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和近邪無聊時搞的把戲,說是怕老頭哪一天折騰完家產我們就帶了這幾隻身懷絕技的傻狗去江湖賣藝,不愁沒飯吃。老頭氣得要吐血,他費勁心血在邊疆尋來的絕頂名犬,竟被我當成野狗耍弄,可惜了堂堂絕世的似狐而小,黑喙善守的青犴胡犬
父親畢竟是個人物,驚奇神色一閃即逝,禮數週全的向近邪行禮:“先生近來可好?”
近邪躺着不動,眯眼看着遠方天際雲捲雲舒:“哼。”
父親繼續微笑:“先生好似清瘦了些?”
近邪換了個睡姿,背對着父親:“哼。”
父親身邊的幾個精悍人物見近邪如此無禮,早已勃然作色,卻被父親伸手虛攔,又笑道:“先生,我此次前來,是有要事相商。”
近邪動了動。
父親臉色一喜。
然而近邪仰頭,把那顆終於落入自己嘴中的栗子吃掉,也不知是對大失所望嗚嗚低咆的狗們還是對父親,再次“哼!”
父親窒了一窒,臉色終於有些變了,我冷眼旁觀,正在考慮要不要把總是碰壁的父親的拉倒一旁去,他永遠不明白,近邪是不可能給他好臉色的。
可惜還沒等我想清楚,已經有人按捺不住,跨前一步,怒聲道:“你是什麼東西,敢這樣和燕…我們老爺說話!”
近邪這回連哼也懶得哼了,背對着衆人一動不動,我看着他的姿勢過於安靜,偏頭望望,果然,他睡着了。
睡着的近邪,還真是無邪哪……
我一個勁對着近邪感嘆他入眠時分外年輕光潔的容顏,順便考慮是不是問他有無使用養顏妙品,全然沒發覺場中氣氛詭異。
突然有光刺入我的眼,我皺皺眉,轉頭看見那個脾氣火爆的男子,揮着柄亮得嚇人的刀衝上來,蠶眉豎目惡狠狠:“士可殺不可辱,你辱我主公在先,又辱我朱能於其後,縱使你武功蓋世,今日也要和你拼上一拼!”
我看着那朱能,高偉魁梧,眉目間有酷厲之色,那種隱隱鐵血殺氣,竟象是百鍊沙場征戰得來,使的武器也是武將常用的沉重的厚背金刀,掄起來虎虎生風,看起來,很狂猛。
暗暗嘆了口氣,我拈了只果子在手中,預備需要時照顧下這個傻大個子。
近邪始終沒起身,好風細細鼾聲微微,大方坦然露着後心,姿態狂妄而輕視,朱能自然憤怒之極,大喝一聲躍身而起,金刀舞出漫天炫目金光,呼嘯匯聚成偌大的光圈,翻涌滾卷中,烈火罡風般直向近邪罩去。
“哧!”
彷彿流電飛光,一道銳而細的風聲穿堂越室而來,輕而易舉穿透這密密光幕,那一線銀亮如鳳舞飛天逆風而行,轉瞬刺破那極盛的光華燦爛的金光,那氣機過於強大,竟生生將光芒宛如實質般,分成兩道金色的牆,然後奪的釘在重達數十斤的金刀上,巨大的力量竟將金刀撞得向後直直飛退,激起猛烈的風聲,因爲過於迅速,金刀所及之處,刀風將四周躲避不迭的人們,髮絲紛紛割落,墜落一地黑髮。
那銀絲般的細微物件最終將刀釘在庭中一株古樹之上,發出叮的一聲,如鳴珠濺玉,泉吟山間,煞是好聽。
我轉首,向那銀絲飛來方向一笑:“艾綠姑姑。”
衆人正刷刷轉頭去看能夠撞飛金刀的那物是什麼,聽到我這一聲,又都齊齊回頭去看。
然後便是一片沉默。
那廊下,姍姍走來的女子,淡青衣裙,素眉雪膚,眼波似朝陽初升時照着的一潭碧水,波平浪靜時也碎金流彩,光耀非常,周身上下毫無綴飾,惟發間一枚珠釵,珠卻是罕見的深海明珠,幽光閃爍,襯着她堆雲烏髻,越發緞子似瑩潤滑亮。
我見衆人眼中皆有驚豔之色,包括我那個穩肅深沉的父親,只是他的目色裡有些回憶與懷念的神情,看來略略傷感和迷茫,看見這樣的神情我心裡一軟並一慟,我知道他想起了誰,而他也應該,想起她。
艾綠姑姑,是孃的遠親,也是孃的閨中密友,她和娘,雖不十分想象,但有三分神韻相似。
艾綠姑姑對我一笑,也不理會衆人,自去了那樹前,將那穿透撞飛的物件取出,金刀立時哐啷一聲跌落地下,此時衆人才發現,釘住並以巨力撞飛金刀的,竟然僅僅是一枚連着銀絲的細細長針。
此時衆人的目光已由驚豔變成驚歎,以針入刀,帶飛一丈之地,這需要何等樣的腕力和臂力!
我嘴角掠過一抹輕蔑的笑容,艾綠姑姑終究是善良,搶先出手,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若真惹得近邪出手,還想完整着回去?
父親沉着臉,令一臉震驚茫然之色的朱能自去揀回武器,又向艾綠姑姑行禮,謝了她手下留情。
艾綠姑姑澹然看着父親眼睛,一抹譏誚的笑容出現在她脣角:“不敢當閣下重禮,莫折殺了我這山野賤民。”
父親恍若未聞艾綠的譏諷語氣,他想必心知山莊諸人對他皆有惡意,雖不知緣故,但他素來是個心懷廣遠之人,知道事不可爲,乾脆直接轉向我:“懷素,爹爹此次來,是想帶你去北平的。”
此言一出,艾綠立即轉過臉來,剛從內室走出的流霞寒碧楊姑姑也睜大了眼,連一直熟睡的近邪都微微動了動。
我皺皺眉,仰頭看向父親,聲音清冷:“爲何?‘
父親滿臉慈愛的看着我:”懷素,你十七歲了,瑰姿逸態,少有人及,本是絕世品貌,怎可在這荒山野嶺虛擲了青春?爲父深知虧欠於你,如今你已長成,更不能誤了你的終身,這就帶你去北平,爲你擇一門佳婿,永享富貴安寧,爲父將來,纔有面目去地下見你娘啊。“
我微微一笑:”您還是多想想將來和大娘相守地下的事體吧,至於娘,“我拖長了聲音:”她未必想看見您呢。“
話音冰珠般擲出,字字棱角分明,擊打在父親雍容英俊的容顏上,父親滿臉的溫暖神色立時凍結,神色飛速變幻,忍了又忍,終於冷聲道:”懷素,這是你該和爹爹說的話麼?“
”哦,“我滿不在乎的草草施了個禮:”懷素無知,不知道爹爹不愛聽這些話,下次一定改過。“
父親定定的看着我,良久,深吸口氣,苦笑道:”本來還想和你說件事,不過我想我說出來你也不會讓我舒服,我也不說了,你且告訴我,願不願和我去北平。“
我轉目去看我的真正的親人們,她們神色寧靜的看着我,似是對我的任何選擇都樂意接受,我想了想,道:”今日已晚,你們終究要住一夜的,明日我再給你答覆吧。“
父親點點頭,聽到天色已晚幾個字,突然想起了什麼,急急問道;”去尋景盛的人呢?怎麼還沒有消息?“
正說着,莊門前傳來喧囂之聲,不多時,幾個侍衛攙扶着徐景盛慢慢走了進來。
我一見徐景盛,忍不住嘻的一樂,剛纔若還是隻瘦雞,現在就是隻瘦泥猴,質料華貴的銀硃錦袍已經被泥水沾染得髒得看不清顏色,臉上更是黑一塊白一塊辨不清眉眼,腳上的靴子掉了一隻,露出擦傷處處的小腿,另一隻靴子也破得露了腳跟,白襪早已成了黑襪,狼狽得不堪。
父親驚道:”景盛,你這是怎麼了?遇見猛獸了麼?“
徐景盛渾身抖索着,看了我一眼,我坦然看着他,目光相接,他渾身一顫,慢慢低下頭去。
父親尤在追問:”景盛,你懷素妹妹說沒遇見你,你跑到哪去了,怎麼成這般模樣?“
徐景盛聽見父親的話,身子又一震,然而還是沒說話,我微微笑着,等着他痛哭流涕的向父親告狀,是的,是我騙他某處有我喜歡的稀品奇花,引他墜入矮崖,那崖是我小時候練輕功常來之地,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對身強體壯的獵戶也不致有傷害,就算徐景盛瘦弱,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皮肉之苦。
只不過讓他擔驚受怕些罷了,我素來行事膽大,但絕非毫無分寸,徐某不過輕薄,且是我厭惡之人之後,罪不致死,自然不會過分。
這小子搞得這般狼狽,多半是驚慌亂跑所致。果然是個紈絝無用子弟。
我自是不懼他告狀,這呆小子,鬥得過我麼?
一旁的護衛卻已說話了:”老爺,我們是在北麓一處矮崖下尋到少爺的,少爺沒受什麼傷,只是受了驚嚇。“
父親目光一閃,濃眉深深皺起:”景盛,你上山的路是在南麓,縱然遇不見懷素,也不當在北麓失足,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說着看我。
我面色不變,微笑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