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在一起
前院裡很熱鬧,後院也沒閒着。吳老婆子什麼都聽見了,無論是錢嫺嫺,還是任藝慶,在這個院裡,和兒子吳子仁的命運息息相關的就是他們,現在他倆拱着頭,爭着搶着要辦喜事,這不明擺着嘲笑吳子仁這個廢人嗎?豈有此理!
吳老婆子明裡是沒有本錢和前院的爭個高下,暗裡卻早已開始實施一個無法告知的計劃。
吳老婆子從後院走到前院,再走出去到大街上,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在她眼裡好像就不存在。她到羊市街,割了一斤肉,買了幾樣菜,還打了三兩散白酒,然後到了北大街錢老闆的雜貨店。
“哎呦,吳大娘,稀客啊,快請裡邊坐!”在雜貨店櫃檯裡邊的錢老闆見到吳老婆子進來,忙掀開櫃檯門板迎了出來,熱情的打着招呼。
吳老婆子也不客氣,點着頭算是打招呼了,直接走到布匹櫃檯前,看着貨架上的布匹,細細地觀賞。
“錢老闆,給來個雙人的淨面的牀單!”吳老婆子也不接錢老闆的話頭,指着櫃檯裡面的染花的紅邊的牀單說。
“好的好的。”錢老闆忙重又走回櫃檯裡邊,走到吳老婆子面對的布匹櫃檯前,“吳大娘,誰用的?要喜慶點,還是素雅點的?”
“當然要喜慶的啊!對,對,就那個帶鴛鴦圖的,四面紅的最好!”吳老婆子終於看到了相中,就指着貨架上的牀單說。
“還是吳大娘您眼光好,這可是剛從天津勸業場新近的最流行貨。”錢老闆恭維着說話。
“多少錢?貴了我老婆子可買不起!”吳老婆子討着價,“一個院的,要享受優惠啊!”
“瞧您說的,我啥價進的啥價給您,路費都不加,行了吧?”錢老闆一邊拿個包裝袋裝那個嶄新的紅色的牀單,一邊把頭湊到吳老婆子的面前悄悄的問,“吳大娘這是自己用?辛苦一輩子了,老了也該享受享受了,別虧待您老身體,是不?”說完,殷勤的把牀單遞給吳大娘,又從櫃檯裡邊走出來送出店。
吳老婆子走出店,還是面無表情的沒回答錢老闆的獻殷勤的恭維話,只是揚揚手裡的那個新買的牀單,算是迴應了。
晚上了,在吳子仁的房間裡,看着兒子就止不住的要笑,還有些神秘的樣子。
“兒子,仙兒在外面收拾,娘有個事兒和你商量。”吳老婆子小心的和吳子仁說着話。
“您說,看娘說的,您說的兒子都同意。”吳子仁摸索着走到孃的身邊。他現在已經適應了屋裡的一切,基本無障礙。
“娘想,想,讓仙兒從我那屋搬到你這來住.....”吳老婆子拉住子仁的手忐忑地說。
說完這句話,吳老婆子明顯感覺吳子仁的手和身子一起哆嗦了一下。
“啥意思啊,娘?”吳子仁好像被什麼刺了一下,把手從孃的手裡抽了出來,雙手交叉的護住自己的前胸。
“魏淑仙可是個女孩啊,咋能和我住在一個屋?”吳子仁一時竟然把仙兒的大名叫出來,怔怔的問。
“傻兒子,娘當然知道她是姑娘家了,不然要仙兒在家裡做什麼?”吳老婆子重又拉住兒子的手,“娘不是給你提醒過,將來讓她做你媳婦?”
“可她現在還小啊!十四五歲,太早了吧?”吳子仁說着,雙手摸索着前面,擺動着雙臂。
雖然吳子仁也是十八九歲了大小夥子了,應該是青春騷動的年紀。他以前在園子裡“失身”的記憶,對男女是咋回事還是懵懂的,甚至於沒了新鮮感。這幾年,他對魏淑仙僅僅當個親戚家的小妹妹,並沒有非分之想。
“娘已經給她做好,說通心思了,她也同意來和你一起住。今晚娘給你們辦個簡單的儀式,就算入洞房了。等將來一天,再走個形式,叫院裡的人知道了就行了!”
“娘,您這不是害人家姑娘?兒子可是個瞎子啊!”吳子仁搖着頭,表示不同意和不理解。
“反正娘就這樣安排了,娘也是爲你們好。仙兒這些年無依無靠,到咱家也算有個家,你以後有個媳婦陪伴,我這當孃的對誰都是個交代,對得起王家了!”吳老婆子說完,還忍不住掉出幾滴老眼淚來。
吳子仁聽來無語,心裡一時起伏不定。他對這些年的自己的遭遇,生活的起起伏伏早已看透,對世事難料,與其躲避,不如儘快適應,順水推舟。
“既然娘都安排好了,兒子聽孃的話就是!不過別委屈了仙兒就行。”吳子仁說,
吳老婆子一聽兒子同意了,忍不住大大的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我滴個娘唉,你同意了,一切就看孃的吧!”
吳老婆子說完,就對另一間的大聲喊着;“仙兒,把酒和菜端上來吧!你哥同意了!”
其實在那個屋裡的魏淑仙一直豎着耳朵聽呢。一個孤兒,猶如大海里的一片樹葉,搖曳不定,顛沛流離,最希望的就是有個能養活自己、遮風擋雨的家,至於自己的人生怎樣度過,那都是後天的造化了,聽天由命了。
魏淑仙把酒和四盤菜一一從那屋端到子仁的屋來,也沒顯出多高興,也沒顯着多無奈,很是平靜。
她把酒和菜放到飯桌上,招呼着:“娘,哥,吃飯了。俺聽孃的安排就是了。”
“你啥時候改口了?”吳子仁驚訝的問。
“我叫她今天改的。從今天起,你們就是兩口子了。”吳老婆子以家長的口吻命令似的回答。
“來,兒子,咱們孃兒仨坐下來,喝杯喜酒,吃頓喜宴,就算給你們辦婚事了。別怨娘,委屈你們了。咱家就這個狀況,比不得人家。”吳老婆子說到傷心處,老淚又流出來了,“人就是這個命,活着就是對的,爭是沒用的。”
吳子仁和魏淑仙默默的坐下來,魏淑仙打開酒,給娘,給子仁倒上,自己也倒了一杯,他倆等着娘說話。
“孩子,咱不拜天,不拜地了,老天爺沒照看着咱,咱們就是那陰暗角落裡的小草,生與死,禍與福,好與壞都不是咱說了算的,聽天由命吧!”吳老婆子很是悲觀的說教着。他這樣說辭,哪裡有一點的喜慶味兒,感染的倆孩子好像要一起跳火坑似的。
喝了一杯酒,還是吳子仁有些看得開,他不願這樣不明不白的稀裡糊塗的就把人一生的大事了結了。
“娘,仙兒妹妹,我吳子仁儘管眼睛瞎了,但我心靈沒事。我知道娘這樣辦,有您的無奈。儘管仙兒妹妹還小,也都長成人了,也該談婚論嫁了。只要娘在,我們聽孃的。至於住在一起,等仙兒妹妹再長几年。”吳子仁說到這裡遲疑了一下。
“不行,今天必須成親,住到一起!這不,我已經給你們買了一條雙人牀單,一會兒,把你的炕在炕沿邊幫兩塊木板,木板也找好了,鋪上去,就算是婚牀了。”吳老婆子打斷了吳子仁的話,轉身對魏淑仙說,“仙兒,反正今晚不準再回我屋睡了,就在這裡!”
“好的,聽您的,娘。”魏淑仙似乎是挺願意這樣的安排,很爽快的就答應了。
吳子仁聽了,卻是很無奈的,哭笑不得的搖搖頭。他心裡暗暗叫苦,知道這個不是他親孃的老婆子,不會顧及他這個兒子的感受。可怎麼說也是兒子的人生大事兒,怎麼說也不該把成親和入洞房的事兒做的如此兒戲,偷偷摸摸的啊。
吳子仁對自己的愛情,對自己的終身伴侶,不知幻想過多少版本,唯獨沒想到會是如此倉促和草率,來的這樣直白。
吳子仁看不見娘和仙兒的表情,但感覺到無形的壓力和氛圍,容不得他再抗爭和辯駁,他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不確定性,因爲他已經不能自主決定了。
吳老婆子說完,就容不得這眼前的兩個孩子再反抗她的威嚴,徑直離開屋子,回到咱自己的屋裡去了。
屋裡留下吳子仁和魏淑仙兩個人,吳子仁面無表情,呆坐在炕沿上。魏淑仙看着子仁哥哥,起初她還如平常一樣,開始收拾桌子上的碗筷來。
魏淑仙等拾掇完畢了,望着剛纔大姨,哦,不,娘,哦,不,應該是叫婆婆了,悄悄的把兩塊木板放在了門口,指了指她,又指指子仁哥哥,做了個雙手枕臉的動作,她明白這是提醒她睡覺的意思,心裡才感到了害羞的,身子有些騷動,一會兒她和子仁哥哥要睡在一個屋裡?該怎樣個睡法?
“子仁哥哥,你往裡面挪挪,俺把這個木板搭在炕沿邊。”魏淑仙說着,就從門口搬了一塊木板過來。
“慢着,仙兒,聽哥哥的,你還是回到孃的屋子裡,哥哥自己一個人睡習慣了,不方便一塊兒睡。”吳子仁搖搖手,拒絕着魏淑仙過來。
“子仁哥哥,你對仙兒不願意?”魏淑仙一時楞在那裡,眼眶裡霎時有淚水要打轉轉了,“這幾年,要不是大姨和哥哥收留俺,恐怕俺要流落街頭,要飯去了。俺知道您不喜歡俺,小時候俺還天真的想做你當少爺的媳婦,如今都落敗到這步了,俺也不指望不着邊際的胡想了,好好活着比什麼都好!”
魏淑仙說完已是傷心的抽泣不止來了,望着仍然木訥的吳子仁,手裡的木板放也不是,搭也不對。
“子仁哥哥,你不讓俺住下,俺只好離家出走了!”魏淑仙說完就放下木板,抹了下淚水。
“沒有,沒有,仙兒妹妹,哥哥不是那個意思。”吳子仁聽出來魏淑仙在哭泣了,才醒悟過來似的,手忙腳亂的摸索着要找到眼前的魏淑仙,侷促的說:“哥哥是怕你還小,跟着我受委屈了。”
“俺願意,娘讓俺跟着哥哥過日子,一家人好好活着比什麼都強!”魏淑仙看着吳子仁那樣的靦腆,雖然眼疾還沒好,可那嘴脣,那小翹鼻子,還有那自來的捲髮,都讓她想着用手去摸摸,聞聞,撫摸着會是很幸福的感覺。
“那這樣吧先,你睡在炕上,我用兩把椅子把木板搭個牀,這樣就可以睡覺了。”吳子仁離開炕沿兒,摸索着,要找到木板,動手幹起來。
“子仁哥哥,俺來吧。你還睡在炕上,你不讓俺上炕,俺在牀上睡,俺小,身子輕。”魏淑仙趕緊攔住吳子仁,去把那兩塊木板搬到了炕下緊挨着,又跑到炕上找來一個褥子鋪到上邊,“行了,牀做好了,可以睡人了。”
吳子仁沒想到仙兒說着,就麻利的把牀鋪好了,乾淨利索。他雖然看不見,可感覺到仙兒的動作。
那一晚,他們的“新婚之夜”就是這樣非常簡陋的過的,沒有聲張,沒有新婚燕燕,甚至於一夜無話。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紙是包不住火的。也就一個禮拜的時間,不知是誰先知道的,全院裡都知道吳子仁和魏淑仙這倆孩子住在一起了。
那可是剛解放十來年,封建思想在人的腦子裡很嚴重的。孩子小不知道例規,男女授受不親,你吳老婆子當注意啊,怎麼不明不白的就那樣了,說出去會羞死人的!有傷風化,尤其對這個院的孩子“流毒”不好。
吳老婆子任憑院裡的大人小孩怎樣胡說八道,胡亂猜疑,就是不解釋,不搭理,照常生活。可最先捅破這層紙的是任藝慶,他誤打誤撞的就趕上了。
這天,任藝慶在院裡碰見吳老婆子,趕忙笑臉說:“吳大娘,我要結婚了,我想告訴吳子仁可以嗎?”
“臭小子,你能和你的女同學結婚,很高興是吧?你當然的告訴我家子仁了,這裡邊還有子仁的功勞呢!”吳老婆子總是記着往日的恩怨,連祝福的詞也不讓人痛快。
“是是,”任藝慶連連點頭,“吃喜糖多給他幾塊!連魏淑仙的一起給!喜事連連,喜上加喜!”
“說什麼嘻嘻的?任老三,話裡有話,講明白點兒!”吳老婆子眼睛裡揉不得沙子,她聽出有畫外音是說兒子的“壞話”的話。
“不是都說,子仁和淑仙也住到一個屋,成親了嗎?他比我搶先一步!恭喜他啊!”任藝慶不知深淺的就把話挑明瞭。
吳老婆子怎麼也不會想到兒子的好事兒,她的計劃還沒實現,就這樣被人捅破了。她要等個好時機宣佈才顯得自家兒子的尊貴,如今卻猶如被人撕下來遮羞布。
“聽誰說的?王八羔子。”吳老婆子一時性急,髒話都罵出來了。
任藝慶沒想到自己本是好意,見了吳大娘給個道好,順便也提提同學吳子仁,卻招來一句罵,他趕緊懊喪而知趣的要走開。
“誰家養來個多嘴驢,知道個啥就瞎嚷嚷?”吳老婆子在院裡明着是罵任藝慶,臉卻來回扭動,眼睛撒來撒去,明顯是稍擋着院子裡的人聽到的。
任老婆子透過窗戶看見兒子任藝慶被吳老婆子纏着,在罵着什麼,就走出屋來,笑哈哈的走到眼前,“哎呀,吳嫂,這哪門子邪風衝着您的肺了,氣大傷身!是不是俺家小屁三又招惹您了吧?”
沒等吳老婆子搭話,任老婆子就對要離開的兒子訓斥起來,“要結婚的人了,還沒個正行,給你大娘道個喜,到時候吃喜糖喝喜酒不就得了,哪那麼多的廢話!滾吧。”
吳老婆子聽任老婆子一說,也是沒了脾氣,畢竟孩子是好心告訴的,順便求證道聽途說的兒子的事兒也不爲過。她突然轉念一想,計上心來。
“三兒娘,咱院裡的幾個孩子說着說着就長大成人了啊,這不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了,要不是錢家小三妮兒急着出嫁,咱這倆家男孩子也不至於跟風似的。”吳老婆子說着,還挨近了任老婆子身邊,小聲說:“聽說小嫺嫺在學校也不老實的,招惹一幫男孩子,錢家沒法管了,趕緊讓她找個婆家的。”
“可不,吳大娘,這都趕緊的辦事兒,也是趕先似的!咱也不能肥水流到外人田不是!對了,您給說個實話,您家子仁真和小觀音成親了?”任家老婆小聲問着。
“早晚不就是那麼回事兒,住着也方便!”吳老婆子不正面回答。
“應該,應該。給您老道喜啊,馬上我家三兒也要結婚了,咱兩家的孩子就得搶在錢家妮兒前面!”任家老婆好像得到了一個同盟似的。
吳老婆子聽了,“哼哼”了一下,沒再言語,也不表示迴應,走了。
任老婆子沒聽見來回音,尷尬地站在那裡,望着吳老婆子的背影瞥了一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