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異類

在神仙妖魔遍地跑的上古時期,玄仙們以降妖除魔爲畢生追求,但他們在力量上遠遠敵不過妖魔,所以只能煉化各種法寶,增強自身法力,甚至把自己身體的器官也強化成了法寶。

天眼,正是其中的一種。

艾淺的鬼使體質受限,只能看到和鬼有關的異相,羽天一有天眼加持,世上一切的邪物都逃不脫這雙眼。他用仙力作媒介,讓艾淺也能暫時使用天眼,後者一看到少女頭頂上的死氣,立即下了判決:

“天煞孤星。”

羽天一聽見艾淺這話,並不驚訝:“主人,天煞孤星有何不妥?”

儘管頭頂蓋着小帽,艾淺仍然能感覺到那一撮呆毛搖晃得歡快無比,恨不得把腦子裡知道的一切東西通通拿出來顯擺。艾淺鬱悶得不行,但架不住羽天一故作誠懇的發問,明知道這貨肯定一清二楚,自己還是忍不住詳細地解釋:

“天煞孤星,就是人類的一種命格,和她親近的人都會過得很慘。一生下來就克父克母,長大後剋夫克子,連接近她的親朋好友都沒好下場,總之超級可憐。”艾淺搖頭晃腦地解釋,一邊拉着他的衣袖不急不緩地走向少女。

“人類很喜歡說一個詞,叫做‘命由天定’。”艾淺笑嘻嘻地說,羽天一的神色一瞬間變得無比古怪,“我覺得神祇的隕落對他們來說也許是一件好事,凡人總把命運寄託在神仙身上。可能神仙卻希望,他們能夠不要太相信命運,能自己努力吧。”

羽天一沉默了很久,艾淺看他一直低着頭也不說話,以爲是累了,就沒怎麼管他,而是禮貌地和店前迎賓的少女打了個招呼:“你好,可以爲我們介紹一下貴店衣服的款式嗎?”

少女看見有人對她講話,忙回過了神,半鞠了一躬,把迎賓的禮儀做全後,才抱歉地笑,那張虛弱的臉看起來愈發蒼白了:“您進店後,我們有專門的導購帶您挑選的。”

艾淺撓了撓耳背,偏頭眨了眨眼:“導購姐姐的審美可能和我不太一樣呢,你和我年紀相近,我還是想讓你來選。”

少女不知所措,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前臺,得到應允後才點點頭,抿脣客套地笑,臉上是超出她這個年紀的成熟和疏離的笑意。艾淺瞥向她的工作牌,田月星,是她的名字。

艾淺順其自然地挽住了羽天一的手臂,後者渾身一顫,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向艾淺,眼神躲躲閃閃,手背上的青筋都緊張得繃了起來。

艾淺在田月星背對着他們的時候裝模作樣地揚了揚肉肉的拳頭,裝作兇狠地警告羽天一:“我們現在是在裝兄妹,乖乖聽話,不然主人就不要你了。”

羽天一委屈地點了點頭,可憐巴巴地傳心音問:“可是主人,兄妹會如此麼?”

艾淺噎了噎,昂首挺着並不存在的胸,強詞奪理:“我是主人,我說是兄妹就是兄妹,不準糾正!”

羽天一乖乖地“哦”了一聲,轉念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黯了神色:“主人,你會對你的兄長……這般麼?”

寵物對主人都有一種特殊的情節,艾淺爲了養好這隻人形寵物,做足了功課,看羽天一這反應八成是吃醋了,艾淺熟練地順毛:“你想多啦,我沒有哥哥的。”

羽天一的神色更是古怪了,甚至有些像初見小黑時的慌亂,艾淺並沒有注意到,而是和田月星周旋寒暄,好久才說:“就算我有哥哥也不會怎麼樣啊,黏哥哥和哄天一又不衝突。”

羽天一無力地彎了一下脣,再次陷入死一樣的沉默。

田月星走的步伐很慢,像是營養不良而導致的體質虛弱,所以沒有過多的力氣,連和艾淺對話的時候,也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艾淺裝作無知少女,天真地問:“小妹妹,這個時間你怎麼不在學校呀?”

田月星估計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敷衍地笑了笑:“很早就不上了。”

艾淺瞭然地“噢”了一聲,點點頭,笑眯眯地跟着田月星的腳步,蹦蹦跳跳,一刻也停不下來。

幾個小時前還穿着今年的新款校服,現在又說自己輟學了很久,這種自相矛盾的謊言太過拙劣,被3區和5區鬼使稱作“智障”的艾淺都不忍心拆穿她。

艾淺沒忘記出門主要的任務是幫羽天一買些正常現代人應該穿的衣物,至於奇怪的少女田月星只是順便探查情況,正像艾淺告訴役靈的一樣,如果她真的有求於夜未央,她遲早會再次主動上門的,用不着艾淺自己多操心。

接過了田月星給羽天一挑的襯衫和褲子,艾淺隨意看了看,把衣服扔給了羽天一,再將人塞到了試衣間裡,她在外面嚴肅地告誡:“不換好不準出來。”

羽天一:“……是,主人。”

艾淺在外面等着無聊,自顧自地拿出手機看小說。自從人類失去對神仙的信仰後,玄仙遁入山林,邪靈界也少了很多架可以打,靈氣稀薄,科技倒是發展的挺快。艾淺以往無聊的時候只能工作工作再工作,結果還是業績倒數第一,除了被3區和5區的兩個混蛋變着法的捉弄欺負之外,也確實沒什麼事可以做。

現在的生活也的確方便的多。

947個區域內的鬼使各自組建附近區域鬼使的微信羣,哪裡有落單的孤魂野鬼,或者誰搶了誰的業績,羣裡陰陽怪調地通一聲氣,大家全都炸起來了。艾淺被3區和5區的鬼使拉到羣裡後,每天看着他們兩個發朋友圈花樣秀貓秀狗,要不然就是被兩個混蛋拎出來當他們教育萌新遊魂的反面教材,她一氣之下設了屏蔽,索性眼不見爲淨。

判官喜歡黑掉警|局的系統,自己從裡面找即將嗝屁的罪犯,生死薄也都被他轉變成了電子版,誰有需要發個文檔就一清二楚,用不着費勁千辛萬苦從原屬分區趕到中心1區的臨時地府,在堆積如山的卷軸中找誰是那個該死的倒黴鬼。

艾淺對網絡沒太大興趣,唯一喜歡的就是扒些小說看,反正閒着也是閒着。鬼使別的沒有,就是時間夠多,他們不老不死,大多在世間彌留了幾百甚至上千年,由於自身職責的原因,所接觸的都是人類與邪靈最爲醜陋的一面。最初的悲憫和感嘆,早就成了麻木,再沒有什麼事能讓心泛起一絲波瀾。

艾淺的一雙杏眼巴巴地瞅着屏幕,臉頰泛紅,死死咬住嘴脣,不讓一聲聲竊笑流露出脣縫,手指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正要翻到下一頁,試衣間裡鬧出了極大的聲響,把艾淺嚇了一跳,手機也摔倒了地上。

她試探地敲了敲門,小聲地問:“天一?你沒事吧?”

羽天一足足過了很久纔回答,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不是很愉快的樣子:“主人,我是不是很笨?”

艾淺聽得一頭霧水,本能地意識到這隻小祖宗又不知道想到哪裡去了,於是放低了聲音,溫聲細語:“沒有啊,天一很聰明的。”

羽天一隨後似乎是又說了什麼,艾淺沒有聽清,問他他也不肯回答,只發出一陣陣可怕的噪聲。

艾淺鬱悶不已,鼓着腮幫子,心想:“這只不會要把人家的試衣間當做捉鬼實踐場地了吧?”

又是一陣驚心動魄的動靜,羽天一才隔着一層門板,委委屈屈地說:“主人,我不會穿。”

艾淺:“……”

“乖,不要騙我哦,你快一點換完,我就允許你從此以人型待在夜未央。”她可不信,堂堂玄仙怎麼可能連衣服也不會穿。

即便是如此誘人的餌,羽天一也沒有像笨魚一樣傻兮兮地上鉤,而是真的可憐巴巴地解釋:“這衣袍……天一以往從未見過。”

艾淺一拍腦門,臉皺成了菊花。

她怎麼給忘了,玄仙隱居山林已經有幾百年,日新月異,古代的衣衫繫帶和現在的鈕釦拉鍊當然不一樣,更何況羽天一的道袍還是一千多年前的古早款式,哪怕是當今的玄仙都不一定會穿。艾淺一直生活在人世之中,跟隨着時代變遷,生活環境的變化不算過於顯著,適應性很強。

但羽天一可就大不同了。

艾淺垂死掙扎,弱弱地打着商量:“要不然……你再試試呢?”

羽天一低聲嘆了一口氣:“主人。”

艾淺的心理防線一下被擊垮,在試衣間外來來回回地踱步了幾分鐘,才認命地握住了門把手。

田月星剛剛見她對着手機屏幕露出一張賤笑的臉,還以爲她在看什麼少兒不宜的東西,自覺地遠離了她。誰知道剛一回神,正巧見到艾淺一臉慷慨就義地進了試衣間。田月星突然像吞了一隻死蒼蠅一樣,臉色十分難看。

又是一對小情侶在試衣間裡亂搞,這個月已經是第三對了。

艾淺的手機還掉在地上,田月星認命地把它撿了起來,屏幕上赫然是一段血腥的描述,是一部懸疑偵探小說,只不過因爲內容過於恐怖,在女性讀者爲主的晉江上收藏慘淡,艾淺卻看得津津有味。

田月星不由得向試衣間內的羽天一投去了憐憫的目光。

有這種女朋友,日子一定很難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