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爲陸頤虹檢查了一下,默不作聲的走出門外,我出去,小聲道:“許神醫,我娘她怎樣了?”
許神醫輕聲嘆了口氣道:“她所受的劍傷很重,不過只要假以時日,應該可以復原……”
我欣喜道:“太好了!”
“只可惜她的心中似乎並沒有求生的願望,以她現在的狀態只怕時日無多了……”許神醫說完緩步向竹溪江畔走去,只留下我呆呆站在原地,陸頤虹如此傷心,難道姬穆死了?
我親手喂陸頤虹服下草藥,想起剛纔許神醫的話,心中一陣難過。
陸頤虹似乎看出我的心事,輕聲道:“小龜……你有心事?”
我點了點頭道:“娘,在松林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到底是誰將你傷成這幅模樣?”
陸頤虹沒有說話。
我繼續追問道:“姬穆是不是死了?”
陸頤虹猛然尖叫起來:“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這個名字!”
我被她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歉然道:“娘,孩兒錯了……”我不想因爲姬穆的事情讓她的情緒更爲低落。
陸頤虹抓住我的手臂,含淚道:“二十年……二十年了……在他心中從未有過我……”
我內心一沉,安慰她道:“娘,這件事以後再說。”
陸頤虹搖了搖頭道:“姬穆就是你的親生父親!”
這件事我早就從贏憐那裡得知,所以並沒有感到太多的驚奇,平靜道:“娘,你不是說我爹已經死了……”
陸頤虹悽然笑道:“我現在才知道,從我認識他起,他便將我當成可以利用的工具,我好傻!”
“娘,是不是姬穆將你傷成了這個樣子?”我從陸頤虹的話中敏銳的捕捉到了其中的玄機。
陸頤虹扭過頭去,低聲啜泣起來,我摟住她瘦弱的肩膀,低聲道:“娘,到底是不是他?”
過了許久陸頤虹方纔止住哭泣,顫聲道:“他好狠毒……”
我怒火填膺,無法想像這世上會有如此惡毒的小人,陸頤虹不但甘心爲他背黑鍋,而且爲他生下陸小龜,忍辱負重二十年,現在聽到他落難的消息又第一時間來救,根本沒有考慮過自身安危,這卑鄙小人竟然還能對陸頤虹下如此毒手。
我咬牙切齒道:“我有生之年必手刃此賊!”
“不可以!”陸頤虹死命拖住我的臂膀道:“他是你的生身父親,你千萬不可以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心中暗道:“什麼大逆不道,我跟姬穆根本沒有什麼骨肉親情。”表面上卻不敢發作,畢竟要考慮到陸頤虹的身體狀況,避免她再受刺激。
我柔聲道:“娘,你好好休息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陸頤虹含淚點了點頭,輕聲道:“小龜,有沒有找到你周姨娘?”
我搖了搖頭:“我讓考烈和戴開山去找了,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會有消息。”我不敢將周鳳蝶的死訊告訴她,生怕她無法承受失去摯友的打擊。
陸頤虹仔細端詳着我,由衷道:“你長大了!”
我微笑道:“娘,等你的傷情穩定一些,我們便返回越國,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忘記所有不開心的事情,忘記那些不值得我們去牽掛的小人好嗎?”
陸頤虹微笑着在我臉上輕輕拍了一拍:“好孩子,你去休息吧!”
我擔心陸頤虹看不開這件事,讓瓔珞寸步不離的守着她。
走出門外看到許神醫仍然站在憑欄處,一雙毫無光彩的混濁雙目似乎看着遠方,不知怎麼我忽然有一個錯覺,許神醫的眼睛未必是瞎的。
聽到我的腳步聲,許神醫冷冷道:“這裡不能久留,天黑以前你要帶着她們離開。”
“可是我孃的情況很糟糕,我擔心她無法承受長途奔波。”
“駱城很快便會將這裡發生的事情稟報上去,不出意料的話,司馬子期手下的大批武士就快到了。”
我詫異的看着她:“許婆婆沒有殺死駱城?”
“我的事情跟你沒有任何關係!”許神醫的聲音冰冷的就像空中的雪粒。她遞給我一幅地圖:“據我估計,今晚竹溪江會被冰封,你可以帶着你的母親渡河,向南抵達雲夢澤,然後一路向西便可回到越國。”
我恭敬向她作揖道:“多謝許婆婆。”
許神醫卻嘆了口氣道:“有件事我不知當講還是不當講。”
“
有話儘管言明!”
“你孃的情緒很不穩定,照我看她早已心灰意冷,一個人最怕的就是喪失活下去的信心,我擔心她……”
“主人!”竹樓內忽然傳來瓔珞驚恐的叫聲。
我和許神醫幾乎在同時衝了進去,卻見陸頤虹胸前已經被鮮血染紅,我來到她身邊時,又噴出一口鮮血。
“娘!”我驚叫道。
“讓開!”許神醫來到陸頤虹身前,取出木盒,拿出金針迅速插在陸頤虹的頸部和手腕之上,陸頤虹的胸口劇烈起伏着。
許神醫大聲道:“你……你吃過什麼?”
陸頤虹的脣角流露出一絲淒涼的微笑,攤開掌心,手掌中放着一個金色的耳墜,她顫聲道:“這耳墜本是一對,其中……藏有兩顆毒藥……當初我從葉公府中逃離的時候,觸封……也就是姬穆……他送給我一顆,他一顆……他說,若是事情敗露,我們便在黃泉路上相見……”
“別說了!”我雙目中熱淚滾滾落下,陸頤虹爲何要對那個負心的混賬如此癡情。
陸頤虹道:“從他刺我那一劍起……我的心便死了……”她將那枚黃金耳墜放入我的手中:“小龜……我不能陪你回越國了……”
“娘……”我已經是泣不成聲。
許神醫搖了搖頭,起身走了出去。
陸頤虹附在我耳邊小聲道:“孩子……姬穆……姬穆……有樣東西我一直收着……就在……就在會稽的宅院之中……缺少了那樣東西……他永遠無法得償所願……”
我心中一凜,她所說的該不是那座被焚燬的宅院?
她小聲將收藏的地點告訴了我,緩了口氣又道:“我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但是我……我……沒有點破……”,她停頓了一下又道:“我好想回去……好想諸暨城內的一切……”。陸頤虹的身軀忽然一軟,螓首無力的垂落在我的肩頭。
我呆呆跪在那裡,腦海之中突然變得一片空白。
“主人!”瓔珞小聲呼喚着我。
我點了點頭,放下陸頤虹的身子,搖搖晃晃站起身,走出門外,走入漫天風雪之中。
許神醫阻住我的去路:“你要去哪裡?”
“我娘死了……”我茫然答道。
“我娘死了!”我睜大眼睛,淚水已經在我的雙目中打轉,卻始終無法落下,胸口一陣難言的隱痛,一股熱流從我的胸腹一直逆流到我的喉頭,我猝然噴出一口血霧,眼前一黑,整個人撲倒在雪地之上。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竹樓之中,身邊火盆已滅,陸頤虹的屍身安置在不遠的地方,瓔珞跪在一旁爲她守靈,我默默走了過去,跪在陸頤虹的面前,低聲道:“娘,我這就帶你回去!”
許神醫並沒有離去,她輕聲道:“她對這人世早已沒有留戀,或許這樣是減輕痛苦最好的辦法,你也不要太傷心了。”
“我會讓姬穆償還這一切!”望着陸頤虹已經失去生命光彩的面孔,我在心底默默發誓。
許神醫道:“你剛纔吐血是因爲情緒太過激動,而且身體又過於疲憊,只要注意休息,很快就會恢復,這幾日千萬不要太傷心了。”
“謝謝婆婆!”
許神醫又向瓔珞交代了兩句,來到陸頤虹屍身前,恭敬跪拜,然後悄然離去。
我將陸頤虹的屍身焚化之後,把她的骨骸裝於陶罐之中。
此時已經是深夜,我小心的將陶罐背在身後,彷彿陸頤虹仍然趴在我的身上,輕聲道:“娘,你睡吧,我們上路了!”
瓔珞默默走在我的身後,她定然看出我此刻心情極度悲傷,不敢打擾我。繡溪江已經冰封,大雪將整個冰封的江面完全染白,從表面上已經分不出江面和地面的界限,我們小心走過竹溪江,回首望去天地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顏色,視野中再也看不到紫幕鎮的影子。
我抿起脣角,眼中的淚水早已被冷風吹乾,佇立在風雪中久久凝望着身後的一切,想要把眼前的情景牢牢的印在心中,低聲道:“我一定還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