報答我?”洛寧眼睛一眯,“慕容靈貝,爲了報答我,你就殺了我的商隊,搶了我的貨物,屠殺了夏人村莊麼?”
他指指三千夏人俘虜,“還有這些準備被你祭祀邪神的夏人,也是對我的報答麼?”
慕容靈貝站起來,來到洛寧面前,十分認真的說道:
“尊敬的大人,不敢隱瞞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報答您。”
她忽然看着女真使者圖格,“來人!拿下這個女真人!”
圖格大驚失色,“巴顏格格,你…你可是答應了我家大汗…”
話未說完,幾個鮮卑修士就上前圍住了圖格。
就是土谷部的族人,此時也愣住了。
他們不知道,爲何首領會突然對尊貴的女真客人動手。
土谷部不是已經投靠大金了麼?
洛寧也沒想到,慕容靈貝第一件事,就是拿下圖格。
這圖格,正是自己想殺的人。
之前,圖格以女真使者的身份,出使龍錯城,被自己趕走。
結果圖格率領的女真使團,居然在北歸途中,屠殺了幾個吐蕃小部落。
如今,這個圖格在巴顏山。好得很!
慕容靈貝拿下圖格,又對衆人說道:“你們都退下吧。”
“沒有我的命令,你們不許出現。”
三千鮮卑武士和大批族人,一起領命離開。
原地只剩下洛寧、小黑、慕容靈貝。
“尊敬的大人,”慕容靈貝指着巴顏山,“您看,這座巴顏山,像個什麼?”
洛寧不明白,她爲何這麼問。
可他還是順着慕容靈貝的手,重新打量巴顏山。
巴顏山並不險峻,山頂很是平直,乍看像是一座大壩,不像山峰。
周圍的草木雖然蓊鬱葳蕤,卻帶着一種幽冷。
而且,一條大河穿過山腳,浩浩東流。這穿山而過的河流,正是岷江。
這江水,同樣氣息幽冷。
洛寧放出神識,這才發現,原來這巴顏山,就是岷江的源頭。
眼前穿山而出的河流,就是岷江的最上游了。
“這山…像是一座橋。”洛寧說道,“越看越像是一座橋。”
慕容靈貝微微一笑,“尊敬的大人,不是像一座橋,它本來就是…一座橋!”
“這山下的江水,其實應該叫冥水,幽冥的冥,而不是岷水。”
“什麼?”洛寧聞言一怔,岷水就是冥水?
他運轉伶道珠,鑑定對方的話,沒有發現慕容靈貝在撒謊。
隨即,洛寧就有些明白了。
他指着巨橋一般的山,“我的小薩滿,你不會是要告訴我,這山體之中,埋葬着一座橋吧?”
慕容靈貝粲然一笑,露出扁貝一般漂亮的牙齒。
“尊敬的大人,你的智慧無人能及。不錯,這山腹之中,的確埋葬這一座橋。”
“若是我的推算沒有錯,那埋葬山腹之中的橋,正是大人需要、而且正在尋找的奈何橋!”
“尊敬的大人,不敢隱瞞您。我推算了整整三百六十天,才推算出來,大人就是新的幽冥之主。”
“我推算出了幽冥世界重現天地之間的吉兆,這吉兆,正是應在大人身上啊。”
“我還推算出,大人正在尋找幾種幽冥寶物。其中的奈何橋,正在此間!”
洛寧更是意外。
他沒想到,自己恢復小幽冥的事情,居然被童顏薩滿算出來了。
童顏薩滿看着有點驚訝的洛寧,解釋道:
“尊敬的大人,你不要驚訝。我能算到這一步,不光是因爲我的靈知更加強大,也因爲你是我的吉祥貴人,還因爲奈何橋恰恰就在我的部落。”
“都是因爲大人恢復幽冥世界,造成的因果願力太大,這才激發了我的靈知。”
“否則,就算是我,也算不出這等機密。”
“這一年,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幫助大人得到奈何橋。”
洛寧立刻運轉伶道珠的測謊神通,發現慕容靈貝還是沒有撒謊。
她的話句句是實!
頓時,洛寧就心生喜悅。
剛剛從鬼母山回來,剛剛恢復了小幽冥,就又得到了奈何橋的消息!
不過,此時洛寧更關心的,是慕容靈貝本人的情況。
“小薩滿,”洛寧的語氣終於溫柔了下來,神色也充滿了關心。
“我聽人說,你是受到了祖先的古老詛咒,魔化了?”
“附近很多人都說,你變成了狠毒的魔女。”
他不希望,蘇綽的猜測是對的。
童顏薩滿神色詭異,“我的確曾經受到了詛咒,這是萬年以來,所有鮮卑薩滿的宿命。”
“是一個名叫薩滿的祖先,詛咒了她的後裔,希望她的後裔之中,出現一個強大的魔女,那就算她復活了。”
“可是,她的詛咒惟獨對我失敗了。我是自古以來,唯一擺脫她的詛咒,順利度過二十歲卻沒有墜入魔道的女巫。”
“尊敬大人,不敢隱瞞您。您知道我爲何能成爲幸運者?那是因爲大人您啊。”
“您是我的吉祥貴人。我在您身邊待了一年,藉助您的氣運,不但順利躲過了詛咒的厄運,還獲取了詛咒的力量。”
“實話告訴您,我一直很好,除了變得強大而吉祥,並沒有墜入魔道。”
她指着變成一頓骨肉碎渣的神像,“她通過可怕的詛咒,想利用自己的後裔,萬年陰魂不散。”
“可是我不但不會被她利用,還要抽取她的詛咒之力。如今,就連她蘊藏在神像中的怨念,也煙消雲散了。”
伶道珠告訴洛寧,童顏薩滿還是沒有撒謊!
洛寧的臉色又冰冷下來,“既然你沒有被詛咒,沒有墜入魔道,那你爲何要殺了兩百多人的商隊?難道他們不是你殺的?”
童顏薩滿點頭道:“尊敬的大人,不敢隱瞞您。那兩百二十一人,的確是我殺的。我不但殺了他們,還將他們的魂魄填入奈何橋。”
“我屠殺過一個夏人村莊,也用他們的魂魄填入了奈何橋。”
“您今日所見到的三千夏人俘虜,也是爲了填入奈何橋。當然,族人們都以爲是祭祀神靈。”
洛寧已經研習過《冥書-陰德卷》,又演活了一絲酆都大帝的真意,對冥界的瞭解當然今非昔比。
他知道,奈何橋這種寶物,若是脫離冥界,就只有紅塵世界才能蘊藏。
所以,彼岸花可能在仙界,但奈何橋卻多半在這個世界。
奈何橋會化爲山川大地的一部分,汲取天地道韻和生靈願力。
若是因果機緣不到,奈何橋絕對不會化形出世。
而奈何橋一旦即將出世,就需要大量的陰魂去祭橋,也就是填入橋下的橋墩。
當然,這些填入橋墩的祭橋陰魂,必須是惡業昭彰的罪靈。
只有這種罪靈的業力,才能激活化凡的奈何橋,讓它重新成爲幽冥之寶。
沒有足夠的惡靈祭橋,奈何橋就只是一座化凡的橋。
“我的小薩滿啊。”洛寧嘆息一聲,“原來你是爲了祭橋,可是你殺的人,不是我的商隊,就是普通百姓。”
“你用這些無辜之人祭橋,不但毫無用處,還會造成極大惡業!我不會袒護你!”
他神色憂傷。就算對方爲了他,可殺了這麼多無辜之人,那也要受到制裁!
慕容靈貝搖頭:“尊敬的大人,難道您的靈貝,是一個亂殺無辜的人麼?”
“既然我沒有真的被詛咒魔化,那麼我是絕對不會用無辜者的魂魄祭橋的。”
“那不但會造成難以挽回的殺業,也無法喚醒化凡的奈何橋。我爲何要做這種愚不可及的事情呢?”
“我的靈知,已經指引我應該怎麼做了。”
洛寧眉頭一皺,“你是說…”
慕容靈貝點頭,“不錯。尊敬的大人,不敢隱瞞您。錢四算盤的商隊,簡直是罪大惡極,人人該死。”
什麼?洛寧整個人的氣息,都冷冽起來。慕容靈貝道:“聽說大人近一年不在龍錯城,是洛離小姐代理城主大權,是麼?”
“洛離小姐的興趣,是管理財務,綏靖地方,訓練兵馬。”
“兵權、財權、用人,聽說洛離小姐都管理的很好。可是她對商事和農事,卻是並不上心。”
“龍錯的商貿大權,是錢四算盤在負責。他管着五千人的龍錯商隊,經營着龐大的生意,交遊廣闊,在江湖上影響很大。”
“甚至,錢四算盤還開通了去金國的商道。龍錯如今的興旺,錢四算盤也有功勞。”
“這麼龐大的商隊,洛離小姐當然不會熟悉下面的商隊夥計。商隊夥計的招募,也只有管事、掌櫃等人過問。”
洛寧聞言默然。
其實,別說是洛離,就是他自己,也不認識商隊夥計。就是一般的商隊管事,他也不認識。
更別說最基層的商隊夥計了。
慕容靈貝繼續說道:“當然,錢四算盤也是忠心的。可問題是,如今的錢四算盤,並不是真正的錢四算盤,而是被奪舍了。”
“奪舍的成功率很低,可一旦真的奪舍成功,也很難被識別。”
“恰恰,奪舍錢四算盤的人還是他的哥哥錢三簿子。因爲血脈相近,又有金人相助,錢四算盤被他成功奪舍。”
她說的沒錯。血脈之間越有淵源,奪舍的成功率就越高。這也是爲何真界和仙界,親情關係淡漠的原因。
“錢三簿子是錢四算盤的親兄弟,長期在涼州經商,早就投靠了金國,已經是金國皇商旗下的掌櫃。”
“阿敏攻打涼州時,他當金軍奸細,被涼州軍斬殺。可是他的魂魄沒有死,被金人帶回養魂。”
“金人用他的魂魄奪舍錢四算盤之後,他就成了錢四算盤。輕而易舉的竊取了龍錯的商貿大權。”
“外面沒人知道,‘錢四算盤’已經成爲金人潛伏在龍錯城的奸細。他掌握的商隊、渠道、關係,全部落入金人手中。”
“這種奪舍簡直是天衣無縫,洛離小姐他們怎麼會懷疑?就算被發現,也只會認爲是錢四算盤本人暗中降金,而不會知道和錢三簿子有關。”
洛寧聞言,簡直毛骨悚然。
因爲,錢四算盤不但掌握了龍錯勢力的商貿大權,還通過貨物運轉,參與了龍錯軍民的補給、賑濟、後勤、採購等。
其中涉及到糧食、食鹽、藥材、布匹、菜蔬、建材等日用物資。
若是金人設法在物資中下毒…那造成的後果,絕對夠龍錯勢力和洛寧喝一壺!
洛寧此時才猛然發現,龍錯系統防守最薄弱的地方,恰恰就是商貿方面。
剛好無論是自己、洛離,還是蘇綽,都對商務不感興趣,也很少過問。
洛寧語氣陰冷的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慕容靈貝說道:“兩個月之前。幫助奪舍的金人,已經落在我的手裡,眼下秘密關押在地牢之中。”
“幸好,錢四算盤還沒有死,他的魂魄,還在養魂木中棲息。金人奸細留着他的魂魄,當然不是好心。”
“大人放心,錢四算盤棲身的養魂木,同樣被我秘密藏着,外人不知。”
“我能抓住那個金人奸細,拷問出這個秘密,是因爲那天我推算出,有兇星過境。”
“於是我守株待兔,抓住了假冒商人的金人奸細。拷問之後,居然得到這個秘密。”
“不過,奪舍錢四算盤的錢三簿子,還不知道此事。他如今在龍錯城,估計說了我不少壞話。”
洛寧問道:“如此說來,你殺的那兩百多人的商隊成員,其實都是金人奸細?”
慕容靈貝笑了,“不錯。錢三簿子奪舍成功之後,秘密屠殺了負責去涼州的商隊,然後全部換上了金人奸細。”
“這些金人奸細不是真正的女真人,而都是降金的夏人八旗。他們冒充商隊夥計,跟隨錢三簿子,準備回龍錯城。”
“他們要是回到龍錯城,當然會被派往各支商隊,秘密潛伏了。”
“然而錢三簿子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他的秘密。於是,在他經過巴顏山時,我親自帶人襲擊了‘商隊’。”
“我故意放走了他,卻抓了兩百多個奸細,全部祭橋。”
“這些奸細都被錢三簿子下了藥,沒有吐露秘密。可惜錢三簿子不知道,我早就知了若指掌。”
洛寧沒想到,事情的原委居然是這樣。
他想了想問道:“你故意放走錢三簿子,就是爲了麻痹金人?”
慕容靈貝點頭,“大人英明。我若是抓了他,金人必然認爲我通過他知道了秘密。”
“如此一來,我們不但無法將計就計,金人還會戒備我。暫時放走他,反而可以從容佈置。”
洛寧笑了,“你做的很好。我的小薩滿,你終於長大了啊。”
慕容靈貝又道:“我去年屠殺的夏人村莊,的確是個真正的村子,那是一個偏僻的長壽村。可是我感知他們的人心,極其不祥。”
“我這種靈知感應,往往錯不了。”
“於是我假裝一個過路人,夜晚借宿村中,暗中調查。”
“結果我發現,村中數百人都在秘密修煉蠆術。”
“他們的蠆術是一種幾乎失傳的邪術。一般用嬰兒爲蠆盆,也用路過的外地人爲蠆盆。”
“這種邪術,是將幾種蟲子養在蠆盆的體內,吸乾蠆盆的生機,然後再種入自己的體內,這樣能延壽好幾年,最多能延壽二十年。”
“所以村中老人,八十高齡比比皆是。”
“這種邪術不但能延長壽命,很少生病,還更容易享受男女之樂。很多村民養蠆,不僅是爲了增壽,更是爲了肉慾。”
“他們生下的孩子,很多都沒有機會長大,而是直接成爲自己的蠆盆。”
“路過的行人,都被他們熱情招待,結果半夜被迷暈,淪爲蠆盆。”
“家家戶戶都是如此。可謂罪業深重。我借宿的那戶人家,就想半夜暗算我,用我當蠆盆。”
“但是,這個山村在外人看來,也就是比較長壽而已。並沒有太奇怪的地方。”
洛寧眉頭一皺,“這種邪術,爲何沒有流傳出去?”
慕容靈貝道:“第一,這個山村在益州邊陲,很偏僻。第二,他們得到這種邪術,也就幾十年的時間,當年卻是個平常村子。第三,那幾種蟲子只有他們村纔有,其他地方沒有。”
“事關每個村民的利益,當然沒有人主動泄露。外人也就不得而知了。”
“當地靈官,肯定是知情的。所以他們在村中修建了城隍的私廟祭祀,用香火賄賂城隍。”
“我殺的人,都是靈知感應到惡業,可以用來祭橋的。但是,那些人的惡業,外人不得而知,就以爲我是亂殺無辜。”
“女魔頭的稱呼,就這麼來了。”
洛寧道:“這個村子罪孽深重,的確該滅掉祭橋。可是…你抓的三千多夏人俘虜呢?”
“他們也該死麼?”
“他們?”慕容靈貝笑了,“他們是黑磷礦山的礦工,一直在千里外的黑磷礦山採礦。”
“在外人眼中,他們就是再正常不過的礦工。若不是我靈知強大,根本就感應不到問題所在。”
“前些日子,我經過黑磷礦山,薩滿靈知再次感應到大不祥的惡業。我用了隱身符,偷偷潛入礦洞,發現洞中最深處,埋葬了很多屍骨。”
“若是別人發現,還以爲是礦難導致,畢竟礦難死人的事情太多,不足爲奇。”
“可是我不認爲是礦難。我抓了幾個人一查,就查出了一樁血案。”
“原來,這個礦山本來有上萬人,而不是三千人。”
“不久前的深夜,礦洞深處忽然發現了金礦。於是,上萬礦工突然就瘋了。”
“爲了爭奪黃金,上萬人在幾裡深的地下洞窟,分爲幾夥相互殘殺。”
“他們殺紅了眼,爲了黃金對自己的工友下毒手。”
“天亮後,有三千狠人活了下來。他們不再相互殘殺,而是相互妥協,達成了分配協議,然後一起掩埋屍體,遮掩事情。”
“他們每人都是兇手,每人不止殺了一個工友。爲了掩蓋真相,他們一致編造出了一個大礦難,又用火藥將很多礦洞炸塌,造成數千人被礦難吞噬的慘案。”
“可是,腐敗的官府,根本查都不查。畢竟,礦難太普遍,沒人多管閒事。”
“他們計劃,等到把黃金開採完畢,就不再當礦工,而是去城中逍遙快活。”
“我得知真相後,就率軍抓了他們,全部帶回部落祭祀。這消息傳出去,更是坐實了我魔女的名號。”
“尊敬的大人,你說,我做錯了嗎?”
洛寧如釋重負的嘆了一口氣,“我的小薩滿啊,你只做錯了一件事。”
“你錯在,不該瞞着洛離。你應該早點告訴她真相,免得造成無法挽回的誤會。”
童顏薩滿笑容甜美,“尊敬的的大人,不敢隱瞞您,我是故意如此。”
“我已經算到,只要保密,你纔會親自來看我,親自來接我,親自取走奈何橋。”
“尊敬的大人,你是我的吉祥貴人。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