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煌將緋湮帶回了風月殿, 說起這風月殿,那便要追溯到十年前,那時緋湮還是個孩子, 他本就和傾瓷要好, 所以整日往宮裡跑, 皇上也疼他, 常留他在宮裡小住, 當時他居住的地方就是這風月殿,那本是皇上頗爲寵愛的一位愛妃的寢宮,可後來那妃子因爲某些原因而離開了皇宮, 但這宮殿卻一直空着,每每緋湮進宮小住, 住的都是這風月殿, 於是潛意識裡大夥兒也都認定了緋湮是這宮殿的主人, 惟有紫煌,還堅持着風月殿只有一個主人, 不是緋湮,而是那個他一直愛到現在的女子。
這一刻,紫煌將緋湮抱回風月殿,命下人爲他準備一套乾淨的衣服,御醫早已趕到, 見了緋湮便着手於爲他清理傷口。
張御醫是宮中最出色的一名御醫, 可他看了緋湮身上的傷後也是直搖頭, 嘆道:“竟然搞成了這樣。”
紫煌一聽此話, 趕忙問起緋湮的傷情, 張御醫說:“傷倒都是些皮外傷,並未傷到五臟六腑, 就是下手狠了些,瞧這全身上下哪還有乾淨的地方?”說到這裡,張御醫又直搖頭,“老夫如今先開個方子,讓奴才去藥庫抓來,好生伺候着,不出一月應該是無礙了,只是……”他突然頓了頓,目光落在緋湮的左側肩胛骨上。
紫煌焦急萬分,命令道:“說!”
“是!”張御醫頷首道:“鞭傷還好,每日堅持擦藥便可恢復,可俞世子肩上的這刺青是消不去了。”他指着那刺青說道:“這墨採用的是實施墨刑時的上等好墨,一旦接觸到皮膚便會沁入,墨染十分,怎麼都洗不去的。而且,俞世子的傷口碰到過鹽水,怕是有些地方會化膿。”
“鹽水?”紫煌迅速將頭轉向書樺,“這是怎麼回事?”書樺恭敬地回答道:“回皇上,這亦是瓷親王殿下的所作所爲。”
“又是他?”紫煌的目光頓時犀利起來,“柳傾瓷到底還對他做過些什麼?”
書樺有些怯怯,低着頭回答說:“沒有了,皇上。”
紫煌心煩地甩甩手,讓書樺先下去了。張御醫爲緋湮身上的傷清洗完畢後便上了最好的金瘡藥膏,用紗布仔細地包紮了一番。待一切搞定後張御醫也告退了,帶了個奴才一同去取藥,那奴才回來後帶了一打子的藥材藥膏,有的是內服的有的是外敷的,紫煌吩咐幾個丫鬟將藥收好,定時煎了給緋湮服用。折騰了老半天,差不多已是亥末,緋湮身上那防止昏迷的藥效終於散了去,於是他也在昏昏沉沉中睡了去。
紫煌見他睡着了,於是便命兩個丫頭好生照料着,自己則和小太監書樺一同回寢宮去了。
只是那一夜,緋湮睡得很不安穩,其間醒來過好幾次,有一次是痛醒的,醒來後發現身上纏着的紗布都已染紅,丫鬟們瞧了都嚇了一跳,正打算去喚太醫,可緋湮卻說無事沒讓她們去驚動別人。
後來也是那兩個丫鬟爲緋湮換了藥重新包紮的,緋湮倒也不害羞,脫光了讓那兩丫頭上藥,反倒是兩個丫鬟都紅了臉。
“麻煩你們了,因爲我的緣故今夜也沒能好好睡。”緋湮看着兩個大約只有十五、六歲的丫鬟淡淡地說道。
兩個丫鬟一聽連忙擺手,其中一女孩說道:“世子大人千萬別這麼說,伺候您是奴婢二人的榮幸,哪有麻煩不麻煩的道理?”
緋湮聞之莞爾一笑,“你們倆叫什麼名字?”
方纔那小丫鬟又道:“回世子大人的話,咱倆是姐妹,奴婢是姐姐,叫月明,這是奴婢的妹妹,叫做日暖。”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緋湮幽幽念道:“月明和日暖是對有詩意的名字,這名兒是你們的爹孃給取的?”
這時那一直沒說話的妹妹卻說話了,“不是的,這是原先的主子給起的名兒。”
“你們原先的主子?”緋湮愣了愣,“是夜妃嗎?”
日暖一笑,“回世子大人的話,正是夜妃娘娘。”
緋湮微微頷首,淡然開口,“夜妃真是個有才的奇女子。”說着,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於是對上兩個丫鬟的眼,“你們二人以後可不可以別‘世子大人,世子大人’這樣稱呼我?”
緋湮以非常誠懇的口吻詢問着,倒讓月明和日暖一時不知如何往下接,愣了好半天日暖才問了一句,“那麼該如何稱呼世子大人?”
“叫我緋湮就好,我喜歡別人叫我緋湮。”緋湮明白這宮裡的規矩,丫鬟若是沒大沒小是要挨板子的,所以他又加了一句,“人前就叫世子大人,沒外人的時候還是叫我緋湮吧!在我這兒沒那麼多規矩。”
月明和日暖聽了這話後才鬆了口氣,回道:“是,緋,緋湮……公子。”她們仍舊不習慣直呼其名,總覺得太沒規矩。
而緋湮瞧着這兩丫頭害羞的模樣,嘴角不禁地揚了起來,也就隨她們怎麼叫去。以前在這兒住時他從未注意過這裡的下人,這會兒自己受了重傷,輪到她們照顧了,這才發現原來這風月殿的幾個丫鬟還都挺可愛的。
月明和日暖爲緋湮重新包紮完畢後又爲他套上了睡袍,兩個小姑娘羞澀,僅僅如此便小臉通紅,緋湮看了忍不住打趣,“臉紅什麼呀?”
“沒……沒有!”月明和日暖被緋湮一嚇,紛紛擺手。緋湮笑道:“明明有臉紅,怎麼?該不會是愛上本公子了吧?”
緋湮此言一出,兩丫頭就更緊張了,連連後退,“不,不敢……不敢……”
而緋湮興致一起,哪有那麼容易就收手的?他繼續戲謔道:“有什麼不敢的?真喜歡趕明兒把你們倆都娶回家如何?”這話一經說出,月明和日暖的臉更是紅得像柿子,緋湮瞧着有趣兒,終於打算放過她們,“好了好了,不捉弄你們了,今兒你們倆也累了,趕快睡去吧!不用在這兒伺候我。”
“可是,皇上交代說……”月明的話未說完,緋湮便道:“沒事兒,皇上若真怪罪下來有我替你們擋着,下去睡吧!”
兩個丫鬟一來拗不過緋湮,二來是真累了,於是便聽了緋湮的話退下了,臨走前吹滅了燈。
緋湮孤單一人躲在黑暗中,全身的傷口仍舊散發着陣陣刺痛,他強忍着合了眼,卻怎麼都睡不着,一直到四更方又睡去,這一睡,再睜眼時已是巳時,而桌邊坐着一人,正是當今皇上韓紫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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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湮完全不知道紫煌是什麼時候來的,也無人通報,眼睛一睜就這麼個大活人出現在眼前,還真是怪嚇人的。可不久,他便恢復了鎮定,努力撐起身子請安道:“緋湮參見皇上。”
他本欲下牀,幸好紫煌先他一步攔截了他的動作,“你傷得那麼厲害就別再胡亂折騰了,好好躺着吧!”
“是。”緋湮聽話地又躺好,專注地望着紫煌,“皇上今日前來是有話要對緋湮講?”
紫煌坐在緋湮的牀沿,淡默地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隨後他笑了笑,“朕知道這些日子在天牢你不好過,特來瞧瞧你,不行嗎?”
“不敢。”緋湮垂下眼瞼,不久又問:“皇上不氣我了嗎?”
一道寒光射來,不久,紫煌又放柔了目光,“怎麼不氣?你個小冤家,當時朕都快被你氣死了,可後來瞧你在天牢受了那麼多的罪,氣也就消了。”
緋湮笑了,那笑容很淺,似有若無,卻特別的能夠使人安心,“在牢裡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如果皇上真的殺了我,我該不該恨您。”
紫煌一挑眉,“哦?那麼這問題你有答案了嗎?”
“有了。”緋湮揚着脣角,幽幽開口,“如果皇上真殺了緋湮,那我一定會恨您。”見紫煌一愣,緋湮突然笑出聲來,“不過我相信皇上不會殺我,因爲皇上會心疼緋湮,就如緋湮心疼皇上一樣。”
紫煌的語調冷下來,“你想說什麼?又要借題發揮叫朕別酗酒嗎?”緋湮含笑不語,紫煌又道:“快些好起來吧!等你能下牀走動了,就來陪朕好好暢飲一番,咱倆不醉不歸。”
“是,緋湮遵命。”隨後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斂了去,最終啓口問道:“傾瓷……他還在宮裡嗎?”
“嗯,還在,怎麼?傷還未痊癒就想着報仇了?”紫煌冷言嘲諷,緋湮並未出聲,可藏在被褥中的雙手早已握成了拳頭。
此刻,紫煌冷漠的聲音再度響起,“緋湮吶,朕覺得有些事該讓你先明白。”他死死地盯着緋湮,說道:“朕雖疼你,可你若是做了什麼讓朕看不下去的事,朕還是會毫不留情地殺了你。至於傾瓷,雖說是他把你傷成這樣的,可那也是朕的授意,你要報仇是不是連朕都要一併解決呢?”
緋湮猛然對上紫煌那逼人的視線,“皇上,我不可能連您一併解決,就算我有那個心也沒有那個能力,而事實上,我確實不恨您,我只恨柳傾瓷。”
“但你不要忘了,你俞緋湮不過區區一個侯爺世子,而他卻是當今皇上的弟弟,是個王爺,不管你是否有心要對他如何,只要傾瓷一日還留在這宮裡,朕就可以保他平安無事。”紫煌毫不客氣地回道。
緋湮的倔強脾氣也上來了,說道:“可是皇上,如果出了宮呢?柳傾瓷不可能一輩子躲在宮裡,而一旦出了宮門便是江湖,朝廷和武林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所以,假設傾瓷是在宮外出事的,那麼皇上也就沒辦法追究了,是嗎?”
紫煌雙目一瞪,略顯薄怒道:“俞緋湮,注意你說話的口氣,不要嘗試屢次挑戰朕忍耐的極限。”
“是。”緋湮的氣焰頓時被澆滅了不少,“我還不想才過一夜又回到那個陰森森的地方去,但是皇上,您這樣保護柳傾瓷的同時又是否知道,他藉着您給他的權利對我用刑尋私仇?他問我很私人的問題,我不說他纔會把我打成這樣!”
紫煌頓時一驚,“你說什麼?”
(卷卌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