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際,洛寧發現怪人眉心的裂縫之中,出現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樹。
這巨樹好像某種深沉的恐怖本身,彷彿要侵染一方世界。
那巨樹的樹冠之中,有一個不可名狀、似人非人的存在,猶如恐怖之樹的主宰。
那是…祂!
“咕咖呵咯吧啷(祂在一棵恐怖的樹上)…”
這是洛寧最驚悚的一句話,可是偏偏此刻,他再次聽到了這句話。
他似乎看見了屍山血海,看見了無邊死氣,看到了滾滾輪迴!
霎時間,心中驚駭的洛寧就陷入意識的混沌。
“原來,死亡的扶桑,就是大不祥的業力之樹…”
一個突如其來的認知,靈光一閃般的從洛寧心頭劃過。
可是,他似乎已經失去了思考的機會。
這幾年太順利了些,還是大意了啊。
就在洛寧的魂魄即將脫體而出,被怪人眉心的恐怖裂縫吞噬之時,忽然伶道珠詭異的悸動起來。
一股當頭棒喝般的悾悾之音,憑空在洛寧靈臺響起,猶如劈開黑暗的一縷光明。
紅塵願力,如決堤之水般消耗。
洛寧的心神,瞬間就恢復清明,他想當不想,就下意識般祭出兩隻古鼎!
梁州鼎,兗州鼎!
“嗡嗡—”
兩隻古鼎橫空而出,帶着荒古而堂皇的王道氣息,帶着正大光明的高貴道韻,帶着煙火人間的萬丈紅塵,猶如日月懸空!
玄而又玄的神聖願力彷彿天道意志,不可違拗的籠罩而來。
“你敢暗算我…”洛寧頭懸一對古鼎,猶如荒古而立的神祇,威風鼎鼎。
就是他的聲音,也充滿着高高在上的威嚴。
“給—我—鎮—壓!”
複眼怪人居然露出驚悚之色。
他的詭異複眼流出兩行血淚。眉心恐怖的裂縫空間,猶如受到烈日炙烤的冰雪,急遽消融,合攏!
與此同時,怪人身上那孝衣一樣的囚服,又瘋狂的扭動起來,死死糾纏住他的身體。
等級極高的冰棺之上,密密麻麻的禁制封印,也全部閃爍着亮起,封禁棺中之人!
轉眼之間,怪人就再也動彈不得,渾身的氣息更加衰微不堪。
就是身體,也變得虛幻了不少,彷彿一道影子。
他有點驚愕的看着洛寧,聲音縹緲的說道:
“你居然有兩隻王道鼎,吾還真是小看你了…”
洛寧此時已經一身冷汗,兀自後怕不已。
若非伶道珠,他就算有六道魂,也被這怪人眉心的豎紋吞噬掉了。
若非有一對古鼎,他也無法反敗爲勝的撿回一條命。
自從上次從複眼怪人手中得到梁州鼎,雙方愉快的達成了交易,他就下意識的忽略了對方暗算自己的可能。
怪人帶給自己的那種難以言說的熟悉感,讓他大意了。
洛寧運轉伶道珠操縱着一對古鼎,冷冷說道:“小爺好心幫伱,你居然暗算小爺。你不想活了麼?”
複眼怪人雖然被古鼎、囚衣、冰棺聯合鎮壓,可仍然一副有恃無恐的神色。
“少年,你這種紅塵中的螻蟻,又能奈吾何?”
“你應該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吾的替身,只是一個贗品罷了。”
“吾的本尊,早就不在此方世界。”
洛寧很是惱火,但伶道珠告訴他,這複眼怪人說的是真的。
他的確只是一個贗品,是那複眼怪人用對偶法則複製的一個替身。
之前那怪人說,他只要恢復百分之一的法力,就能脫困離開。
百分之一的實力,就能讓代替自己被鎮壓的贗品擁有如此手段,可知那複眼怪人的實力多麼可怕。
贗怪人繼續說道:“當然,剛纔吾也不是吞噬你的魂魄,吾對你的小命不敢興趣。吾只是藉此查看你的來歷罷了。”
說的輕貓淡寫,但居然說的是實話。這尤其讓洛寧惱怒。
媽蛋,你差點要了老子的命,就是爲了察看老子的來歷?
這些大人物,是不是太霸道了?
贗怪人嘿嘿一笑,“吾只是個贗品,是存在還是隕滅並不重要。但如果你滅了吾,就和真身有了因果宿怨。”
“所以,在你用王道鼎滅吾之前,最好想想清楚。”
“滅了吾這個被鎮壓的贗品,你是痛快了。可得罪了吾的真身,你可知道意味着什麼?”
洛寧忽然覺得,自己拿走梁州鼎,可能害了墨雪宗。
墨雪宗關押的囚犯已經變成了贗品。墨雪宗押着囚犯去仙界,蠶氏一定會分辨出是贗品,真正的怪人早就脫困。
任務失敗的墨雪宗,會受到什麼懲罰?她們本來就是小人物,加上看守任務失敗,估計都活不成了。
可是此時利用古鼎幹掉這個贗怪人,墨雪宗現在就難以承受。
“想暗算我的人,已經全部都死了。”洛寧冷冷說道,“今日你若無法讓我滿意,我會不計代價的滅了你。這,也是因果!”
贗怪人的複眼血光殷殷,令人心中悚然。
“少年,我們可以做個交易。”
“你可以問吾想問的問題,吾爲你解惑,就此一筆勾銷。如何?”
“你願意就動口,不願意就動手,嘿嘿。”
洛寧丹鳳眼一眯,“好,成交!不過我希望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贗怪人搖頭,“吾只是贗品,實力固然遠不及真身,就是認知眼界,也遠不及真身。”
“你的問題,真身知道,可吾未必知道。但吾可以答應你,知無不言。”
洛寧卻沒有立刻收起古鼎,唯恐對方再次出手。
“第一個問題,你是誰?應該是…你的真身是誰?蠶氏仙族爲何要囚禁你數千年?”
真界數千年,仙界就是數萬年。蠶氏仙族囚禁複眼怪人數萬年,究竟是因爲什麼?
贗怪人道:“吾是誰?蠶氏爲何會囚禁吾?嘿嘿,吾就是蠶氏仙族的始祖,蠶蠪!”
“仙界的蠶氏仙族,真界的蜀國王氏,都是吾的子孫後裔。”
“什麼?”洛寧聞言大感意外。
可是伶道珠沒有鑑定出對方是撒謊。
也就是說,複眼怪人的確就是蠶氏仙族的始祖,蠶蠪!
可是,家族始祖被其後裔子孫囚禁,怎麼都透着古怪。
“你的子孫後裔,爲何要大逆不道的囚禁你?”
洛寧再次問道。
“不孝子孫囚禁了吾三萬多年。”贗怪人道,“因爲吾是蠶變之體,業力之蟲。隕落之後,每隔萬年就會蝶變復生,周而復始,可謂永生不滅。”
“算起來,吾已經蝶變重生數十次,活了幾百萬年了。倘若仙界有一個活歷史,那隻能是我蠶蠪。”
“這既是蠶祖的神通,也是蠶祖的宿命,其道便是:蝶變重生!”
“所以,蠶氏纔會設法囚禁我這個始祖。”
洛寧道:“那不是好事麼?爲何蠶氏要囚禁你?”
贗品蠶蠪說道:“因爲吾每次蝶變重生,就會奪取子孫後裔的氣運,導致氣運返祖,積累業力。”
“吾固然重生了,可子孫後裔的道途也就停滯不前。等於說,吾的蝶變重生,擋了後裔的路。”
“爲了削弱、分散吾的業力妨礙,他們甚至派人離開仙界,來真界開枝散葉,建立蜀國。”
“可惜,這並沒有多大用處。所以,他們就只能想方設法,趁吾第三十六次隕落後,將吾帶到下界,依靠紅塵之力囚禁起來,儘量延長吾甦醒的時間。”
“爲此他們還毀了扶桑神樹。扶桑神樹是吾的業力之源,只有扶桑神樹死了,吾的法力纔會十不存一,他們纔有機會囚禁吾。”
洛寧這才明白,爲何扶桑會死去。
原來不是自然死亡,而是爲蠶氏毀掉。
可是,能毀掉扶桑神樹,也足以說明蠶氏的強大了。
扶桑樹根在九幽之深,枝在九天之高,代表生和死,陰和陽,所以是兩棵。
鬼主媿嫿曾說,扶桑被毀滅後,成爲被大不祥詛咒的死亡之樹,成爲因果大道的反噬之樹。 贗怪人繼續說道:
“爲了規避因果,他們還在仙界成立了一個墨雪宗,和蠶氏仙族分割開來,負責囚禁吾。真界這個墨雪宗,不過是仙界墨雪宗派到下界的看守。”
贗怪人說到這裡,又嘿嘿冷笑,“可是,蠶氏仙族一邊囚禁吾,一邊又離不開吾。”
“他們打算,一旦蠶氏仙族遇到大劫或者大難,就將吾帶回仙界,重新執掌族權,化解蠶氏危機。”
“哈哈,他們可真是孝子賢孫啊。”
洛寧的神色愈加寒冷,“扶桑死了,給真界帶來末日,如此說來,都是拜蠶氏所賜了?”
“沒有蠶氏私心自用的毀滅扶桑,就不會有末日之劫吧?”
“我在你眉心的裂縫中,看到了那恐怖樹影。也就是說,你和末日之劫有關?”
贗怪人道:“那棵樹死了,又被業力詛咒。你看到的樹影,就是死亡和毀滅的業力之樹。”
“咕咖呵咯吧啷…這句話,其實就是詛咒。”
“它不在吾身,而是無處不在,也可無時不在。你剛纔所見,只是它的一道影子。吾不過是將這道業力樹影,化爲自己的神通而已。”
“只要是業力積累的所在,小到一粒微塵,大到一個世界,都會被它毀滅。”
“不過,若是你認爲真界毀滅,僅僅是因爲扶桑樹的死亡業力,把責任全部推給蠶氏,那就大錯特錯。”
“實際上,真界毀滅的結局,和扶桑之死沒有關係,更與蠶氏無關。”
“扶桑之死僅僅是被利用了。沒有扶桑之死,沒有這顆業力之樹,也會有其他的業力之海、業力之刀、業力之火…”
“這背後,有一股恐怖的勢力在操縱,祂們在利用扶桑神樹的死亡業力…”
“吾也想知道祂們究竟是誰,可惜吾也不知。”
“嗯,真身本尊應該知道這個秘密,可是吾乃贗品,知道的不多。”
洛寧運轉伶道珠,發現對方並沒有撒謊。
這贗品的確知道的不多。
洛寧忍不住又道:“扶桑神樹能復活麼?若是扶桑復活,能解除末日之劫麼?”
贗品蠶蠪回答:“萬物自可截取一線生機。扶桑代表陰陽生死,的確能復活。若是真能復活扶桑,或許能消弭業力大劫。”
“不過,要復活扶桑,不但需要幾種寶物,還需要復活陰司,重建信仰大業,你以爲你能做到麼?”
洛寧心道果然如此,再問:“需要哪幾種寶物?又如何復活陰司?”
贗品蠶蠪道:“吾是贗品,所知有限。只知道復活扶桑,就一定要有天蟲道繭和扶桑道種。”
“扶桑道種是陰陽兩顆樹子,陰種可化爲一片樹林,陽種則只能藏入天鎖空母沙煉製的九宮盒…”
洛寧聞言,頓時心中猛跳。
九宮盒!他在倭國皇宮,就得到了就九宮盒啊。
難道,那無法打開的九宮盒中,藏得寶物就是扶桑神樹的陽屬道種?
洛寧沒有取出九宮盒,但是他幾乎可以肯定,扶桑樹的陽樹道種,自己已經得到了!
只不過,自己還沒有能力打開而已。
至於陰屬道種,也在自己手裡,正是妹妹洛離從楓葉村得到的窮桑樹種。
沒想到,陰陽樹種都在自己手裡了啊。
他還推測,未來陸翩翩所說的、搶在武成王之前偷走九宮盒、導致京都紅葉一夜枯萎的“枯葉大盜”,就是複眼怪人,蠶蠪!
只不過在這個時空,他提前滅了倭國,趕在“枯葉大盜”蠶蠪之前,得到了九宮盒。
洛寧表面不動聲色,聽贗品蠶蠪接着說道:
“至於恢復陰司大權,重建信仰大業…首先要有天下權柄,起碼各國君主要聽你的安排,你覺得可能麼?”
“除此之外,還要找齊所有的王道九鼎,找到三生石、彼岸花等幽冥之寶,還需要孟婆湯的配方,還需要封授幽冥陰官。”
“嘿嘿,沒有這些條件,你想恢復陰司大權,重建信仰大業,根本就是幻想。”
“即便做到這一切,能否順利解除末日之劫,那也不能保證。”
洛寧抓住機會的問道:“你剛纔提到天蟲道繭,此物究竟在哪裡?”
贗品蠶蠪嘿嘿笑道:“你知道天蟲道繭是什麼?真身就是從天蟲道繭所生,那就是蝶變重生的生機之母,乃是先天靈寶。”
“可惜,吾是贗品,又被鎮壓,無法感知天蟲道繭藏在哪裡。不過吾肯定,一定還在此方世界。”
“天蟲道繭本是蠶氏傳家之寶,後來被帶到真界,成爲蜀國王室之寶。蠶氏有複製若身的神通,就是因爲有天蟲道繭。”
洛寧不禁有點失望。唯一肯定的是,天蟲道繭還在真界。
看來,洛致遠果然厲害,沒有算錯。
洛寧又問了好幾個關心的問題,贗品蠶蠪大多都不清楚。
沒辦法,誰叫這怪人是贗品,不是本尊呢?他知道的其實並不多。
可是一個被鎮壓的贗品就如此厲害,洛寧簡直無法想象,蠶蠪到底有多強大。
“好了,雖然我對你的回答不太滿意,”洛寧說道,“但我也不和你計較。交易完成,我就放你一馬。”
“不過我奉勸你,最好老老實實的待在這裡,還能被墨雪宗帶回仙界。你終究是個贗品,就算能脫困而出,可在真界受到壓制,也沒有什麼作爲。”
贗品笑了,“很好。我們還會打交道的,到時你就會知道,即便吾是個贗品,也非螻蟻所能蠡測。”
洛寧冷笑一聲,“是麼?那我等着你。”
他不敢滅了蠶蠪的贗品,但他也絕不畏懼一個贗品。
洛寧再次變成桑布蘭澤,大搖大擺的出了地牢,離開雪蓮峰。
回到蝶舞峰,師妹蘭澤還在沉睡。
第二天,洛寧陪了仙使一天,徹底安撫了仙使的情緒。
所有人都放心了。
第三天,洛寧就藉口有事,在蘭澤的不捨之下,離開了墨雪宗。
蘭澤和仙使默默站在雪峰,目送洛寧的身影隱入雲海。
洛寧飛出千餘里,直到飛出雪真人的神識範圍,這才祭出飛劍,半日就回到東府大相府。
…
洛寧一回來,就見到了前來匯合的未來陸翩翩。
“你還真是雷厲風行。”未來陸翩翩一見到洛寧就誇了一句,“這麼快就吞下六郡了,整個東府不比益州小,你其實就是州牧的架子了。”
洛寧見到未來陸翩翩,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你怎麼來的這麼快?”
未來陸翩翩搖頭道:“我們沒時間了,要趕緊去吐蕃王城空母山。我們已經離開仙界幾個月了,仙界已經快四年了。”
“這幾年,九神宗不知道還存不存在。”
洛寧道:“你別急,我們有飛劍,一日就能到吐蕃王城。半個月之內,我們一定能去仙界。”
洛寧隨即叮囑了一番洛離,就和未來陸翩翩祭出飛劍,直飛吐蕃王城。
直到兩人看不見身影,蘇綽纔有點蕭瑟的走出庭院。
她看着仰望天空的落離,幽幽說道:“又是她和你阿兄一起外出,這次不知要去多久。”
蘇綽相信洛寧,可她終究是有點擔心。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啊。
尤其是這真祀教主,容貌極美,修爲極高,還能幫洛郎的忙。若非洛郎靠譜,換個男子早就淪陷了。
可是自己,卻幫不了他什麼。
洛離轉過頭,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嫂子放心吧,阿兄是個柳下惠,美色面前不動如山。”
美色面前不動如山?蘇綽有點無語。
洛離噗嗤一笑,“我說錯了,應該是在除了嫂子之外的美色面前…不動如山。真祀教主不能移也。”
蘇綽終於被逗笑了,“離兒,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