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榮的話言猶在耳,安解語不由深深看了範朝暉一眼。
範朝暉見安解語神情異樣,不知是不是受了剛纔秋榮言語的影響。想到當年的情形,範朝暉不願讓她憶起過去的往事,讓她再痛不欲生一次。便只扶着安解語坐到軟榻上,就默默收回了扶着她肩膀的手,又走到了離她遠一些的地方,方纔開口問道:“四弟妹可覺得好些?今日的湯藥都吃過了嗎?心口可還痛?”
軟榻上的紫狐皮毯子觸手生溫。安解語抓着那毯子,心裡的驚濤駭浪才慢慢平息了下來。——秋榮剛纔說的話,實在太過隱晦。安解語還未來得及問清楚,王爺便闖了進來,一掌打暈了秋榮。
此時安解語腦子裡亂哄哄的,不知道要不要等秋榮醒了之後,再細問問。一時又覺得她居心叵測:說的話,做的事,都是另有目的,若是真的追着她問,豈不是正中她下懷?便覺得實在不該花太多心思在這種人身上。可王爺爲何又要打暈她?
正猶豫不決間,聽見了王爺問起自己的傷勢,安解語便仰頭笑了笑,回道:“多謝王爺關心。傷口倒是不痛了。只是說話行動多了,還是有些累。以後去了我大哥家,好好休養便是了。王爺是做大事的人,不用將心思用在我們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身上。——四爺已經不在了,我這輩子也沒有別的指望,唯一的心願,就是要將則哥兒好好扶養長大,別墮了他爹爹的名聲。”
範朝暉見安解語臉色猶豫,知道秋榮的話還是起了些作用,凝神想了想,便欲寬她的心,耐心解釋道:“四弟如今不在了,這府裡的下人便狗眼看人低也是有的。我和四弟自小親厚,斷不會讓別人欺侮你們母子,所以平日裡對你們母子照顧得多些。我知道有人會藉機生事,說些不入耳的閒話。可若是你聽了那些話,便遠了真正關心你們的人,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再則,你和則哥兒俱是範家的正經主子,在這王府裡,還沒人能越得過你們去。你去你母親家大哥那裡小住一陣子,散散心。等身子養好了,再回來也不遲。我這裡,總是給你們母子留着地兒。——你是我的弟妹,則哥兒是我的嫡親侄子,這一點,沒人能改變。”
安解語聽了王爺的話,心裡釋然了一些。——王爺說得也在理。他們母子現在住在王府裡,說得好聽點,還是正經主子。說得不好聽,其實就是孤兒寡母,寄人籬下。若是王爺不對他們另眼相看,那些下人跟紅頂白,欺上瞞下的事兒還少嗎?到時候別說自己覺得憋屈,就連則哥兒也會被人擠兌忽視,那自己就真是萬死也莫辭了。
想到身正不怕影子斜,安解語便定了定心,衝範朝暉點了點頭,正色道:“王爺說得乃是正理。則哥兒是範家正經的主子,可不能被人小看了去。我們母子在範家,如今除了太夫人和王爺,也無人可以依靠。我們不求王爺另眼相看,到了比自己家人還重的地步,只求王爺在我們有委屈的時候,幫我們說句公道話就是了。”
範朝暉在衣袖裡蹭了蹭手掌心滲出的汗,暗暗舒了一口氣,便整肅了精神,安慰道:“四弟妹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絕對沒人能欺侮你們母子。”想了想,又覺得安解語老是指望別人來幫她,也似不大好。四弟在世的時候,將她護得太好了。現在四弟不在了,自己以後也會經常出去征戰,不會天天守在內院。若是她不能自己立起來,以後更有苦頭吃。便對安解語勸道:“不過四弟妹也要記着,你是我們範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且如今來說,這府裡還沒有能大得過你們母子的主子。說話行事,不用顧慮太多。該打就打,該罰就罰。誰要說個不字,讓他們只管來找我要說法。”
安解語見王爺這麼給面子,越發苦笑了起來。——王爺是一片好心,力求給他們孤兒寡母最好的照應。可她要是真信了王爺的話,將王爺的內院管得跟自己家一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只是王爺這麼說,到底讓安解語還是放下心來,心情也是好了些。
範朝暉見安解語面色不再沉鬱了,知道她是想開了,便也高興起來。——他就喜歡這樣的性子,喜怒皆形於色,極是爽朗明麗。不端着大家閨秀的架子,讓人費勁地猜來猜去。又不似那些妾室姨娘,見了男人便粘粘乎乎的,成天指着男人要東要西,一幅上不得檯面的小家子氣。就極是遺憾:這輩子,自己是和她無緣了。
爲了免得兩個人相對尷尬,範朝暉又若無其事地指了指地上暈過去的秋榮,問道:“秋榮以奴害主,四弟妹想如何處置她?”
安解語這才又看向地上一動不動的秋榮,卻是有些頭疼。——秋榮是害了她,罪不可恕。可秋榮也是太夫人指給則哥兒的管事丫鬟,這處置秋榮,是否要知會太夫人一聲,再行發落呢?
安解語不是很懂這些,便將自己的疑慮問了出來。
範朝暉覺得安解語想得還是有些道理,便又給她解釋起來:“秋榮雖然以前是太夫人的丫鬟,可自打給了則哥兒,就是你們四房的丫鬟。雖說長者賜,不同一般。可再有體面,也越不過主子。你是四房的主母,處置個犯了錯的丫鬟是名正言順,不必去請示娘。不過若覺得有必要,也可以處置她以後,給娘去封信,告知娘一下。便是全了禮了。”
安解語點頭:“那就按王爺說得辦吧。”
兩人說話間,便決定了秋榮的命運。
安解語也不再羅嗦,就叫了秦媽媽進來,吩咐她找人將秋榮擡到外院的刑房關起來,等王爺找人處置。
秦媽媽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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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朝暉見這事終於解決了,也放了心,便叮囑了幾句前來收拾東西的丫鬟們,要好生伺候四夫人。安解語留神看去,先前那個行事頗有主子氣派的丫鬟已是不見了,便暗暗點頭:王爺這樣的人,做到現在這個地步,也算是到了極致。以後自己母子倆在王府裡,應該不會比以前在鎮國公府差到哪裡去。
沒過幾日,安解語的大哥安解弘那邊,已經在王爺賞的宅院裡安置好,便親自帶了人過來接妹妹和外甥過去小住一段日子。
安解語和則哥兒坐了八人擡的轎子,又帶了秦媽媽、阿藍、周媽媽和四個掌刑嬤嬤,一起去了自己孃家大哥安解弘的新府上。王爺又另指派了一個管事,四個小廝,也跟着他們一道過去了。另外四個掌刑嬤嬤,便留在王府的小院裡,幫四夫人看房子。
到了安解弘的新府邸門口,安解語下了轎,她的孃家大嫂張瑩然已是在門口等候多時。現在見人終於到了,趕緊過來扶了她。兩人以前就要好,現在又是姑嫂親戚,更是親熱。
張瑩然便帶着安解語和則哥兒上了安府的小轎,幾個小廝擡着進了大門。到了內院門口,又換了幾個婆子擡着進去了。
從王府到安府路程很近,只是轎子換來換去的,反而費神。
等安解語一行終於在安府的清蘅院安置下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掌燈時分。
張瑩然心疼安解語重傷初愈,勞累不得,兩人又有很多話要說,就連安解語的大哥安解弘,也攢了一肚子的話,要和妹妹敘敘別後離情。張瑩然就做主,將晚飯擺到清蘅院的外屋。
安解弘也不是外人,便帶着則哥兒、純哥兒過來,跟了大家一起吃飯。
幾人正要開吃,外面有人進來回話,說是上陽王範朝暉過來探訪。
安解弘趕緊出去,一會兒的功夫,便領了範朝暉進來。
幾人便行了禮,都廝見過了。
範朝暉見這裡正擺晚飯,便笑道:“我可是來着了。今兒還沒有用晚飯,解弘不會介意我在此叨擾一頓吧?”
安解弘忙道:“豈敢豈敢”便讓人添了碗筷過來,又對範朝暉歉意道:“粗茶淡飯,不知王爺吃不吃得慣。”
張瑩然便要帶着安解語迴避。
範朝暉忙起身道:“大家都是親戚。——若要如此生分,我以後就不來了。”
安解弘見狀,也示意張瑩然坐下,微笑道:“王爺說的是,是我們拘泥了。這裡坐的,都是至親,大家相熟,一起吃頓飯也沒什麼的。”
安解語本就對這些虛禮不以爲然,便坐到了張瑩然身邊,又指着桌上的菜道:“不知這些菜,合不合王爺的口味?”
原來安解弘讓張瑩然置辦的,都是清爽可口的鮮嫩小菜,卻是爲了安解語的口味。只是多了一盤白灼蝦,給兩個孩子沾醬吃。
範朝暉便伸箸夾了燜得青綠的竹筍,道:“難得你們這裡有這樣嫩的筍子。”又對安解語笑道:“四弟妹,你大哥大嫂爲了你和則哥兒,也是費了心的。你要喜歡吃這樣的菜,以後我會讓外院的人多預備一些時嫩鮮蔬給你們院子裡的小廚房。只是蔬菜雖然可口,可是不養人。你還在病中,不能太過挑嘴。各樣菜蔬、湯食,都要用一些纔好。”
安解語見王爺跟訓孩子一樣說自己,不由有些訕訕的。
一旁的則哥兒卻忽閃着大眼睛,突然問道:“孃親,你也挑食嗎?以後你不說則哥兒挑嘴吃,則哥兒也讓大伯父不說你挑嘴吃,好不好?”
安解語滿面通紅,便夾了只大蝦塞到則哥兒嘴裡,嗔道:“這還堵不上你的嘴?”
則哥兒將蝦細細嚼了,嚥下去,又對着對面的純哥兒做了個鬼臉。
純哥兒一直靜靜的,不若以前在範家四房跟則哥兒在一處時伶俐。這時見了則哥兒的鬼臉,純哥兒也忍不住笑了。桌上的大人見到孩子天真無邪,也覺得心情舒暢,胃口都好了許多。
安解語略用了幾口,便放下了。秦媽媽又端了養身的藥膳湯過來,盯着安解語一滴不剩的都喝了。
這邊安解弘給王爺斟了杯酒,勸了一席,又感慨道:“我妹妹以前在家的時候,開春就想着這嫩筍吃。只是以前姨娘當家,我們兩兄妹能如願的時候少。”
安解語言笑盈盈地聽着,偶爾插一句嘴,並無半絲傷春悲秋,自怨自艾之情。幾個人說說笑笑,極是融洽。
吃完晚飯,張瑩然便陪着安解語去了內室喝茶。
安解弘就陪着王爺在清蘅院的院子裡四處看了看。
範朝暉左右查看了一下,覺得安解弘的安排甚是得體,便放了心,對安解弘道:“過幾日,我要出一趟遠門。四弟妹和則哥兒,就要託你多照應了。”
安解弘忙拱手道:“王爺放心,份內事。”
範朝暉見諸事都妥當,便告辭離去。
這邊張瑩然見安解語已是累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便也不再多說了。就讓人給她準備熱水,讓她歇下。
夜深了,安解弘在臥室裡拿着本書看了一會兒,張瑩然才進來準備歇息。
安解弘便抱歉道:“今日累着你了。以後的日子,也都要麻煩你幫忙照應。”
張瑩然嗔道:“大爺說哪裡話。且不說我和解語以前就要好,就說我現在是她的大嫂,則哥兒的舅媽,就不會放手不管。”
安解弘摟了她上牀,兩人近日都累了,也不說話。過了好久,安解弘才輕輕問道:“瑩然,你說王爺,到底是什麼心思?”
*正文385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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