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間時分,人滿爲患的教室裡,同學們嘰嘰喳喳的吵鬧着。我坐在窗邊託着下巴望着樓下的莊辰,他正在和一個女孩說着什麼,臉上帶着笑意,他身後教學樓的玻璃折射光,讓我覺得很刺眼。
我將背往後靠了靠,再次向窗下望,卻對上莊辰往上瞟的視線,他對我眨了眨眼,帶着些促狹。我頓有種心虛感,彆扭地轉過頭,拿起課本胡亂地翻起來。
不一會兒,辰走到了課桌旁,在身旁坐了下來。我佯裝很認真的在學習。
“歆,別裝了,我就不信你能看進去。”辰的手指從我眼皮底下把書抽走。
我瞪他,“要你管,還我。”
他將書往桌子裡一丟,笑嘻嘻地說:“知道爲什麼要有‘同桌’這個詞麼?是爲了下課交流,促進同學間的感情。”
“不用了,我和你不是單純的同學——是姐弟,不需要過多的培養感情。”我話中有話。
也許是因爲我與辰是龍鳳胎,從小到大,無論是進幼兒園還是上學,都被安排在同一個班同一張桌子,上學放學又一塊回家,爲此我和他的生活,幾乎是形影不離。換成以前,我也覺得沒什麼不妥,但自玉蘭花園那天以後,我就開始煩惱這種情況。再加上那晚的曖昧事件,更讓我心神不寧。因爲我的眼睛開始有意無意的關注莊辰的一舉一動,而且越來越不敢與他四目相對。
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但我卻無法消除這種情緒,禁忌的暗戀讓我懊惱,只能不停的鄙視自己。
“歆,高考時我們同報一所大學吧。”辰忽然冒出一句話。
我愕然,想了想說:“機率很小,別說考試的成績不一樣,就算差不多,每一所大學的名額也是有限的。”
“這有什麼,我們考個出色的成績,就能有足夠的名額保證。”他一副勢在必行的樣子。
“不好說,沒準剛劃到你或者我,名額就滿了。而且你喜歡的專業未必是我喜歡的。”
“我只考你喜歡的專業,歆考什麼,我就考什麼。”他笑笑,湊過頭,輕聲耳語:“到時候,我們一起租個房子住。”
我明白他暗指的意思,臉微微發熱,躲開他的挨近,瞟了眼教室,發現大家都沒有注意我們,本來嘛,兩姐弟,就算注意到,這種說悄悄話的姿勢也很正常。
“離高考還有兩年呢,到時再說吧。”我坐正身體,目不斜視地翻開另一本教科書看了起來,心裡卻異常不平靜。
我無法肯定莊辰是出於好玩的心態撩撥我,還是根本沒什麼複雜的心思,抑或他對我也有禁忌之情,對於後一種,我無論如何也不敢過多的設想。
這種令人無奈的日子,一晃又是好幾天。而莊辰那些似有似無的語言撩撥,終於讓我生氣起來。
“辰,別總拿這種事開玩笑,一點也不好玩。”我站在電梯前,惱火的說。
由於放學比較早,走道里空蕩蕩的,感覺說話很大聲,我不由降低音調:“別把對待那些女孩子的行爲用在我身上,我不是你挑情的對象。”
手腕被莊辰緊緊地握住,痛!
我不爽地仰頭瞪他,卻被他眼裡的怒火給唬得一愣。
“歆,聽着,我沒有開玩笑,我是認真的!”他也瞪我。
“騙誰!你對所有的女孩子都這樣!別以爲我不知道!女同學在一起時,都聊這個呢!”討厭,語調爲什麼有些酸?
電梯門開了,空無一人,他粗魯的把我推進去,點下按鈕,然後將我逼至角落,眼裡冒出的火焰令人畏懼。
“——我纔不是開玩笑,我喜歡你,而且是男女之間的喜歡,從初中就開始了!現在我們都在慢慢長大,這種情感就更強烈,我不想再隱瞞!因爲我知道,你也喜歡我對吧!”他語氣肯定,不容拒絕。
我自動忽略後面的那句話,而是針對他前面的話反駁:“辰,你正處於青春萌動期,所以纔會對我產生奇怪的情感,終有一天,你會遇到自己的真愛,我只是姐姐而已。”說完,心裡一陣失落。
“瞎猜!無論現在還是以後,我的真愛只對你!”他幾乎是咬緊牙齒吐出來的話,“別逃避關鍵問題——你喜歡我對吧?”他上前一步湊近我的臉,黝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我,“不然這些日子爲什麼總是不敢正面看我?爲什麼每晚都睡不着覺?”
“我……纔不是,我只是做噩夢。”我心虛的辯解。
“哦?”他眉梢一挑,“噩夢?爲什麼噩夢醒後看我的眼神都那麼熾熱?”
我語塞,羞愧地低下頭。
他貼近我,捏起我的下巴,宣泄般的親吻起我來,這是第三個吻了,我僵硬,不知怎麼辦好。
眼看電梯就要到家,我一急,踩了他一腳,但沒有太使勁。
他終於移開身體,扶住我的雙肩,低垂着眼,一臉疲憊的輕聲說:“歆,不要逃避,接受你的內心吧。”語調幽轉傷感,“我和你一樣痛苦,既然如此,爲什麼我們不相互靠近,一起承受?”
我無法回答,只能呆呆地望着他。電梯門開了,他頭也不擡,拉着我走出電梯。
一個晚上,我們都沉默不語,一連幾天都如此。
後來,便形成了彼此有意的疏離。
爸媽以爲我們吵架了,勸了幾次沒效果也就不再多事。
一直到暑期考試臨近,這種狀態纔有所改善。
慢慢的,我和辰的情況又恢復到了原來的軌道。
“辰,那本牛津詞典你放哪了?”我在房間裡找來找去。
“前些天爸爸拿來看,估計放在臥室裡了,我去看看。”他邊說邊從書桌前站起來。
“不用了,你學習吧,我去看就好了。”說着,我已經先他一步走出了房門。
走到大廳,傳來廚房裡父母拌嘴的聲音,仔細一聽,是爲放什麼調料而爭吵,我好笑的搖搖頭,見怪不怪了。
打開爸媽的臥室,看到那本牛津詞典擺在電腦旁,走過去拿起正要離開,卻瞟見書櫃上有一本厚厚的相冊,表皮很舊估計有一些年月了,我心裡一動,猜測是爸媽戀愛時的照片,忽然很好奇他們戀愛時的模樣,於搬了個高凳踩了上去。
那相冊放得很高,我使勁的伸長手都夠不着,只好扶着櫃邊踮起腳尖。
還差一點點,我將腳尖踮到極限。
“歆,你在做什麼?”辰的聲音很突兀的響起。
我嚇了一跳,手一滑,腳一歪,整個人從高凳上翻了下來。
啊!我大駭,瞬間失音,驚叫時沒有任何聲響。
辰眼急手快地接住我,“嘭!”他被我的慣性衝得往後退了幾步,靠在了牆上。
“你沒事吧?”他在背後抱穩我。
我站定,鬆了一口氣,“沒事,你呢?”
“我也沒事。”他輕籲口氣,溫熱的氣息吹着我的耳背,他的手正環着我。
我不自然的掙扎,無奈他一隻手死死的圈住腰,令人脫身不得,我心急低喝:“辰,快放開我!”
他的動作一滯,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摟緊我說:“歆,不要這麼冷血好麼?”語氣可憐兮兮的,我心一顫。只聽他又乞求似地說:“歆,不要放棄我,我不認命,所以更不會放棄。——歆,你也不要放棄,接受我好不好?好不好……”後面幾乎哽咽。
我心底的軟肋被掐住,眼淚幾乎要掉下來。
我們都靜默起來,保持着姿勢沒動。
“歆、辰,出來吃飯了!”媽媽的聲音從廚房傳來,我們條件反射的一僵。
在我不知所措時,辰及時地應了一聲:“知道了,我們就過來!”
大廳那頭傳來碗筷擺放的聲音,我們同時鬆口氣,辰將下巴抵住我的頭撲哧一笑,我臉頓時通紅。
“走吧,去吃晚飯。”他放開我,溫柔地掐掐我的臉。
我靦腆地點點頭,心虛的跟他走出了臥室。
* * * * * *
單調無味的時光,流水般滑過。暑假終於來臨。
十六年來,我從來沒有如此渴望放假。
我穿着泳衣站在湖邊,舒服的吸了一口氣,感覺全身都輕鬆了很多。
蔚藍的天空一條條白雲緩緩移動,尾端處還帶着浪花般的形態;鬆軟的泥土和小草裹着我的腳丫,帶着潮溼和微癢;太陽的暴曬下,空氣裡充滿湖水的清爽。
莊辰坐在旁邊,眯着眼眺望遠方,也是一臉的舒暢。
我撒嬌般的撲向他,圈住他的脖子,“辰——我想吃冰淇淋——”
辰攬住我,溫柔地親了我一下,“好啊,我這就去買。”
說完就要站起來,我拉住他,嘻嘻一笑,“逗你的,冷飲店不在湖水區,估計要走二十分鐘呢,我可捨不得你。”
他笑起來,黑黑的眼眸更加清亮迷人。
但他還是站了起來,拉着我沿着湖邊走。
“歆,這種感覺真好,如果能永遠這樣走下去就好了。”他扭頭注視着我。
這時,我們已經慢慢的遠離了人羣。
“像這樣——什麼也不用去想,什麼也不用顧慮,一徑牽手向前走,一輩子也不會累得。”他說。
我站住,擡頭看他,內心被他的話觸動。是的,每一天,我們都過得顫顫兢兢,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發現了什麼,看到了什麼。我們才十六歲,前路還很長。
“是——像這麼的走,走一輩子也願意……”我輕聲附和。
但是,卻不可能。
我們沉默下來,繼續牽手走着,碧綠的湖水流過我們的腳,圓滾滾的石子經太陽一曬,再被湖水一衝,變得溫潤,有幾顆踩在腳下感覺像抹了油脂一般。
“歆,無論遇到什麼困難,我們都不要放手,好麼?”
“嗯。”
“無論怎樣,你都不要放棄,好麼?”
“嗯。”
“不管何時何地,你都別離開我,好麼?”
“嗯……”
我的眼睛溼潤起來,原來,辰比我還擔心這份情感的消失。
他說從初中起就喜歡我了,我竟然一直都沒有感覺到。如果我沒有喜歡他,那麼他一定還會默默的忍耐下去吧。
相比之下,他果然比我更渴望和珍視這份禁戀的到來。
難怪當他發現我的情感時,會那麼的迫不及待。
“辰,我許諾,我一定不會先離開你。”
“嗯。”
他眼中的滿足和溫柔,令人心悸。
我忍不住踮起腳尖吻了吻他,這是我第一次主動。
他眼神一閃,光彩流動,抱緊我,與我深深相吻。
許久之後,直到我們都喘不過氣,才分開。
“渴了吧?這麼走着都忘記拿水了。”他說:“在這等我。”
“好。”
他低頭又吻了我一下,才微笑着轉身離開,左肩上的那朵彼岸花深深的刺進我的眼裡。
“彼岸花……”我凝視着他的背影,忽然很傷感。
總覺得這個胎記隱藏着某種神秘的事情,卻不在我能掌握的範圍。
我甩了甩頭,驅散莫名的悲傷,拿着泳圈走進湖裡,試遊了幾下,覺得深淺恰好,便將泳圈套在腰上,雙手趴着圈邊,閉眼休息,任憑身體隨着湖水漂動。
正沉浸在暇思中,腳踢到了什麼,我睜開眼,低頭向湖裡張望,看輪廓應該是個人。
一隻漂亮的手從碧綠中伸出來,揚起一片水花,攀住了我的泳圈,隨即整個人從水中浮出,一張絕世妖惑的臉躍入眼簾。
“辰……?!”我驚訝,擡手揉揉眼睛,他依然存在,看來是貨真價實的。
我想不出他怎麼會在湖底下,也搞不懂,他怎麼轉個背再回來就變了那麼多。
只見他頭纏藍色織錦,許多彩色的結繩繞在其上,將頭髮完全的裹住,左肩上的彼岸花豔麗得惹眼。
怎麼看都是妖媚版的辰。
他揚頭將溼漉漉的繩飾一甩,擡手抹掉臉上的水珠,看到我即咦了一聲,表情的驚訝度估計比我少不了多少。
“呵呵,爲什麼踩我?”他湊上前趴在了我的泳圈上,與我眉眼相距僅幾釐米,我甚至能聞到他說話時帶來的香氣。他問得出奇的自然,好像我和他一直就在這湖裡,沒有分開過。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湖水下。”我恍惚的答。不知爲什麼,面對這副模樣的辰,我總是無法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心智,一舉一動都被他牽着走。
“哎呀,踩了我怎能說句對不起就算了?”他笑容可掬,手指輕點我的脣。“吻吻我纔算數。”
我臉一紅,發現不知何時漂到了有人的地方,而且有些少女的面孔還挺熟悉。我搖搖頭:“不好,這裡好像有熟人,會看到的。”
“看到又怎樣?那是我們自己的事情。”他嘴角妖惑的一勾,“來,吻吻我。”他的臉貼近過來。
我緊張,用手擋住。
“不好的,辰。”我心中一片澀然。“雖然是我們自己的事情,但是不被人們允許,爸媽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
“哦?”他笑吟吟,琉璃珠般的眼睛充滿興味,“接吻也不被允許?”
我有些懊惱他的明知故問。“當然啊!這裡又不是西方國家,姐弟間的接吻怎麼可能被接受!”
“嗯?”他疑惑地看着我,歪頭想了想,然後若有所思的朝我一笑。
那樣的笑容,讓我迷惑不解。真是越來越不懂他了,不過我什麼時候又真正瞭解過他?
他懶懶地說:“顧忌太多會失去很多幸福的。”
“……但是……還是要顧忌的,因爲爸媽一定會傷心。”
他輕嗤,“真累!”
我尷尬。
他哼笑,懶懶地說:“該怎麼說你呢?——無私?偉大?呵呵……”
我囧。不明白,辰的性格和思維怎麼大變。
“哎,你真是可愛,我都不忍心了。”他掐掐我的臉,似笑非笑。
不忍心?我不解。
他狡黠地閃眼,濃墨似的長睫輕輕撲動,宛如漂亮的黑蝴蝶翅膀。“算了,反正這裡的女孩子很多。”
這下,我更不明白他說什麼了。
他媚眼一拋,妖嬈無比,我又一次被迷得如墜雲裡霧裡,不分南北。
耳邊撲哧一聲輕笑,待我回神,他早已潛入水中,很快不見了蹤跡。
我呆呆地浮在水中,只覺一切如夢般虛幻。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再次聽到辰的聲音。
“怎麼一個人跑到湖裡?很危險的。”辰拉着我的泳圈往岸邊遊。
我定定地看着他,“辰,你去哪了?”
“去拿水啊。”
“我是指你拿了水回來,又去哪了?”
“找你呀,我回來不見你,差點急得要報警。”
“啊?!我們不是纔在湖裡聊天?”
他奇怪地停下來。“你中暑了吧?說話像網遊一樣虛幻。我一直都在湖邊找你。”
我愕然,伸手把他拉近,除了頭上的藍織錦沒了,其他沒什麼不同,主要是胎記一模一樣,如果說他們不是一個人,誰會相信?
我沉吟:“辰,你覺不覺得自己有雙重人格?”
辰驚詫,“我哪裡像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
想到雙重人格的人,意識不到另一方的存在,我只好傻笑:“開玩笑而已。呵呵……”
“你一定是被曬暈頭了。”辰無奈的搖搖頭,把我拉上岸。
我跟隨着他,心裡很擔擾。
腦裡閃過那張媚惑的笑顏,真像妖一樣令人迷戀啊,這樣的程度,已然屬於癔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