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之時, 碧落和傾瓷終於趕到了那個偏僻的小村落,夏婆婆被一聲急促地叫喚驚醒,匆匆起身披了衣服至門外一探, 這才瞧見碧落推着一個左腿受傷的男子正候在屋外。
見了夏婆婆碧落忙求道:“夏婆婆, 求您幫着瞧瞧傾瓷的腿吧!”
夏婆婆上前一看, 發現這小夥子的腿傷得極厲害, 兩隻飛鏢插在同一個地方不算, 另外,那個傷口附近似乎還被利劍刺過,“這是怎麼回事?怎會受了這麼重的傷?”夏婆婆眉頭一緊, 趕忙喚了長生出來,“快把病人擡進屋去。”
碧落怕長生一人不行, 就幫着他一同將傾瓷扶進了屋去, 這時從裡屋走出了一名女子, 眉目清秀,長得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樣, 見了傾瓷忽然一怔,“這是哪來的病人?怎就傷成這樣了?”她瞥了碧落一眼,訓斥道:“你這女子也真是有趣兒,怎就不曉得先幫這人的傷口包紮一下?”
碧落聽這女子的口氣,想她應該就是夏婆婆的那個徒弟了。雖然人家那話的口氣不怎麼好, 卻也說得不錯, 偏生碧落那時慌了神, 哪考慮得那麼多, 只知要儘快送傾瓷來找夏婆婆。
“行了阿離, 別說了,快來幫忙。”夏婆婆已提了藥箱過來, 撕開傾瓷的褲子,然後小心翼翼地拔出嵌入傾瓷左腿的兩隻飛鏢,頓時血流不止。
傾瓷痛得狠狠咬住下脣,一滴汗珠自額流淌下來,垂在下頜搖搖欲墜。
夏婆婆的手按在傾瓷腹股溝中稍下方,雙指向後用力壓股動脈,似是在替他止血,不一會兒血似乎是止住了,夏婆婆讓那叫做阿離的女子打了熱水來,細心地爲傾瓷清理傷口,其間傾瓷未喊過一聲,只是緊緊咬着牙,皺着眉頭。
“疼就叫出來,憋着多難受,你這小子和緋湮一個德性,什麼事都往心裡揣,疼了也不知叫喊。”夏婆婆瞧着傾瓷這副模樣便不禁想到了緋湮那小子,那時他受傷時也是如此,明明疼得厲害,卻咬着牙一聲都不吭,看着讓人挺心疼的。
而傾瓷卻笑了一笑,“若是叫出來,豈不是又要讓人替我擔憂?”
夏婆婆哀嘆一聲,“你這樣別人也未必好過,你瞧瞧那丫頭都急成什麼樣了?”
傾瓷這纔看向碧落,發現她站在一邊着急得臉色都發白了,他便衝他微微一笑,柔聲道:“碧落,我沒事兒,你莫替我擔心。”
可碧落此時哪聽得了安慰,直瞧着那傷口觸目驚心地泛着妖冶的紅,她焦慮地問夏婆婆,“婆婆,傾瓷的腿該不會有事兒吧?”
夏婆婆瞧都不瞧碧落一眼,冷冷道:“這會兒倒知道擔心了,那之前怎麼不曉得愛惜自己?你們年輕人實在是太胡鬧了。”而後她看向碧落,發現這丫頭正難受得緊,也就不忍心再責怪她,便說:“放心吧!成不了殘廢,不過這小夥子似乎素有腿疾,怕是以後天一潮他這腿便要疼上一疼。”
傾瓷對夏婆婆頷首道:“勞煩婆婆了。”隨後他又看向碧落,語氣略顯虛弱,“碧落,你去毓翎宮吧!”
碧落微微一怔,不解地看着傾瓷,“作何讓我去毓翎宮?”
傾瓷嘴角帶笑,輕聲而道:“你刺入緋湮體內的針是毓砂宮主給你的吧?”見碧落垂首不語,他又接着說道:“既然是毓砂宮主給的你,那麼他也許也會有解藥,你去問問吧!”
碧落倔強地擡起頭,“要解藥幹什麼,救了他還不是害人?”
傾瓷的嘴角仍舊向上揚着,“你心裡分明就是想要救他,爲何就不願意承認呢?碧落,去吧!晚了緋湮可真要瘋了。”
那一刻,碧落在傾瓷的牀前呆呆地站立了大約半炷香的時間,然後猛然轉身,向外奔跑出去。傾瓷看着碧落離去的背影,嘴邊的笑容終於跨下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似乎痛到了極致。
將一種白色粉末狀的藥遞給了夏婆婆,阿離瞧着傾瓷嘆了一聲,說道:“你這人還真是會忍,痛成這樣了還要對那丫頭笑,這又是何苦?”
“我只是想讓她……去的安心些,碧落的心裡一直惦記着緋湮,我……不希望她……因爲我而……耽誤了正事。”傾瓷似是痛極了,說話都開始斷斷續續。
到夏婆婆實在聽不下去,便出聲訓了一句,“你少說兩句。”然後她讓阿離給傾瓷倒了杯水,自己則開始爲傾瓷的傷口纏上繃帶。
過了一會兒,看傾瓷似乎不那麼痛苦了,她便問道:“你這傷是緋湮傷你的嗎?”
傾瓷愣了良久,才終是頷了頷首。夏婆婆亦是點點頭,表示明瞭,“緋湮他……其實是個好孩子,他會這般待你定是誤會了你什麼,婆婆在此代他同你道歉,你也莫同他計較了,行嗎?”
傾瓷一聽婆婆這話反是不知如何回答,怔了怔才道:“婆婆,您說的哪裡的話,我怎會同緋湮計較呢?緋湮他……是我的好兄弟啊!”
“緋湮他,是個可憐的孩子。”夏婆婆哀嘆一聲,一滴淚忽然就這麼落了下來,傾瓷一見便着急了,“婆婆,您這是怎麼了?別哭,有什麼事同傾瓷講講。”
夏婆婆抹了抹眼淚,對上傾瓷的眼睛,“這事兒若真要說便要從二十年前說起。”
~~~*~~~*~~~*~~~*~~~*~~~*~~~*~~~
話說緋湮跟着染衣來到一處地下密室,這密室建造得相當隱蔽,絕不可能輕易被找到,他之前隨着美人師父繞了七彎八拐早就暈頭轉向,這會兒纔算終於見到了那扇傳說中的神秘之門。
這是一扇石門,門上雕刻着兩條飛騰長龍,它們交錯着,就像兩個守護的門神,而在這扇門的旁邊豎着個石墩子,墩子上擺着一個錦盒,緋湮打開那錦盒,發現裡面竟然是四個形狀各異的凹陷口,正覺得這形狀似乎在哪兒瞧見過,忽聞染衣開口,“這就是這扇門的鎖,而要打開這扇神秘之門,你身上的四琳琅便是鑰匙。”
經染衣一提醒,緋湮才赫然發現這四個凹陷口竟然就是四琳琅的形狀,從懷裡取出四塊琳琅石,他分別將它們放到各自的位置,可當他放到最後一塊煙花石時,卻略微的有些猶豫。只要這一塊石頭一旦放下,門就會打開了,而這裡面,就是他娘留給他的最後的遺物,還有,他一直最想知道的,他娘之死的真相。
他尋尋覓覓努力了那麼久,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其間他做了多少犧牲,拋棄了友情,放棄了愛情,好不容易在四面楚歌的局勢下他來到了這裡,可爲什麼?此刻他怎會突然有一種恐懼感?似乎是越接近真相就越想去逃避。
緊緊握住煙花石,他低頭看着手中這月牙形的琉璃,淡淡地抿了嘴角。這也是他娘留給他的東西,煙花石……煙花石……
突然,他將煙花石扣入了凹處,頓時轟然聲起,只感覺一瞬間地動山搖,那扇石門劇烈地顫動起來,忽而像是被人從上邊一拉,飛速地往上升去。
眼前彷彿一片開明豁然開朗,可轉眼卻又黯淡下來,緋湮怔忪地望着眼前的場景,眼中立刻附上了一層灰濛濛的霧氣,深邃得就好似那深不見底的淵谷。
“這……是什麼?”抱起錦盒,緋湮一步步地走進密室,是人都看得出,這密室裡是一座冢,墓碑上書:誠之墓。
緋湮猛然轉過頭,定睛望着染衣,“美人師父,這……是什麼?”他的眼眶頓時溼潤了,就在那一瞬間,悲自心生,心裡說不出酸楚苦澀。見染衣不說話,他又焦急地問道:“你說啊!躺在這裡的人到底是誰?”
這回染衣終於有了反應,“躺在這下面的人,他叫俞誠,是你的親爹。”
那一瞬間,心彷彿停跳了好幾拍,呆愣了許久,緋湮突然大笑起來,笑得好猖狂,彷彿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哈哈!美人師父,你在開什麼玩笑啊?我爹?如果這下面躺着的是我的爹,那麼此刻在楚雲侯府的那位又是誰啊?”
面對緋湮的笑聲,染衣卻是絲毫都笑不出來,她淡漠地凝望着眼前的這個少年,悲切地開口,“楚雲侯俞謙,只能說是你的養父。”
“咚——”的一聲,那隻錦盒重重地被摔在了地上,四琳琅在裡邊震動了兩下,卻安然無恙,“養父?”緋湮不敢置信地問着,“怎麼會是養父呢?怎麼可能是養父?!”
染衣走過去,雙手捏住緋湮的雙肩,可仍舊剋制不住對方全身的顫抖,“緋湮,你冷靜些,先聽我把這個故事說完。”
緋湮的雙手握拳,關節處微微泛白,“美人師父究竟知道多少事呢?”他如是問着。
“比你想象的多得多就是了。”隨後染衣便不再看他,而是呆呆地望着這座墓冢,似是在緬懷追憶,又似是深痛惋惜,“這個故事要追溯到二十年前,那時你還未出生,而你娘也不過剛嫁入俞家,那天,她是新娘子。”
緋湮望着染衣的瞳仁,彷彿能從那對黝黑的眸子裡看到二十年前的那個場景,那是個喜慶的日子,大紅燈籠高高掛,滿堂的人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卷柒拾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