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去了一個多星期,樓燁那邊遲遲沒有迴音,李唐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
此時爲期半個月的劇本圍讀也接近尾聲,他在戲裡的對手戲主要集中在四個人身上,地下黨未婚妻、做小生意的表哥、果黨特務同學和美國領事。
除了袁荃,扮演表哥和同學的都是上影廠的資深演員,都是經常能夠在影視劇裡看到的熟面孔,扮演美國領事的則是一位外籍演員。
劇本圍讀同時也是開拍前演員磨合的過程,大家相互掂量一下。
臺詞是表演的靈魂,聽一個演員的臺詞如何,基本就能評判這個演員的演技好與壞。
比如後世經常在抖音上刷到某位娘娘白玉蘭獎落選後臉色很難看,因爲電視劇熱播且角色深入人心,觀衆們紛紛爲她叫屈,認爲有黑幕。其實這位娘娘在電視劇裡並不是原聲而是配音,這就對她的演技評判打了很大的折扣。
劇本圍讀正式開始後,李唐一開口就讓劇組中對他質疑的雜音消失了很多。常年舞臺劇的訓練使他的臺詞水平遠遠超出了大家對青年演員的認知。
他和美國領事之間的對白是大段的英文臺詞,在劇本圍讀時他不再顯擺他的紐約腔,取而代之的是略帶中式口音的美語。
原因很簡單,因爲故事背景發生在1948年秋,金圓券發行和小蔣上海“打虎”期間。郭紹白這個人物年齡在二十五六歲,他在上海有同學有戀人,大概率是二戰結束後移民去的美國,因爲整個二戰期間中美兩國的運輸線是被日軍切斷的。
由此推斷他是在國內受的教育,建國前上海有美國人創辦的教會學校,比如著名的聖約翰大學,學歷是被美國承認的,如此便和郭紹白美國記者身份相匹配。
所以這樣一個人物不可能會出現滿口紐約腔,中規中矩,捎帶點中式口音是最恰當的。
口音對塑造角色很重要。美國是個移民國家,舞臺劇中的角色也呈現多元化,從國家來區分有英國腔、墨西哥腔、德國口音、俄國口音等等。國內也有東海岸的紐約腔、牛仔的西部口音、土氣的南部口音之分。
口音是表明角色地域化的一個標籤,比如《阿甘正傳》裡湯姆.漢克斯就是一口地地道道的南方口音。
你不可能說讓阿甘說一口高大上的英倫口音,這完全不符合人物設定。
上輩子李唐看過一部據說當時在國內非常火的戰爭片,裡面的主角——一個山東籍的老兵居然說着一口地道京片子,想想也是醉了。
說到底就是想要塑造一個成功的角色,往往都是這些細節所決定的。
相比之下,袁荃的臺詞就顯得稚嫩很多。不過也可以理解,畢竟人家纔剛剛大二。而且小姑娘特別努力,來到大上海,不是說到處去逛逛,相反每天開完圍讀會就窩在招待所裡潛心鑽研。
這天下午圍讀會結束,袁荃又抱着劇本找上了李唐。
“李哥,這裡李惠蓉的心理我不太明白……”
在劇組裡除了導演,李唐是她第一個熟悉的人,加之兩人的年紀相差不大,比較容易溝通,小姑娘時常會找到他請教各種問題。
男的帥,女的漂亮,在戲裡扮演一對戀人,還是劇組中唯二沒有成家的青年演員,大夥每次看到這個場景,常常是會心一笑。
今天,那位飾演果黨特務的比李唐高六屆的上戲學長臨走還特意拍拍他的肩膀,擠眉弄眼,一副“好好把握機會”的表情。
李唐很無奈,漂亮的小姑娘固然令人欣賞,可遠遠沒到那份上。上輩子他也算閱人無數,什麼白的、黃的、黑的沒試過?
他還不至於看到一個漂亮小姑娘就想那啥。
袁荃對周圍的一切好象反應很遲鈍,滿滿的求知慾。
李唐只得拿過劇本,問道:“哪兒呢,我看看……”
李惠蓉這個角色其實並不難理解,如同一開始他就告訴袁荃的那樣,地下黨,有堅定的信仰,只要按照這個路子走,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相比之下,郭紹白這個人物要複雜很多,人物是漂浮的,沒有堅定的信仰,被動接受來自表哥、同學、未婚妻灌輸的各種東西,隨波逐流又很矛盾。雖然選擇追隨未婚妻的信仰,但未婚妻死後卻又回到了美國。
這大概就是毛爺爺說的所謂資產階級的軟弱性吧。如何掌握其中的尺度很微妙,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臉譜化。
好不容易應付完袁荃,他下樓準備回家。剛剛騎上摩托車這時兜裡的手機鈴聲響了。
這年頭手機就是一個移動電話功能,連短信功能都還沒有,揣在兜裡死沉。
“喂?”
“李唐,晚上一起吃老酒去,美好時光的小姐都回來了。”電話裡傳來徐光頭興沖沖的聲音。
“不去。”
“嘖,你上次說了要請客,可別說話不算數……”
“沒空,再見。”
李唐拒絕的很乾脆,未等他說完直接掛斷了電話,開拍在即,他可不想分心。而且那貨你不能跟他多囉嗦,不然纏起來沒完。
剛把手機掛上,正要踹車走人,手機又跟催命似的響起來。
這還沒完沒了了,他看都沒看直接劈頭蓋腦道:“跟你說了沒空,就是沒空!別打了,再……”
“呃……李唐,我是樓燁。”
“啊?哦,不好意思,燁哥,我還以爲是我同事呢。那啥,是不是有消息了?”
不容易啊,都快小十天了,總算來電話了。
“你現在有空嗎?”
“有空,有空。”
“我和一個朋友在一起,過來聊聊吧。”
“好的,燁哥,你們在哪裡?”
“我們在……”
問清楚了地址,李唐騎着摩托車匆匆趕往襄陽路上的一家咖啡館。
一家外面門頭看起來很小資的咖啡館,進門客人不多,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窗邊的樓燁。小半個月沒見,燁哥看起來有些憔悴,眉眼透着疲憊。
他看到李唐進門,趕緊舉手招呼。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位披肩長髮的女子,看到樓燁揮手,也回頭看過來。三十多歲的樣子,很漂亮,目光銳利,特有氣質的那種。
“這是我的合作伙伴奈安!李唐!”樓燁介紹。
“李唐,你好!”奈安笑盈盈地站起來握手。
“奈……安姐,你好!”
李唐知道奈安,樓燁之前兩部電影製片人一欄都掛着這個名字。而且看到奈安,他也第一時間認出了這張臉經常影視劇中出現,包括在樓燁的兩部電影裡也有不俗的表演。
製片人,還是演員,而且還演的很好。
只是哪有人姓奈的,奈安聽起來象個藝名,李唐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反正叫姐準沒錯。
“我姓陸,叫我安姐吧,早就聽樓燁說起過你……”
相比樓燁的沉默寡言,奈安顯然很健談。
兩人的交流中,李唐瞭解到奈安不但是自己在上戲的校友,還差點成爲自己的同事。
她早年考入上戲表演系,是樓師母的學生,後來覺得志不在此,退學後又重新考上了中戲導演系。畢業後被分配到話劇中心的前身——上海人藝。而她卻再次選擇了放棄,自己開了家叫夢想藝術公司,做起了獨立製片人。
由此可見,她跟樓燁是一類人,都是熱愛電影的人。
當然拍電影需要錢,製片人也要吃飯。她的演技不差,加上外貌條件非常好,於是又做了演員。
說起來挺有意思的,一個不喜歡當演員,立志要當導演,不惜從上戲退學,重新考上中戲導演系的人,最後兜兜轉轉居然又當了演員。
“可惜我沒有當導演的天分,只好選擇給樓燁打打下手,幫他處理一些事務,算是經紀人吧。”奈安最後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