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到, 你我竟會如此……”白衣少女持着靈脩劍的手微微顫抖。
冥王面上的笑容說不出是苦澀還是得意,腳旁是被抽離全部意識的羽天一,一把和靈脩極其相似的長刀握在冥王的掌心。靈偃, 靈脩, 竟以對戰的局勢遙遙相望。
“孤只要你的眼, ”冥王勾脣笑道, “他的命全權繫於你身, 該如何,自己決定。”
白衣少女冷冷一笑:“火鳳金瞳若讓你所得,滅世之戰便再無迴旋餘地。你覺得, 我會爲他,放棄天下?”冥王斂眸:“既然如此, 便留他無用了。”
靈偃捅穿了羽天一的胸膛, 鮮血順着刀刃淌得滿地都是。白衣少女顫抖地後退了兩步, 瞳孔緊縮:“你……你……畜生……”
“不必愕然,他沒那麼脆弱, 這一刀下去死不了。”冥王乾脆利落地抽出了靈偃刀,羽天一從始至終神色皆是木然,他的意識已經被徹底抽離了,不會感覺到痛苦,也不會感覺到恐慌。
“不過, ”靈偃再一次刺穿了同一個位置, “再來幾刀, 可就不一定了。”
白衣少女聲嘶力竭地怒罵:“我要殺了你!”
“你知道的, 孤死不了, 你也殺不了。”冥王淡然地抽出了刀,“怎麼, 不是不在意麼,要麼交出你的眼,要麼看他死。”
白衣少女彷彿一下子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頹然地坐在了地上,頭頂是冥王涼薄的聲音:“你守護天下蒼生已有百萬年之久,他們又如何對你?衆生背棄你,將你置於何地,這場滅世之戰,你以血肉之軀抵擋,他們卻在自相殘殺,不信任你,害怕你。他們不配擁有你。”
“羽涅,你該放下了。”
“孤滅了此世,還你清淨。”
羽涅顫抖着一雙手,尖叫着挖出了一雙血淋淋的眼珠,火鳳金瞳到了冥王手中,一滴血紅色的淚滴落在了掌心。羽涅因巨大的痛苦而渾身痙攣,她看不見,只能一點點爬到了羽天一身旁,又哭又笑。
“哥哥走了,無雙走了……天一,你不要走……我只剩下你了……”
一聲聲哭泣烙在了艾淺心上,刺目的金光爆裂開來,周遭瞬間成了一片火海,焚盡天下諸魔邪祟,清亮的鳳鳴響徹雲霄,在漫漫火海中,羽天一愣愣地看着那個白衣金帶的少女一步步走來,與千年前如出一轍。
她輕而易舉地一掌撥開陽楚君,拉住羽天一的手,憤怒地跺腳:“我的人你也敢欺負,找死呢吧!”
羽天一:“……”
果然,就不該相信艾淺的形象能保持住五秒。
她跳腳在吐血的陽楚君身邊一邊轉圈一邊罵,時不時地還搶了役靈用來防身的椰果盒扔陽楚君,活脫脫一智障少女,羽天一也看不下去了,輕輕地攬了艾淺的腰,低聲附耳說:“主人你……”
“我知道我叫羽涅啦,”艾淺又用小巧玲瓏的腳踹了陽楚君一腳,“你別攔我呀,我要打死他!”
陽楚君咳血不停,田月星意識恢復了正常,看見陽楚君正大光明地出現在人前,嚇得手足無措,又見他傷重,連忙蹲在他身邊,給他順氣,“你……你怎麼出來了?我沒有恨他們,你不要再殺人了好不好?我帶你找個地方藏起來,誰都找不到我們好嗎?”
艾淺不偏不倚地擋住了田月星:“誒,小妹妹,不是你說的要我幫你把他從身體裡分離出來的嘛?你可是說啦,他犯下的罪孽不能你來擔吶~”
陽楚君因失血過多,臉色更慘白了,他低頭笑了笑:“我犯下的罪孽……”
田月星好似觸電了一般收回了手,訥訥地蹲在他身邊,不知道要說什麼。陽楚君喃喃自語:“你就是這樣對我的……”
田月星把頭低得更深:“你只會殺人,是我的負擔。”
可我是在保護你啊……
陽楚君硬生生地嚥下了一口血,笑意慘然:“所以……我要以命償命,對麼?”
艾淺扶穩了搖搖欲墜的羽天一,任由他緊緊貼在自己身上,回答:“常泰的執念,就是讓你死呀。”陽楚君擡頭看了艾淺一眼,又轉身望着田月星:“你,想要我死麼?”
田月星渾身一顫,問:“爲什麼幾十億人裡,你會選擇附在我的身上?”
因爲你像我,只因是異族,便被無條件地懷疑、驅逐,我想保護你,讓所有欺負過我們的人,得到他們應有的懲罰。
可陽楚君偏偏道:“沒有原因,我就是想看看,被厄運附體的人類,會慘成什麼德行。好玩,好玩。”
田月星:“是嗎?”她擡頭和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對視,“那你就給常泰哥哥償命吧。”
羽天一受了傷,化作鳥身蜷縮在艾淺的掌心,艾淺把羽天一交給了役靈,隨後舉起了黑色巨鐮。
無情地劈下。
天空一陣驚雷過後,雨便嘩啦嘩啦地落了下來。艾淺打着一把黑色的傘,阿三在她身邊嗤笑:“這丫頭活是一腦殘,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
兩位鬼使的身前,是一具小小的、簡陋的墳包,墓碑是一片木板,上面是田父用石頭刻出的字——
愛女田月星之墓。
阿三沒有打傘,雨水順着他剛硬的臉頰輪廓滑落,“人類……真難猜。”
儘管陽楚君被巨鐮擊碎了魂魄,常泰的執念並沒有消失,他飄在艾淺和阿三的身邊,一動不動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
艾淺輕聲嘆了口氣,“她爸爸說,她是自殺的,沒有一點預兆,就這麼死了,唉。”
阿三不屑地冷笑。
常泰突然開口:“我以爲有了錢,就能帶她離開那個破地方,到一個新的、沒有人認識她的城市,一切都會好。”
常泰的話令艾淺和阿三都將目光移到了他身上,聽他繼續說:“我知道她說那麼難聽的話只是想趕我走,如果我不走的話,她心裡會一直難受。”
“可我沒上過學,就算出去了也只能幹苦力,給人當打手。”常泰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我終於賺到了錢,回去的時候,她被她爸賣了,後來聽說她回來了,買她的全村人都被分屍了。她回來的時候,全身都是死氣,就像個鬼娃娃。”
入夢咒所顯現出她的夢境中,陽楚君問她:“想讓所有傷害過你的人下地獄麼?”看來,她做出了選擇。
“我問她怎麼回事,她說,‘我殺的,誰讓他們欺負我’。”常泰說,“別人還以爲她孝敬爸爸、好好學習,其實她欠的債都是她自己花的。”
艾淺吃了一驚,聽常泰說:“四處賭博欠債,沒錢了就去打工,不知道的都說她勤工助學特別懂事,天知道她幹了什麼破事。債主花錢僱了我和幾個兄弟去討債,她變得真他媽不要臉,什麼欠債肉償,我就想着,以前多乖的小丫頭,怎麼就變成現在這副鳥樣了?”
“我後悔那幾年我出去了,沒能在她身邊,教她怎麼做人,她變得讓人認不出了。那幾年該有多慘,才讓她成那個樣子,沒人護着她,沒人關心她,她才自暴自棄。”
艾淺撓了撓耳背,想說點什麼安慰他:“她死後成了遊魂,就能正大光明地和鬼朋友們在一起啦,也算是有一個容得下她的去處吧。”
阿三從兜裡取出一張紙,那張紙被攥成了一團,皺皺巴巴的,艾淺接了過去,在傘下把紙撫平,上面的字遒勁有力,但墨水被暈染開了,字跡有有些模糊不清。
“從她的屍體上找到的,她死的時候手裡拿着這個。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已經硬|了,手掰不開,費了老大勁才把這玩意兒拿出來。”
暈染字跡的水漬像是淚,又像是別的。
艾淺費力地辨識着紙上的字跡,念道:
“星星不見太陽光,永逝長眠莫悲傷。
虛空極盡莫能計,每在心旁總情長。
人隨水去淚汪汪,心力點點酒蒼茫。
還記十月相依伴,誰人猶在我他旁。”
常泰是個大老粗,阿三肯定也看不懂,只有艾淺神色複雜地念完了這幾句詩,輕聲嘆氣:“這應該是田月星跟我離開她家的那天晚上,陽楚君猜到了自己會暴露身份,所以事先留給她的。”
“這幾句話啥意思?”阿三一聽到文人的酸詩就煩,懶得猜,直接問艾淺。
艾淺一字一字說:“生死無悔,全爲有你。”
這是個字謎詩,每一句詩都是一題謎面。田月星也許是看到了它才明白一些事,心灰意冷和愧疚之下選擇了死亡。
誰知在艾淺唸完謎底後,常泰的魂體開始逐漸變得透明,彷彿要消散了一樣,艾淺驚訝地發現:他的執念散了。
常泰鬆了一口氣:“我知道這些年她過得很不好,沒想到她身邊是有人還在乎她的,我就沒什麼好執着不放的了……”
常泰執念消散後,前往1區輪轉檯投胎,此事算是告一段落,艾淺的業績表上也終於不是0了。
阿三臨走前說:“九百多個鬼使都讓我和五娘子打發了,你用不着擔心。不過,判官感應到了神鳳靈力波動,提前出關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艾淺:“謝謝你呀。”
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