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雨杭再回到曾家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的春天了。夢寒已是大腹便便,肚子裡懷着曾家的第四代。奶奶不再罰夢寒跪祠堂了,全家除了靖南以外,都是喜孜孜的。靖南反正對夢寒從頭到尾就沒感情,對即將來臨的小生命也沒什麼感覺。可是,家裡其他的人都很興奮,在一片溫馨祥和的氣氛裡,等待着這個小生命的誕生。
雨杭再見到夢寒,眼神依然深邃,眼光依然明亮,眼底依然盛滿了情不自禁的關切。一句溫柔的“你好嗎?”竟使夢寒心生酸楚。但是,除此以外,他什麼話都不再多說。以前那份虛無縹緲、若有若無的某種感情,在兩人的刻意隱藏下,似乎已風去無痕了。只是,每當夢寒聽到雨杭在吹笛子的時候,就會整個人都驚醒着,情不自禁地、全神貫注地去傾聽那悠揚的笛聲。吹的人“若有所訴”,聽的人“若有所悟”。在那重樓深院中,一切就是這樣了。
這年的春天,靖南忙得很,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出門。一到了吃過晚餐,他就坐立不安,找個理由,就溜出去了。然後,一定弄到深更半夜纔回家。全家對他的行蹤都心裡有數,就瞞一個奶奶。隨着夢寒的身軀日益沉重,他也就越來越明目張膽,常常夜不歸營了。夢寒對他,早就寒透了心,已經完全放棄了。他不在家的日子她還好過一些,他在家的話,不是挑她這個不對,就是挑她那個不好,弄得她煩不勝煩。因而,她對他的行蹤,乾脆來個不聞不問。可是,靖萱卻憤憤不平,因爲,幾乎全白沙鎮都知道,曾家的少爺,迷上了“吉祥戲院”的一個花旦,名字叫“楊曉蝶”,兩人已經打得火熱。
這些日子的靖萱也很忙,本來每星期去田老師那兒學一次畫,由於老師盛讚靖萱的才華,靖萱也越學越有勁,就變成每星期去兩次。不學畫的日子,她也忙着練畫,生活過得頗爲充實。她看起來神采奕奕,越來越美麗了。夢寒和她非常親近,見到她這樣子綻放着光彩,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正在緩緩地舒展開它那嬌嫩的花瓣,夢寒就會打心眼裡喜歡起靖萱來。她不禁常想着,這樣的女孩,不知將來要花落誰家?但願老天垂憐,千萬千萬別配錯了姻緣,像她和靖南這樣,真是人生最大的悲劇!
轉眼間,端午節過去了。天氣驟然地熱了。夢寒的預產期在六月中旬,五月間,身子已十分不便。曾家早就把奶媽和產婆都請在家裡備用。奶奶整天拿着字典取名字,取了幾十個名字,在那兒左挑右選。
這天,大概天氣太熱了,夢寒從早上起來就不大舒服。雨杭看她臉色不好,忍不住叮囑了一句:
“有什麼不舒服,要說話啊,別忍着!現在不是你一個人的身子,是兩個人呢!”
夢寒輕飄飄地笑了笑,心裡浮蕩着悲哀。肚子裡的骨肉帶給她一種神奇的感覺,母性的愛,幾乎從知道懷孕那一天就開始了。可是,她有時難免會難過起來,這個小生命,她並不是因爲愛而產生的,她只是因爲一個自私的男人,行使“夫權”而產生的。由此,她會常常陷入沉思,不知道中國的女性,在這種“亂點鴛鴦譜”的“媒妁婚姻”下,是不是都像她一樣,淪爲生兒育女的一部“機器”?
這晚,晚餐剛剛吃完,靖南又準備出門了,換上一件簇新的長衫,對着鏡子,他不停地梳着他的頭髮,把頭髮梳得亮亮的。夢寒冷冷地看着他,連他回不回來睡覺都懶得問。靖南把自己拾掇好了,正要出門去,靖萱捧了一碗補藥進門來,一見到靖南要出去,就本能地說了一句:
“你又要出去呀?”
“唔!”靖南哼了一聲。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靖萱又問,語氣不太好。“怎麼不在家裡陪陪嫂嫂呢?她今天不大舒服呢!”
靖南見靖萱有阻止他出門的意思,就不耐煩起來。
“你管那麼多!我今天有個重要的應酬,要和人談談生意!”
“哦!”靖萱把藥碗往桌子上一放,大眼睛直直地瞪着靖南,“你去談生意,太陽不是打西邊出來了嗎?找藉口,你也該找一個有一點說服力的。正經點說,你就是去吉祥戲院抓蝴蝶去!”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靖南吼到她臉上去了,“我幹什麼去,輪得到你來說話嗎?什麼叫抓蝴蝶?你給我說說清楚!”
“你不是趕着出門嗎?那你就快走吧!”夢寒說,怕他和靖萱吵起來。
“怪不得上次奶奶一直問東問西地盤問我,我看,就是你這個丫頭在我背後嚼舌根!你怎麼知道楊曉蝶的,你說!說啊!”
“你問我,問問你自己吧!”靖萱憤憤不平地說,“全家上上下下,除了一個奶奶不知道以外,誰都知道了!你每天到吉祥戲院去報到,你以爲大昌大盛是啞巴?你以爲全白沙鎮的人都是瞎子嗎?大家都在閒言閒語了,你還在這兒兇!你就會對我兇,就會對嫂嫂兇,你專揀軟的欺負……你太沒良心了!”
“你敢罵我?你這個死丫頭,跟着夢寒學,學得也這樣利嘴利舌!”靖南用力地一拍桌子,那碗剛熬好的藥就在桌上跳了跳,藥汁都潑灑了出來。靖萱慌忙撲過去端起那碗藥,急喊着:
“你看你,藥都給你灑掉了!”
靖南索性一巴掌把碗打碎在地上。
“啊!”靖萱跺着腳大叫,“你莫名其妙!神經病!蠻不講理……”
“你還說!你敢!”靖南舉起手來,想給靖萱一耳光,幸好靖萱閃得快,沒被他打到。靖南不服氣,衝過去還要打,靖萱見他其勢洶洶,有些害怕了,繞着桌子跑,靖南就繞着桌子追。
“好了好了!”夢寒挺着大肚子,走過來想攔阻靖南。“你要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去,別找靖萱的麻煩了!”
靖南追到了靖萱,氣得不得了,提起腳來,對着靖萱的屁股一腳踹了過去。事有湊巧,夢寒剛好走過來攔阻,這一腳就不偏不倚地踹在夢寒的肚子上。夢寒這一痛,真是痛徹心肺,嘴裡大叫了一聲“哎喲”,一個顛躓,又不巧踩到了地上的碎片,再度一滑,整個身子就撲跌在地。
“嫂嫂!嫂嫂!”靖萱嚇得魂飛魄散,奔了過去,撲跪於地,急忙抱住夢寒的頭,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嫂嫂!你怎樣了?你跟我說話……你別嚇我!你怎麼樣了……你說呀……”
夢寒痛得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滾落。她勉力忍着痛,還試圖安慰靖萱。
“我……我……我沒事……你你……你別慌……”
靖南也嚇住了,低頭看了一眼,見夢寒還能和靖萱對話,料想沒有大礙。心裡記掛着楊曉蝶,生怕被絆住就出不去了,身子就往門邊退去。
“家裡不是有產婆嗎?請她過來瞧瞧就是了!何況還有個名醫江雨杭,什麼疑難雜症都會治!”
他一面喊着,一
面就奪門而去。靖萱不敢相信地回頭看,大喊着:
“你別跑呀!你好歹把她抱上牀去呀!哥……”
靖南已跑得無影無蹤了。靖萱想起身去追,又不放心夢寒,看到夢寒的臉色越來越白,心裡怕得要命。眼淚水開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都是我害你的,我幹嗎要跟他吵?都是我的錯,你……你……”
夢寒伸出手來,推了推靖萱,掙扎着說:
“去……去叫人來幫忙……去叫慈媽……去叫產婆……去,快去……我不行了……我想,孩子,孩子……要生了……”
“要……要……要生了?”靖萱面無人色,“不是下個月纔要生嗎?”
“去……快去……”夢寒費力地喘着氣,“我撐不住了……”她驟然爆發了一聲痛苦的狂叫,“啊……”
靖萱沒命地往外飛奔,嘴裡尖聲地大叫着:
“奶奶!娘!慈媽……決來呀……嫂嫂要生了!快來呀……”
對夢寒來說,那一夜好像永遠永遠都過不完。
時間好緩慢好緩慢地流過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凌遲着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痛。痛楚已經弄不清是從什麼地方開始,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纔能終止?痛的感覺,把所有其他的感覺都淹沒了。全身四肢百骸,幾乎無處不痛,連頭髮指甲都在痛。她知道,一個有修養的產婦不能叫,她咬着牙,不叫,不叫……可是,汗與淚齊下,呼吸都幾乎要停止了……她心裡有個朦朦朧朧的意識,她要死了,她要死了……她也寧願死去,立刻死去,以結束這種撕裂般的,無休無止的痛!
眼前一直有很多張面孔在晃動,這些面孔,像是浸在水霧裡,那麼模模糊糊的,飄飄蕩蕩的,隱隱約約的。她依稀看到慈媽,看到奶奶,看到產婆,看到文秀,看到靖萱……還看到她早已死去的親孃。這些人在她眼前,像走馬燈似的不停地轉,是浸在水裡的走馬燈……每一個轉動裡都帶着漣漪,向周圍擴散,擴散,擴散,擴散……她覺得,自己所有的意識,都快要擴散到無窮大,擴散到無窮遠,擴散到無影無痕了。她已經痛得連思想都會痛了,她不知道怎樣能夠終止這種痛,只希望一切趕快結束,啊,她寧可死去!這樣想着,她就暈厥了過去,所有的意識和思想都飄往了天空,她的身子似乎騰空而去,痛楚也跟着消失。“死亡的滋味真好!”她朦朧地想着,但是,驀然間,那撕裂般的痛楚又翻天覆地般地襲來,她被這強烈的痛楚又拉回到這個世界,感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有人在用冷水潑她的臉,有人在掐她的人中,有人在她嘴裡塞着人蔘片……而她肚子裡的那條小生命,正掙扎着要來到這個世界,但,他來不了,他掙不出那孱弱的母體……可憐的孩子啊!她在痛楚中無聲地吶喊着:你的娘對不起你,實在是無能爲力了……我放棄了!放棄了!天啊!讓我死去吧!讓我立刻死去吧!
就在這樣的吶喊,佔據了她全部意識的時候,她忽然感到有一雙有力的手,托起了她的頭,有一對深邃的眸子,直透視到她的靈魂深處,有一個熟悉的、強而有力的聲音,在她耳邊喊着:
“夢寒!你醒過來!看着我!聽到了嗎?你,看着我!看着我!”
這樣強大的呼喚是不容抗拒的。她勉強地睜大眼睛,勉強地集中意識,於是,她驚愕地看到雨杭的臉孔和雨杭的眼睛!這是不可能的,她模糊地想着,雨杭是不能進產房的!曾家的規矩裡,絕不允許男人進產房的!如果真的是雨杭,那麼,她的生命,一定已經到了最後關頭。
夢寒那模糊的思想確實沒有錯。
當雨杭進產房之前,產房裡的一大堆女人,已經全部失去了主張。夢寒暈過去又醒過來,折騰了無數次,一次比一次衰弱,孩子始終是頭上腳下,轉不過來。雨杭不能進產房,一直在門外指導產婆接生,急得冷汗涔涔。夢寒不敢叫,只是悶着聲音呻吟,每一下呻吟都撕碎了他的心。最後,產婆投降了,對奶奶一跪,慌亂無比地說:
“老夫人!我沒有辦法了!只怕大人小孩,都保不住了!你們趕快另請大夫吧!我什麼辦法都沒有了……”
雨杭忍無可忍,在門外大喊:
“奶奶!此時此刻,你們還要避諱嗎?讓我進來幫助她!我好歹是個醫生呀!產婆不可以走,得留在這兒幫我……你們再延誤下去,真要讓他們母子都送命嗎?”
如此危急,奶奶才讓雨杭進了產房。
雨杭進來的時候,夢寒已經奄奄一息了。她的臉色,比牀上的被單還要白,汗水已溼透了頭髮和枕頭,嘴脣全被牙齒咬破了,整個人已失去了意識,氣若游絲。雨杭一看到她這個樣子,心裡就顫抖痙攣了起來。他不能讓她死!他不能讓她死!他不能讓她死……他瘋狂般地想着。看到她生命垂危,他所有積壓的感情,全像火山爆發般在心中迸裂。什麼顧忌都顧不得了。
“聽着!夢寒,”他喊着,“你不可以暈過去,不可以睡着,不可以放棄,你聽到了嗎?我來幫你了,信任我,我要保住你,也要保住你的孩子,可是,你也要使出你所有的力氣,來幫助我!你聽到沒有?聽到沒有?”他拍着她的面頰,用全力對她吼着,“我不允許你放棄,你聽到沒有?聽到沒有?回答我!”他命令着。
“聽……聽……聽到了……”她的聲音,輕如遊絲,但是,確實是她自己的聲音。她睜開眼睛,努力地看着他,她不要讓他失望,全世界,只有這樣一個人,她不能讓他失望……於是,她開始用力,又用力……
“對了!再一次!再一次!”雨杭喊着,覺得自己比她還痛。“你儘管叫出來,不要忍痛,你叫吧!叫出來吧!”
她叫了,但是,聲音是沙啞的,無聲的,喉中又幹又澀。她又快暈倒了。
“不許暈過去!”他喊着,在她嘴中又塞進一片人蔘。“你必須清醒着才能用力!夢寒,好夢寒……支持下去!用力!孩子的頭已經快要轉過來了!不許閉眼睛,不許暈過去!”
這樣強而有力的命令是不能違背的。她努力大睜着眼睛,不讓自己失去意識。努力按照他的吩咐,一遍又一遍地去做。
整整一夜,痛楚周而復始,翻江搗海般地涌上來,但是,那強而有力的聲音,始終在她耳邊響着。一聲聲的鼓勵,一句句的命令:
“不可以放棄,不可以睡着,不可以暈倒,不可以鬆懈……聽到了嗎?你的生命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沒有權利放棄,懂嗎?聽到了嗎?聽到了嗎?……”
不敢不回答這樣有力的聲音,不敢不順從這樣有力的命令,她聽到自己一直在說:
“聽到了,聽到了……聽到了……聽到了……”
這樣拖到天快亮的時候,一聲兒啼終於劃破了穹蒼,夢寒
那未足月的女兒書晴,終於終於出生了。這孩子差一點奪去了夢寒的性命,帶來的卻是嶄新的喜悅。夢寒含淚地看了一眼書晴,再含淚地看了一眼雨杭,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虛脫地暈死過去了。
“怎麼辦?怎麼辦?”慈媽驚慌地對雨杭喊,“她又昏厥過去了!”
雨杭撲到牀邊來,翻開她的眼皮,察看她的瞳仁,再急切地拿出聽筒,聽她心臟的跳躍聲。當他聽到那顆飽受摧殘的心臟,發出沉穩的、規律的躍動聲時,他的眼中竟在一剎那間被淚水所充斥了。擡起頭來,他對着慈媽微笑起來。
“她會好的!”他輕聲地說,鼻子有些塞塞的,“我們差一點失去了她!但是,她總算熬過去了!她會好的,她是我見過的人裡,最勇敢最堅強的一個,這樣的女子,蒼天會眷顧她的!”
是嗎?蒼天真的會眷顧夢寒嗎?
當夢寒在生死邊緣上掙扎的時候,靖南正在楊曉蝶的香閨裡胡天胡地。戲散場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他當然不肯就這樣回家,帶着大昌大盛,他就到了曉蝶的家裡。叫人去買了酒菜,他就和曉蝶膩在一塊兒,喝酒取樂。對於夢寒,他壓根兒就沒有放在心上,不過是摔了一跤,怎麼可能有事呢?他放心得很,不放心的,是曉蝶那顆飄浮的心。
就喜歡曉蝶的輕狂,就喜歡曉蝶的放浪,就喜歡她那幾分邪氣,和她那特殊的嫵媚。靖南在曉蝶那兒喝得醉醺醺,樂不思蜀。真不知道,世間有如此美妙的女子,怎麼家裡就有本領給找來一個木頭美人?
這晚是註定有事的。
原來,這楊曉蝶是屬於一個戲班子,到處巡迴着表演,最近纔在白沙鎮落腳。本來也只預備停留個一兩個月,不料在白沙鎮卻大受歡迎,就和吉祥戲院簽了個長約,在這兒“駐演”起來了。等到靖南迷戀上曉蝶以後,吉祥戲院的生意更好了,靖南是大把大把的鈔票往這兒送。把那個潘老闆樂得嘴都闔不攏。可是,那楊曉蝶豈是等閒人物,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早已見多識廣。對靖南這樣的公子哥兒,更是瞭如指掌。她明知這是一條大魚,卻釣得有些礙手礙腳。原來,曉蝶自幼和班子裡的一個武小生,名叫方曉東的,青梅竹馬,早就郎有情妹有意,暗地裡是一對小夫妻了。這方曉東對曉蝶,是非常認真的,看見靖南天天來報到,他不禁妒火中燒,和曉蝶也吵過鬧過,奈何曉蝶見靖南腰裡多金,出手闊氣,人又長得白白淨淨,一表人材,竟有些假戲真做起來。這,使得那個方曉東更加怒不可遏了。
這晚,方曉東決定不讓自己袖手旁觀了。當靖南正在和那曉蝶卿卿我我的時候,方曉東帶着幾個兄弟,殺進門來了。靖南已經喝得半醉,見曉東其勢洶洶地衝進來,心中有氣,大罵着說:
“什麼東西?沒看到你大爺正在喝酒嗎?撞進來找打是不是?”
方曉東不理他,徑自對曉蝶說:
“你告訴這個呆子,你是我什麼人?把這場莫名其妙的戲,給我結束掉!”他回頭對靖南說,“戲唱完了,散場了,你也可以走了!”
“混蛋!”靖南破口大罵,“吉祥戲院上上下下,誰不知道曉蝶是我的人?你這樣攪我的局,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大昌大盛,給我打!”
大昌大盛奉命而上,但,曉東早就有備而來,幾個兄弟一擁而上,雙方立刻就大打出手。這一交手,靖南就吃了大虧,那方曉東是個武小生,自幼練武,早就練成一身好功夫。抓着靖南,他毫不留情地拳打腳踢,把靖南打得遍體鱗傷。如果靖南識時務,知道見風轉舵,或者還不會那麼慘。偏偏靖南是個不肯吃虧的人,平常在家裡是個王,哪裡肯受這樣的氣?嘴裡就大呼小叫地喊個沒停:
“你這個王八蛋!我馬上讓潘老闆炒你的魷魚!你給我滾蛋!以後你沒得混了……曉蝶早就是我的人了,你少在那兒自作多情,曉蝶哪一個眼睛看得上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她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我曾靖南的了……”
方曉東氣極了,隨手拿起一個大花瓶,對着靖南的腦袋,重重地敲了下去。
當書晴剛剛出世,夢寒好不容易度過了危險,終於沉沉睡去的時候,靖南卻被人擡回來了。
別提曾家有多麼混亂了。一屋子的人,全擠在大廳裡,圍着靖南,哭的哭,叫的叫。雨杭這天是註定不能休息的,從產房裡出來,還來不及洗一把臉,就又拎着他的醫藥箱,撲奔大廳。看到一身是血的靖南,不禁嚇了一跳。慌忙撲過去檢查,靖南已經人事不知,額上一個碗大的傷口,血流如注。雨杭先看瞳孔,再數脈搏,他趕緊安慰着衆人:
“別慌!別慌!他失血很多,但還不至於有生命危險……我們先把他擡到牀上去躺着,大家趕快去準備熱水毛巾紗布繃帶!”
奶奶勉強維持着鎮定,重重地吸了口氣,嚴肅地說:
“曾家的子孫,有上天庇佑,他會逢凶化吉的!把他擡到我房裡去,雨杭!我信任你的醫術,夢寒難產,你都有辦法救過來,這點兒外傷,應該難不了你!我把他交給你了!”
“我盡力!奶奶!”雨杭說。
整個早上,大家圍繞着靖南。雨杭縫合了他的傷口,打了消炎針,止住了血,也包紮好了傷口。該做的都做了。靖南一直昏昏沉沉的,偶然會呻吟兩聲。等到傷口完全處理好了,雨杭累得已快昏倒,靖南卻安安靜靜地睡着了。
當靖南清醒過來的時候,是那天的下午了。全家沒有一個人去休息,依然圍繞在他牀前,他醒來睜眼一看,那麼多人圍着他,那麼多雙眼睛瞪着他,他一時弄不清楚狀況,就錯愕地說了一句:
“你們大家在看什麼西洋鏡?”
“你被人打破了頭,你還不知道嗎?”文秀一聽他能開口說話,眼淚就掉下來了,“快把全家人的魂都嚇得沒有了,你還在說些怪話!”
“被人打破了頭……”靖南眼珠轉了轉,忽然想起來了,身子猛地往上一擡,嘴裡緊張地大喊着,“曉蝶!曉蝶在哪兒?快給我把曉蝶找來,免得被那個方曉東給霸佔了……”這樣一擡身子,才發現自己頭痛欲裂,不禁又大叫一聲“哎喲”,就跌回牀上去。
“別動別動呀”一屋子的人都喊着,“你頭上有傷口啊!”
只有奶奶沒有叫,她深深地看着靖南。眼底涌現的,不再是憐惜,而是忍耐。她嗓音低沉的,有力地說:
“你沒有曉蝶,你只有夢寒!現在,你已經做爹了!夢寒爲了你,九死一生,差一點送了命!以後,全家會看着你,你把你那顆放蕩的心,收回來吧!我不許你再胡鬧了!”
靖南的頭住後一仰,眼睛一閉,慪氣地說了句:
“死掉算了!”
雨杭心中一沉,再也看不下去,掉頭就走到屋外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