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嵐勢力傾軋,相互制衡,龍椅上的那雙眼盯着凌家已久,虎視眈眈,這時候辛君承的生死存亡,以及膺王府的盛榮興衰,都與凌家息息相關。
膺王府與凌家是脣齒相依的利害關係,膺王府要是倒了,凌家也不能獨存,所以凌徽想要凌家安然,辛君承就必須無恙,但都城中盼着他死的人實在太多了。
多方勢力都注視着膺王府的一舉一動,今日她這一攪局,相信明日辛君承即將清醒的消息必然“不脛而走”,加之方纔祁王辛南棟的話……
今夜,膺王府必然熱鬧,而泗沂院的那個假貨,必然會成爲衆矢之的。
想起南院紫雲樹下的那一幕,凌徽心有餘悸:早知他在請君入甕,她就不摻和進來了......
凌徽一邊嘆息,一邊走回泗沂院,而就在她心思沉沉地邁進屋時,院門處響起一聲弱不可聞的鬆氣聲。
昏暗得幾乎看不見人影的廊檐下,看着凌徽消失在門後,楚弋不禁鬆了口氣:殿下突然要來見這個薛儒,還好他速度夠快,趁人回來之前把裡面的假貨給挪了出來,還順便換了牀被子和墊褥……
託了託腋下的被褥,他悄聲作了個手勢:走。
身後有兩人無聲應道。
隨後,三人一人抱被,另兩人各扛着一人,悄然離了泗沂院。
夜闌更深,淡淡的月色冷寂地揮灑,細碎的光透過鏤空的窗櫺,斑斑點點地投射在寢屋的地板上。
偌大的屋裡燃着幾盞碧角琉璃燈,燈光明亮,精緻的牀幔間,高大修長的身影靜躺其中。
一雙眉,又長又濃,但不粗劣,眉尾斜飛入鬢,給人一種凌冽之感。
鼻尖高峻挺拔,有若懸樑,兩片薄脣泛着誘人的色澤,只可惜微微薄彎,顯得有些冷情。
當凌徽看見牀榻間“熟睡”的人時,原本只是隨意的瞟一眼卻不由頓住了目光。
榻上的人靜靜的躺着,連呼吸都很安靜,像是進入了深度睡眠。
他臉部的輪廓很深邃,彷佛是用利刃雕刻而成,有棱有角,比例協調,說是用鬼斧神工來形容也不爲過。
質地極好的絲軟錦被蓋住胸口,露出結實的胸膛,卻依然遮不住俊偉瘦削的身體線條。
黑長的發在背後鋪散了一枕,面色冷白,看上去清貴無雙卻又狷狂邪魅。
好矛盾卻又協調的兩種氣質。
凌徽心跳陡然慢了半拍。
他閉眼入睡的姿態,有如憩息的猛獸,慵懶但氣勢慎人,很有蓄勢待發的意味,叫人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這眉眼,這五官,這身形,甚至連這髮質都與先前如出一撤,但氣勢與風華卻迥然不同!
這不是同一個人!
凌徽悚然一驚,而就在她震驚後退的同時,那躺在牀榻上,本該熟睡的人緩緩坐起了身子,淺灰色的眸掃向震驚的凌徽。
眉宇冷峻,身形昂揚,只着着一件暗黑色底的寢衣也能穿出雍容清貴的感覺。
還有那雙似水晶似琉璃的淺淡灰眸,清透華麗,流雲漓彩。
凌徽眼皮一跳:這個辛君承簡直……
妖孽。
“膺王殿下安好。”凌徽道,出口的是薛儒略微滄桑的聲音,不仔細聽完全聽不出破綻,辛君承本就心中存疑,雖說他沒有和薛儒本人相處過,卻從這聲音中聽出了一絲清細。
“世人都說膺王殿下重傷後身子孱弱,如今看來,此言甚虛,傳說之言果然不能盡信。”
本該在南院的人,居然在她回到泗沂院之前比她先到了,這腳程還不是快了一點兩點……
好快的速度,沒有武功盡廢,辛君承還是當初的那個辛君承,她早應該想到的。
若不是她見他們的氣勢截然不同,恐怕也無法察覺出來。
凌徽暗自謹慎的目光中,辛君承優雅地掀被下牀。
“市井之言,真假摻半。”
一聲冷哼,伴着八個字落下。
氣少聲淡,他說話的語速較慢,音調低沉、平淡,如同他的人一樣冷淡,凌徽眉心一跳,居然覺得見鬼的好聽……
凌徽面上不露聲色,“殿下所言極是。”她謙虛地點頭。
“只是老夫揭榜而來,便是爲了醫治殿下。如今殿下已然痊癒,陛下若是知道,是會龍顏大悅……”
一聽凌徽提到敬恆帝,辛君承的眼瞬間沉得如同一汪深潭,看不見底。
凌徽彷彿沒看見般,拉長的尾音後半句不怕死的吐出:“......還是大怒呢?”
話音未落之時,辛君承目光一凝,與此同時腳下隱有黑色光芒閃逝。
就在辛君承眼神冰凝的瞬間,凌徽腰下一擰,閃電般往旁邊一挪。
與此同時,耳邊砰的一聲響,那先前凌徽所在位置後頭的薰爐驟然炸裂,裡面香粉四散飛揚。
香氣撲鼻中,腳下站穩的凌徽眼前忽的一暗——屋子裡的所有火光在辛君承的那一指之力後,唰地一下盡數被熄滅。
武功盡失?呵,好個武功盡失,形同廢人,他身上的真力浮動絕不低於三段,而且還是黑色真力!
人人談之色變的離蹤海都不如辛君承藏得深。
辛君承那一下警告的意味頗深,凌徽卻眉目一揚,“殿下如此神情,看來陛下知道了是會大怒了。”
“是喜是怒,與爾何關?”
辛君承看凌徽的眼神如寒潭一樣冷冽,凌徽卻沒受影響,反而笑嘻嘻地回了一句,“若喜,老夫醫治殿下有功在身,陛下知道了自然獎賞豐厚——可若是不喜反怒……”。”
“如何?”
“那就要恭喜殿下了。”
灰眸危險地眯起:“喜從何而來?”
凌徽右手擡起放到胸前,朝他行了一個怪模怪樣的禮,配上薛儒的灰白頭髮鬍子,當真是笑容可掬,和藹可親:“喜獲盟友一枚,自然是要恭喜殿下。”
微微彎身,眼眸斜飛時,正遇上辛君承看過來的目光,眼底帶着一縷若有所思、研判的意味。
凌徽也不躲避,泰然自若地任他看着。
失去燭火的屋子,只有窗外灑進一點月光,微暗中,辛君承緩緩收緊了手,身上氣息突然變得凜冽起來。
凌徽立刻敏銳地一偏頭。
耳邊的發亂動了下,左側的臉頰被勁風颳得隱隱作痛。
凌徽拍着心口,不滿的叫喚,“拳腳無眼,殿下說話便說話,若不喜歡我這個盟友,何必動手?”
辛君承眼神很冷,在凌徽滑落之後便道,“薛儒先生若是有心,何不揭下面具,坦誠相待?”
一話冷冷的落下,也不見他如何動作,突然就站在了凌徽身前,與此同時手一翻,目標正是凌徽臉上的面具。
凌徽擡臂格擋。
“老夫有心還是無心,殿下只需要看老夫隻身一人而來便是……”話音未落,凌徽笑容倏地收起,眼神警惕地轉頭望向窗外。
窗外,有細細的風聲。
還不待凌徽辨別隱在風中的具體動靜,後頸猝然一痛。
“辛君承,你個小——”
驚怒錯愕地瞪着辛君承,下一刻人卻栽了下去。
渾然不覺自己的行爲有多卑鄙的辛君承表情很是不屑一顧,薄脣微動,想喚暗衛進來把人弄走,卻想起暗衛前一會已被他遣走。
窗外不速之客已越發接近了,辛君承皺了皺眉,用挑剔和嫌棄的目光打量着腳旁的人片刻,最終還是伸出了手。
修長美好的手拎着凌徽的後領,拽了起來。
砰。
另一隻手揮出一道掌風,隔空拍在不遠處的牆上,那牆咔嚓一聲,顯出了一道一人來高的暗門。
暗門後的地底下有燭光跳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