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奕

牆那頭的抽打聲,只響了一聲便停止了,然後聽到那抽打的人說道:“真無趣,其實做戎主也沒什麼意思,如果不是爲了延續狐戎不消亡,我才懶得做這個位置。”然後低笑一聲,“不過炫,這一屆的新戎主就快出現了,又有好玩的事情了,我覺得呀,在狐戎裡,就是什麼競爭什麼的能讓生活變得有些意思,就是你爲什麼要將其中一個兒子送到城市去,無端讓遊戲少了一半的興致,不然會更好玩。”

那個炫輕哼一聲,沒說話。而那個人似乎也沒生氣,只顧說道:“你倒真是個好父親,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爲了戎主相互殘殺,就將一個兒子悄無聲息的來了個偷天換日,只可惜天下沒有永遠的秘密,我還真慶幸我那時是暗閣的人,不然還真沒發現你的一個兒子已經不是親生的那一個了。”

這時匿影的手抓住我的手緊了緊,我垂下眼,輕輕的用另一支手握住他。我的弟弟,這個親胞弟弟,他那時被偷換到暗部,一定吃了很多苦頭吧,想到這裡不禁心酸。爲什麼這種事情要發生在我們這麼平凡的家庭身上,如果沒有狐戎族,我們一家子該是多麼的平靜與幸福……

牆忽然安靜下來,這樣的狀況實在是讓人不安,難道我們就這樣貼牆而站,一動不動?別說長時間這樣有點困難,就是青歲的傷也做不到一動不動,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

正在這麼想時,我看到青歲緩緩的想探出頭去牆那邊看,我忙伸手按住他,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他是不是想害死我們。青歲回眼看我的神情卻是異常堅持的,那是一種非要看不可的神情,似乎中了牆那頭的魔力一般,如果不給他看,他會當場發瘋似的。這種時候我可不想再出什麼問題了,而且也的確被青歲的神情怔住了,於是鬆開了按住他肩上的手。

青歲扭頭朝牆那頭探去,出於好奇,也抱着反正都有一個人看了,若被發現,一個人看和二個人看沒多大區別,於是我也靠過去,在跟着青負順着探出頭。

這一看,就看到牆那頭有兩個人對着我們,一個是背對着坐在一張長背椅子上,手肘撐着旁邊的桌子,不知在想什麼,一個剛被用鏈條鎖着掛起,像教堂的耶酥,那人半垂着頭,明亮的光線從上往下,將他的臉部打出層次分明的陰影,卻讓他的五官更具有一種邪魅的美,那又冰冷又溫柔氣質,給人一瞬間只能想到是魔鬼與天使的混合體,再加上那個被迫鎖起的姿勢,更有一種殘酷的神聖,我想如果此時讓那些基督教的人看到,一定會發狂的認爲他是耶和華轉世。

我知道這個人就是戎主炫了,薇安的丈夫,豔若和莊辰的父親,此時內心沒有任何的激動,只是有一種無端的傷感,卻沒有憐憫,因爲眼前的人再怎麼落迫也沒有讓人起一絲憐憫的心情,那種尊貴、那種驕傲、那種閒情,都在表達着一種意思:若你憐憫了他,他就看不起你!

我細細端詳着他,和豔若長得很像,只不過豔若沒有他那種與生俱來的霸氣,他是天生的王者,而豔若,真要說起來,只能說更像一個浪子,隨興所致,隨感所做,不按牌裡出牌,當然若讓豔若扮演王者的角色,也能做得很好,只不過和眼前這位比起來,會覺得稍遜一籌,若要用人來打個比喻,他倆就像康熙和乾隆。

就在這時候,戎主炫微微擡起了頭,而且眼神朝我們這邊一掃,非常快和敏捷,然後就又垂下了,雖然只是一瞬,但我能感覺到他的眼裡有光彩閃過,裡面有驚訝、興奮、懷疑、還有深究,等等情緒。但這些情緒只是一秒,他又垂下頭,長睫遮眼,不漏半點情緒。

坐在他對面的人站了起來,道:“真不想回去,一回去又要處理一堆雜七雜八的文件,我真想不通,這麼多麻煩的事,你那時怎麼還會有時間四處遊蕩!”

炫聽到這裡,嘴角微勾,“你也可以,只要將文件一扔就好。”

那人有點惱:“這話真不負責人,作爲一個戎主,是族人之首,怎麼能只顧自己娛樂輕鬆,而將治理狐戎的事丟下不管!”

炫輕哧一聲,微弱地道:“所以你蠢,所以累得慌。”

“你!”那人語氣是惱怒的,他轉過身到桌邊拿長鞭,此時此刻,我看到了另一個炫!只不過這人的氣質和炫略有不同,如果炫是天生的王者,那他就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一個管轄者,是那種在暗夜裡永遠比在明亮處耀眼的那種人。炫在絢麗的陽光下,依然能發出光芒,而他卻會被陽光給遮蔽住,但是在漆黑中,別人都不會發光會被忽視時,他卻能獨自產生絢麗的光芒。——這就是他們的不同。一模一樣的面孔,卻是兩種極端的氣質,都能震憾人心。

隨着鞭子又響起一聲,隨着炫又悶哼了一聲,我明白了,明白了青歲是誰的孩子。這個拿着鞭子的男人,雖然他是一頭的黑髮,但是熾白色的光線下,他的頭頂髮根處,有銀白色微微閃爍。

只聽他邊抽打邊說:“炫,你知道嗎,看到你的樣子,我就真的很不爽,爲什麼我們要不就像得徹底,爲什麼基因上還會弄出些區別的來,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說到後面是一聲聲的質問。

炫不停地悶哼着,聽得出是在堅持、是在忍耐着那種疼痛,而且還盡力的擠出一句話,他說:“青奕,就算你和我全身上下都相同,薇安也能輕易的分辨出你和我!”

話音剛落,鞭聲更大了。

我側過頭看着青歲用繩飾扎得整整齊齊的銀髮,想着牆那邊的一對雙胞胎,曾經又是怎麼樣的恩怨糾纏?但也許將是永遠的秘密,別人的感情,沒有人能全懂,即使說出來,聽到的也永遠是一個人的單方面感受。別人的故事,終究是別人的。

青歲忽然回頭看我,我從他碧綠的眼裡看到了他的震怒與瞭然,以及我印在他眼眸中的若有所思。他很快調整好表情,直起身子,把我也扶正,然後拉着我順牆滑坐到地板上,聽着那鞭聲一次一次響起。

匿影也坐了下來。

牆那頭,炫忽然哼笑了一聲,那鞭聲便停下了。

“你笑什麼?”那人問。

炫喘了一下,又咳了一下,才微弱地笑道:“我也見到你兒子了,和你長得還真是一個模子的,特別是那頭銀髮!”

叫青奕的人猛然停下了鞭子的抽打,“你怎麼知道?你怎麼得見!”一聲疑問,一聲質問。

炫沒有回答。

半晌,聽到長鞭掉落地上的聲音,然後叫青奕的男人輕輕笑起來,極緩極緩地道:“真討厭,想讓人生下一個兒子,沒有,不想讓人生下的兒子,卻出生了,唉呀,真是討厭!真是討厭呀,真是討厭……”

後面是近乎的低喃。

坐在我旁邊的青歲,將眼睛閉了起來,半垂着頭,搭在膝蓋上的手微微顫抖,然後我看到有水光滑落下來,滴到了他蒼白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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