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臉色一沉,就想發作,看了看那傲慢的小廝,又忍住了。——人都說宰相門房六品官,更何況這北地之王的小廝?還是忍了吧。
進到大門裡去的安解語並不想理會後面出聲招呼的人。那聲“大哥大嫂”讓她既怒且羞,不知如何應對,只好當作沒聽見,快步進了王府。
大門裡面,已經有兩個四人擡的轎子等在那裡。
見四夫人和王爺一行進門來,那擡轎子的小廝就低頭俯身,請四夫人和則少爺上轎。
安解語便扶着阿藍,入到轎子裡。那邊周媽媽從王爺那裡接了則哥兒,也進到後面的轎子。
其餘的僕婦下人就簇擁着兩頂轎子往王府內院行去。
範朝暉在外院處躊躇了一會兒,覺得四房第一天回來,自己還是跟去指點一下爲好。下人們要不知高低,衝撞了四弟妹和則哥兒可是不好。
想到此,範朝暉便怡然地跟在四房衆人後面,也往內院裡行去。
到了內院的拱花門前,擡轎子的小廝退去,換上八個婆子,分別擡了兩頂轎子,繼續往前行。卻是到了內院裡地勢最高的風存閣才停下。
整個王府內院裡,最好的四處屋子,不過是春暉堂、風存閣、尚善院,和王府正屋元暉樓。春暉堂在內院更往後一些,肯定是爲太夫人所留。而風存閣地勢獨特,幾乎在整個內院中軸線的正中,且地勢最高,佔地和正屋元暉樓不相上下。風存閣的院子裡,除了偏廂、後院、廚房,和僕婦下人住的屋子是平房,正屋卻是三層樓宇的房舍,在北地甚爲少見。風存閣正屋頂樓面向後園的一面,完全是整幅整幅的大玻璃窗。白紗從窗頂罩下,外面的人看不清裡面的陳設,裡面的人卻可以透過白紗,看見窗外浩淼的海景。窗前只擺着一隻黃花梨木的貴婦軟榻,榻前有一長形的紅木矮几,几上零星擺着紫砂茶壺和造型古拙的紫砂杯,配着一旁矮矮胖胖的紫玉花樽,相得益彰。花樽上養着幾隻金黃的向日葵,令人嘖嘖稱奇。
安解語自進了風存閣的大門,就愛上了這屋子的陳設,線條簡潔,大方,傢俬精緻而低調,於細微處見功夫,頗象她的前世裡家居裝修的風格。便忍不住讚道:“這間屋子實在好。敢問王爺是哪位高人佈置的?”
範朝暉跟着四房的一行人進了風存閣,一直默不做聲,只四下看着,覺得這裡收拾的怪模怪樣的,正打算回去找無涯子好好問問,爲何他要如此佈置?
聽了安解語的問話,範朝暉心頭一鬆,立時將要向無涯子興師問罪的念頭拋到九霄雲外,忙答道:“這是無涯子的手筆,他說四弟妹一定看得出其中的妙處。”
安解語含笑點頭,壓抑住心頭的滿腹狐疑,就又順着北地少見的螺旋狀樓梯,上到三樓頂上。
方看見那向日葵的時候,安解語也是一驚:真是見鬼了。這無涯子乃是通天徹地不成?連冬日裡都種得出向日葵
待走近一看,安解語才舒了一口氣:原來是細紗堆的花兒,配色巧妙,看上去如真花一樣。
這邊四房衆人便在秦媽**打理下,四處安置四夫人和則哥兒的日常用具。雖說這屋裡已經事事齊備,可四夫人脾性怪,只願意用那些熟慣了的物事。便又收收揀揀,該擺上的擺上,該入庫的入庫。僕婦下人皆各司其職,井井有條。
範朝暉在頂樓坐了一會兒,和安解語一起凝目望着窗外的海浪。兩人都未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秦媽媽和阿藍纔過來,說是樓下有人要見王爺。
範朝暉便放下手裡的茶杯,徑直往樓下走去。
安解語起身要送送他,範朝暉回目擺手讓她歇着,便頭也不回的下去了。
此時風存閣樓下的偏廳裡,王府外院的大管事範忠正焦急地等着王爺。
他本是四爺範朝風從小的隨從。後來四爺殉國之前,將他派回給大爺範朝暉送信,又將他給了大爺。如今蒙王爺重用,讓他做了王府外院的大管事。他雖不是最伶俐的,卻是最本分的。知道王爺此舉是爲了四房的孤兒寡母着想,便越發小心謹慎的辦差,生怕出了一點錯,讓王爺爲難,自己也不能再在這個位置上,幫扶四房的母子倆。
見王爺下得樓來,範忠便上前幾步,急切道:“王爺,大姑奶奶和姑爺一家人回來了。”
範朝暉這才恍然:原來先前在門口聽到的聲音,是他嫡親妹子範朝敏的夫婿——舊朝的江南總督顧升。便趕緊跟範忠出去外面接自己的嫡親妹子去。
那顧升本是舊朝的寒門學子,後來中了狀元,又被當時的鎮南侯府範家青目選爲範家嫡長女的夫婿。便靠着岳家的勢,只幾年間便做到了江南總督一職。秦五郎在江南作亂時,本多靠了顧升會同南鎮撫使多方鎮壓。後來舊朝覆滅,兵士都風流雲散,顧升只好帶了一家老小和歷年在江南蒐括的財物,往北方來尋自己的大舅子——上陽王範朝暉。
一路上並不太平,他多方打點,散了一多半的家產,才得以平平安安渡過青江,來到了上陽王的地界。所幸到了北地,上陽王的旗號管用多了,倒是一路無險阻,很快就到了舊朝的京城。卻發現原來的鎮國公府已經化爲廢墟,他們只好在京城四處打探,才知道上陽王是在上陽地界定了都,原來的流雲城已是被棄了。
一家人又馬不停蹄的往上陽來,誰知又是臨時王府,又是新建王府,別說顧升,就是以前在京師長大的範朝敏,也弄得個暈頭轉向。因此就很耽擱了一些時候。等一家人終於找了個範府的小廝,往新建王府裡來的時候,已是午時。
顧升滿心歡喜,只覺得上天待自己不薄。就算舊朝覆滅,他的岳家卻更爲顯赫,說不定,他能比舊朝裡,有更大的造化。便一路上對範朝敏更爲殷勤,將幾個小妾都置之腦後,和嫡妻範朝敏廝擡廝敬起來。
範朝敏只一心急着要和孃家人團聚,也命那車日夜疾行。好容易來到大哥的新王府前,卻是碰上有王府的內眷回府,他們一行都被兵士攔在幃幕後面,不得近前。還是那帶他們過來的小廝跟兵士細說了一下,才放了顧升一人進去。
一會兒的功夫,顧升卻跟着那小廝出來了,且滿臉懊惱的樣子。
“見到我大哥了沒有?”範朝敏着急地問道。
顧升搖搖頭,“沒看見正面,不知道是不是大舅哥。”
那小廝在一旁不屑地撇撇嘴,只等着打賞,並不離開。
範朝敏便讓丫鬟拿了塊碎銀子過去給那小廝,又讓那小廝再跑一趟,就說是王爺的嫡親妹子回孃家來了,王爺一定會放他們過去的。
那小廝一聽是王爺的嫡親妹子,有些驚疑不定。他是範府的管事招進來的,對範府裡的親戚也都有過初步的認識,只沒有見過真人。聽了丫鬟的話,那小廝便猶豫地問道:“可是王爺的嫡親妹子,舊朝江南總督的夫人?”
那丫鬟便倨傲的點點頭:“看你也不是沒見識的,也知道我家老爺。”
範府的小廝就偷偷打量一下在一旁背手而立,眼望王府方向的顧升,見他大約三十來歲年紀,黑髮綸巾,面白如玉,頜下數縷長鬚,風度翩翩,一表人材,就信了幾分。便對那丫鬟道:“你們且等一等,我再去找大管事通報一下試試。”
範朝敏在車裡聽見,便叫住那小廝問道:“外院的大管事現是何人?”
小廝不敢再託大,便在車外行了禮,恭恭敬敬答道:“回夫人的話,現在王府的大管事乃是範忠範大管事。”
“原來是他?他以前不是跟着我四弟……”範朝敏未說完,便陡然想起四弟已是沒了,不由悲從中來,有些哽咽起來。
小廝見車裡的夫人果然對範家知根知底,再不懷疑,趕緊道:“請大姑奶奶稍等,小的馬上就去找範管事。”說完,一溜煙地去了。
顧升這才上了範朝敏的大車,見她哭得眼睛紅紅的,便拿了帕子給她拭淚,柔聲勸道:“別再哭了。一會子大舅哥見了,還以爲我欺負你了。”
範朝敏拿了帕子拭了淚,也不跟他耍花槍,只哽咽道:“我四弟年紀輕輕就沒了,娘還不知如何難過呢。還有我那四弟妹,當年她嫁進來的時候,我跟你去了江南,一次都未見過。等再見面,她卻已經成了未亡人”
顧升見範朝敏雖是哭泣,端莊樣兒卻一點都不走,大家嫡女的風姿自不是小戶人家所能及。便正要將她攬在懷裡痛惜一番,外面突然傳來丫鬟翠紅的聲音:“老爺,我們姨奶奶肚子不好了。還望老爺趕快過去看看。”
翠紅是顧升新納的妾——商湖衣的貼身丫鬟。湖衣長得如花似玉,乃是顧升從江南青樓裡贖出來的清倌人。不僅姿色一等一,且柔順小意,媚態十足,又唱得一口好戲,無論牀上牀下,都將顧升伺候得極爲舒坦,乃是顧升心尖尖上的人物。如今懷胎六月,又長途奔波,恐有不妥。聽翠紅一說,顧升的一顆心早就飛到湖衣身邊去了,就遲疑地看着範朝敏道:“夫人,商姨娘有孕,爲夫還是過去看看吧。”
範朝敏低了頭,並不言語。
顧升便知她是應了,趕忙下了車,去往後面商姨娘的車上去了。
那範家小廝領着範忠過來的時候,顧升正好不在。
因範忠是範家的家生子,也是和範朝敏從小熟識的。範朝敏便讓丫鬟掀開了車簾,和範忠說了幾句話。
範忠見正是大姑奶奶回來了,便就趕忙問道:“大姑爺可在?讓大姑爺隨屬下一起去見王爺吧。”
範朝敏木木地道:“不用了。他還有事。你讓我們的車先過去吧。”
範忠對顧升並不陌生,此時心領神會,就親自替大姑奶奶趕了車,帶着顧家的車隊,往王府那邊行去。
這顧升在商姨娘車裡,架不住商姨娘在他面前扭來扭去的揉搓,已是發了興,又在王府外受了冷遇,氣着了,有心要鬆散鬆散。便褪了下衣,讓湖衣俯下頭伺候着。那大車開始行走的時候,顧升正是到了緊要關頭,也顧不上問問外面的情形,只兩手抓住了湖衣的頭,用力前後搖動了數下,纔在她嘴裡都發了出來。
湖衣見老爺好了,也捂着嘴到了一邊的茶几上,將口裡的東西都吐了出來,又用茶水漱了漱口,膩聲道:“老爺可還要?”
顧升哆嗦了半天,才顫悠悠地套上下衣,又整了整袍子,對湖衣笑罵道:“你個小妖精,不將你爺弄死,你不罷休是不是?”
兩人正在調笑,外面卻傳來範朝暉略帶怒意的聲音:“顧升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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