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喬並沒有在程家留太久,每每看到程薇,她心中的罪惡感便油然而生,她離開程家後打了輛出租車,丟給對方一百塊錢讓他隨便開。
對方也是第一次接到這樣的單子,還以爲她是和家裡人鬧離家出走的小朋友,便帶着她在附近轉悠了一會兒。
他一個勁兒的安慰顧念喬,說青春期的爭吵在所難免,還說自己家孩子青春期的時候也經常在他面前犯病,長大了以後就會意識到離家出走有多麼幼稚。
顧念喬一手支在車窗框上,聽着司機在自己耳邊喋喋不休,一直到車子經過了一家精神病院,顧念喬這才喊停。
對方看了一眼外面,有些緊張的問她:“你確定要在這兒下車嗎?我覺得你就是青春期而已,真的沒有必要麻煩醫生。”
顧念喬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一言難盡。
醫院門口,顧念喬愣愣的站在外面,可憐的就像是一片隨風飄揚的葉子,無家可歸。
她在門口做好登記,輕車熟路的來到了一處獨立的大樓。
這個大樓看上去有些年代感,房頂是拱形的,有些像教堂。
顧念喬進去按下電梯直奔樓頂。
這邊的病人很少,大樓裡有些空曠安靜。
頂樓只有一個病房,整個病房就是一個巨大的半圓,裡面陳列着各種書架,還有學習桌,像是一間環境優雅的自習室。
聽說能被關到這裡的病人,不是最瘋的瘋子就是與瘋子,只有一牆之隔的天才。
門並沒有上鎖,顧念喬輕輕一推就開了,房間的正中央坐着一個人,拱形的屋頂開了一扇圓形的天窗,陽光從上面落下,正好就打在那個人的身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樑和輕薄的脣形。
對方的頭髮有些長,蓋住了大半張臉,聽到聲音他歪頭,頭髮的掩蓋下是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
“念念來了。”
顧念喬搬了把椅子坐在他的對面,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開口就是:“程薇要結婚了。”
對方一頓,聲音輕快的像是按下了愉悅的鋼琴鍵。
“恭喜她。”
顧念喬緊握着拳頭,好像忍着巨大的怒火。
“婚禮就在下個週末,周探微,只要你去,她一定會義無反顧的跟你走。”
對方攏了攏頭髮,將遮蓋住雙眼的頭髮全都撇到了兩邊。
“我去了做什麼?我已經逃避過一次了,我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選擇了離開,現在去了又能怎麼樣,讓她繼續包容我這個懦弱的男人嗎?”
他的笑容有些苦澀,背後是無法掩飾的痛苦。
周探微與程薇兩個人曾經是一對戀人。
顧念喬那個時候說,光聽名字就知道他們一定會在一起,但後來他們卻分道揚鑣。
顧念喬最終還是無力的收起了怒火,聲音低緩平靜。
“我今天去了程家,走的時候她希望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你,或許她也是真的希望你能夠參加她的婚禮。”
最後走的時候,程薇特意追了出來塞到她手裡兩張婚禮的請柬,其中一張希望顧念喬能夠轉交給周探微。
顧念喬還記得程薇的臉上是一種遺憾與期待交加的表情。
周探微強硬霸道的佔據了她整個青春,也給了程薇那個年紀所有女生都想要得到的愛情。
但126縱火案後,程薇失去了雙腿,周探微也不知道爲什麼消失了蹤跡。後來顧念喬才知道,周探微把自己關在了精神病院裡,每天就坐在房間裡消磨時間。
周探微靠着椅背,仰着頭,伸出手來遮住一半落在他臉上的光影。
聲音又慢又緩:“你知道那種曾經有一個視若珍寶的寶貝,後來寶貝壞掉了是什麼樣的感覺嗎?”
顧念喬沒有回答,周探微便像是自言自語的開口,“那種感覺其實很難描述,明明我之前那麼喜歡這個寶貝,可壞掉了就是有些無法接受。
但當我將那個寶貝丟棄到一邊,一個人自己冷靜下來以後才發現,其實我那個時候並不是嫌棄,而是對自己沒有辦法保護她的難過和無力,或許我最嫌棄的人是我自己。”
最後他的手像是失去了操控的木偶,毫無生氣的搭在椅背上。
“所以念念,程薇是有感情的,我當時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選擇了離開,她不會原諒我的,我自始至終就是一個自私又懦弱的男人,我改變不了自己,更沒有辦法接受一個那樣完美的程薇。”
他笑了,笑容是那麼蒼白。
房間裡安靜了許久,顧念喬緩緩的吐出了三個字。
“對不起!”
周探微反問:“你有什麼好對不起的,我怪的是我自己,要是我那個時候能夠堅強一點,或許能夠給她幸福的人真的是我,你不要……你怎麼了?”
正說着,他忽然發現顧念喬臉上多了一點殷紅。
顧念喬這才後知後覺的感受到從鼻腔裡涌出的熱流,她抹了一把,手上是鮮紅的血跡。
她掏出衛生紙來隨意的擦了擦,可鼻血就是止不住。
“沒什麼,最近天氣有些熱,可能是燥的吧。”
她把衛生紙塞進鼻子裡,然後道:“我去處理一下,一會兒回來找你。”
說着她離開了病房,周探微的目光就這樣一直追隨着她。
這一層沒有獨立的衛生間,顧念喬便跑到樓下的小花園,這裡有連通水管的水龍頭,水流清涼,沒一會兒鼻血便止住了。
顧念喬拿出紙來擦了擦,忽然一個沉重的事物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微微側眸,只見是一個頭顱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用牙齒死死地咬住她的衣服。
顧念喬一驚,伸手就要將這個人扔出去,後面有醫生大喊。
“這位小朋友,你先別動手。”
顧念喬擡起的胳膊堪堪停住,隨後趕來的兩三名醫生七扯八腳的將那個男人控制住。
顧念喬這纔看清這個人的全貌,一瞬間血液倒流,每個毛孔都在叫囂,雞皮疙瘩震得她渾身發毛,身子忍不住的顫抖。
這應該是個病人,雙手被衣服禁錮住,臉上的表情接近於癡狂,對着顧念喬瘋狂的大喊。
“我找到罪魁禍首了,她就是罪魁禍首,哈哈哈,她就是罪魁禍首!”
這張臉,顧念喬一輩子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