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之光,微弱卻皎潔,緋湮坐在月下,觀着那一道彎彎的亮白,他的脣角微微向上揚起,“我想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俞緋湮,想要給梵碧落一生一世的幸福。”那個少年,猶如宣誓一般地說着,目光堅定。
遠處,一名女子躲在柱子後,將他所說的每一個字聽在耳裡。
對桌的傾瓷,在聽了緋湮這番話後莞爾一笑,不久打趣道:“原來風流公子也會爲情所困,看來,碧落的功力非同一般哦!”
又是一杯酒下肚,傾瓷已經記不清在這個夜裡緋湮究竟喝了幾杯了,他只感覺眼前的這個少年一杯接着一杯地向自己猛灌,彷彿只是在追求那份酒醉的忘情。
夜深了幾分,緋湮趴在桌上,微醺,“碧落是天空,她給我的感覺就像天空一樣……寬容、溫柔。”末了,他又連飲了兩杯,而傾瓷杯中的茶卻連一杯都未盡。短短半個時辰,緋湮已喝了半罈子的竹葉青。
說起這竹葉青,雖不似燒刀子烈,卻也不可多飲,所以一般酒館裡的竹葉青都是一小壺一小壺的,可緋湮卻偏偏讓館子裡的小二給打了一罈子,想是一早就打算好了讓自己醉個徹底。
這會兒傾瓷見緋湮神志已然不清,於是握住他手中正準備往嘴邊送的酒杯,他說:“緋湮,別喝了。”
稍稍擡眸,緋湮冷漠地說了一句,“放手。”然而傾瓷卻仍緊緊握着那隻瓷杯,不爲所動。
傾瓷不知緋湮是不是已經醉了,總之這一刻,他看到緋湮臉上浮現出一抹他從未見過的冷然之色,忽然間,緋湮一甩手,傾瓷吃了一驚猛然將手縮了回去。
“哐當”一聲,瓷杯墜落至桌面,碎成了四片。緋湮不予理會,突然拎起了那隻酒罈,將壇口湊到嘴邊,他的頭一仰,那些酒紛紛被灌入了口中,此舉霸道非凡,豪氣干雲。
待整罈子酒見了底,緋湮將酒罈一摔,又是一聲清脆的碎聲,隨後他睜着迷濛的眼望着傾瓷,悽楚地開口,“我以爲她會喜歡我的……”話音還未完全落下,他已一頭栽入了自己的臂彎當中,沉沉地睡去了。
遠處,碧落靜靜地望着醉得不省人事的緋湮,緊緊地咬住了下脣。緋湮帶着醉意的嗓音傳至她的耳邊,讓她爲之動容。
他說:“我以爲她會喜歡我的。”我以爲,這是多麼殘忍的三個字,讓一切的可能變成了不可能,讓曾經的希望突然破滅,恍然間才發現原來不過是自以爲是罷了。
此刻,望着遠處睡倒在桌的緋湮,碧落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恨。俞緋湮,他分明是一個脆弱寂寞的人,可她卻待他這般冷漠。
月色下,緋湮的臉蒼白中帶着些許緋紅,傾瓷將他扛在肩上,隨後往他的房間走去。待傾瓷和緋湮離去後,碧落才從柱子後走了出來。
今夜的月亮明明只有那樣一彎,卻怎會如此明亮?但是,卻好陰冷。碧落站在月下,感受着月光照在身上的一絲莫名的涼意,耳畔不斷迴盪着緋湮的話語。
——我想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俞緋湮,想要給梵碧落一生一世的幸福。
——我以爲她會喜歡我的……
猛然轉身,碧落望着緋湮離去的方向,她雙手緊緊地攢成了拳頭,“緋湮……我該怎麼做?”
庭院內,空了。緋湮和傾瓷走了,碧落也走了,她跟着心的方向往前走去,自己都不知終點將是何處,而本是喧鬧的這座庭院突然寂靜下來,徒留一輪殘月在夜空獨舞,映照得灑落石桌的竹葉青酒泛出銀白色的亮光,耀眼奪目。
……
傾瓷將緋湮送到屋內之後他便離去了,待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後碧落才從角落處悄悄走了出來。
她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然後躲在角落裡,等傾瓷離開。
她的手扶在門上,只消稍稍一用力,門就會被推開,然而,她卻在這個時候猶豫了。
是否該進去呢?她問着她自己。
俞緋湮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從最初與他邂逅那時起,碧落就沒有看透過這個少年,她以爲他是紈絝子弟、風流公子,可是爲什麼,他在說“想要給梵碧落一生一世的幸福”時是那樣的堅定?她以爲她討厭他、怨恨他,可是爲什麼,當她看到他醉倒的模樣,所有的厭惡與怨恨都化作了心疼與憐惜?
她,是真的喜歡他嗎?正如緋湮所說的,那並非緋湮的自以爲是,只是碧落從未發現,其實她是喜歡緋湮的?
一滴冷冷的液體打在她的耳後根,她回過頭去,卻有更多的水滴打在她的臉上,她輕輕抹了一把臉,終是推開了緋湮房間的門,徐步走了進去。
外面下起了濛濛的細雨,淅瀝的雨絲落在地上,留下了一點點若有似無的痕跡。
屋子內,緋湮醉得似乎已經不省人事,他沉沉地睡在牀上,彷彿外界如何喧鬧都喚不醒熟睡中的他。
碧落悄然走到牀邊,在牀沿坐下,她專注地望着緋湮,望着這個少年安靜時的模樣。
碧落從來沒有這般近距離地瞧過緋湮,然而這一夜,雖然屋子裡沒有點燈,但藉着微弱的光度,她卻能很清晰地看清楚緋湮的臉,那是一張七竅玲瓏的娃娃臉,卻又不完全是娃娃的臉型,緋湮的下巴有些尖,配上他白皙的皮膚和高挺的鼻樑,則越發顯得他俊逸瀟灑。望着那張臉,碧落心想:俞緋湮,這個男人確實有風流的資本。
然而下一刻,她心裡更多的是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她伸出手溫柔地撫摸着緋湮的臉龐,“緋湮,你知道嗎?你是這世上除了哥哥外對我最好的人。”她垂着眼瞼,認真地看着白色的被褥,“你說得很對,我是一個壞丫頭,你對我那麼好,而我,卻只會傷害你。”
牀榻上的緋湮依然閉着雙眼,碧落將目光移回到他的臉上,“你是第一個說要給我一生一世幸福的人,說真的,我很感動。”她呵出一口氣,接着道:“我嘗試過去愛一個人,所以我能明白愛一個人的心情,緋湮,在我對你置之不理的時候,你的心裡是不是很難過?”
緋湮沉睡着,他沒有回答,而碧落本就沒想過緋湮會回答,於是自顧自地說着,“那時候,我瘋狂地愛着言諾,所以,我不顧一切地爲他付出,可是最終我還是沒能和他在一起。”她的嘴角噙着一絲嘲諷的笑,“愛一個人是辛苦的,而獨愛,是寂寞的。”
她突然想到那一夜,她和緋湮在煙花樹下,他告訴她說:“獨愛,是寂寞的。”而方纔在庭院內,她看着緋湮酒醉迷濛,看着他單薄的身影在風中,衣袂被打得獵獵作響,她突然覺得,這個人好寂寞。他彷彿在那一瞬間,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
碧落的手輕柔地滑到他的頸邊,“緋湮,你說我像天空,而我說,你就像煙花,一樣炫目,一樣張揚,可是,你有沒有發現過,你比煙花更寂寞?”
那一刻,她的手猛然被另一隻手緊緊地抓住,碧落吃驚地望向那隻手的主人,愕然開口,“你怎麼……”
只見牀上的緋湮緩緩睜開了雙眼,用一種淡然的目光靜靜地望着碧落,眼中忽閃琉璃之色。聞見碧落一句未完的話語,他的眼色越發的迷離,“你也是第一個……看穿我寂寞的人。”
碧落回過神來,連忙將手從緋湮的牽制下抽回,她低着頭,小聲地問道:“你不是醉了嗎?怎麼會醒?”
緋湮輕輕地笑了,那抹笑意淡到近無,可碧落卻覺得特別的好看,他說:“我俞緋湮是何等人物?怎會輕易就醉了?”
此話一出,碧落突然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她惱羞地低着頭,問道:“那麼說,剛纔我說的話你全都聽到了?”
緋湮並不否認,支撐着身體坐起來,“嗯,全聽到了。”
“你……”此刻碧落是又羞又怒,卻無從發泄,“你既然一早就醒着,作何要裝睡?看我出醜很有趣嗎?”
“喂,你這丫頭脾氣怎麼如此暴躁?我都沒怪你吃我豆腐。”他的口吻中滿是埋怨,眼中卻帶着濃濃笑意,見碧落一副吃癟的模樣,緋湮笑道:“不裝睡的話,怎麼可能聽到你的真心話。”
碧落的雙頰突然滾燙無比,幸而夜色遮去了那兩片暈紅,她口是心非地說着,“不懂你在說什麼,什麼真心話,我哪有說過?”
緋湮脣邊的笑意愈發濃烈了,他伸手一把抓起碧落的手,碧落本欲掙脫,可緋湮握得太緊,她掙不開,恍然之間,緋湮臉上的笑容稍稍淡了些許,繼而化作一臉的認真,“碧落,你是真正懂我之人,所以,我想用我的全部來愛你,就像你當初愛言諾一樣,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卷拾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