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凝香、烏木確實都是極昂貴的東西,單獨使用並沒有什麼壞處,只會凸顯出皇家的奢侈。
但若用烏木來承載陰凝香,兩者氣味混在一起,那可就……
落槿、陰凝香、烏木,沒想到皇室背後竟然藏着一個用毒高手,而且居然連皇后也摻和進來了……
呵,這辛君承的日子過得還真是艱險,身處暗礁險灘還能存活至今,辛君承此人也必然不凡。
裴餘一直暗暗打量着凌徽,見她眼中明顯的諷意和暗色,不由驚訝。
便就在他暗自猜疑的時候,一道暗光劃過,匣子從凌徽手中落下,卻不知是不是巧合,落下的位置正對着托盤。
蕭青羽嚇了一跳,手一時沒端穩,托盤晃動了一下,只聽砰的一聲,烏木匣子砸到藥碗的邊沿,黑乎乎的湯藥頓時傾灑了出來。
“啊——”蕭青羽瞪着這一幕,張着嘴,驚愕得不行。
匣子砸到藥碗上,一個翻轉轉出了托盤,陰凝香也從沒有合緊的盒裡蹦躂了出來,眼瞅着就要滾落在地——裴餘臉色一變,猱身而上,就要去搶奪那從烏木匣中飛出的陰凝香。
眼見着一個衝刺就能到手,腳下卻突然打滑了一下。
裴餘驀地睜大眼。
人雖還未站穩,但距離已是極近了,當下顧不得自己歪倒的身形,伸長手就要去接。
而就在他手指堪堪觸上陰凝香,將要握上手的一剎那,原本呆愕住的蕭青羽發出一聲驚呼,丟下托盤也要去接陰凝香,而被他丟開的托盤詭異地撞上裴餘的手臂。
那托盤似乎只是被蕭青羽隨手一丟,但力道卻又快又準,撞得裴餘兩個大旋身方纔站穩。
一陣噼啪作響,藥碗砸落在地,當場碎成片渣。
聲音清脆,直震耳膜。
咣噹咣噹,托盤滾落,打了好幾個轉才安靜了下來。
一切都不過是在眨眼之間發生,周代雲甚至都沒從這一連串的變故中反應過來。
藥香、陰凝香混合的異香盈滿鼻尖,暮色四垂,泗沂院的寢屋外詭異的沉靜了下來。
裴餘捂着尚有餘痛的手腕,緩緩沉下了眼。
藥灑了便灑了,再煎一碗就是,只是陰凝香……
那可是皇后娘娘賞賜的東西,且不說貴不可言了,就怕傳到皇后娘娘那邊不好交代,若是因此牽連到膺王府……
邊上望着這一切的周代雲從錯愕中回神,定睛一看,看見了那躺在一淌不忍直視的湯藥之中浸溼的陰凝香,紅脣忍不住勾起又強制壓下。
瞪着滾進那灑了一地的湯藥堆裡的,曾經稀有而珍貴的陰凝香,蕭青羽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就變成這樣了,神醫,薛儒先生,你你……”爲什麼要拿皇后娘娘的陰凝香,還毀成了這個樣子……
他語無倫次的話音還沒落,就見凌徽無辜的看着他:“不好意思,盒子有點滑,沒拿穩。”她歉然道。
蕭青羽簡直快哭了,連聲音都帶着哭腔,“陰凝香,薛儒先生你毀了陰凝香……”
相比於他的激動,裴餘還算鎮定,只是臉色也不免有些難看。
這樣的指控凌徽當然不認,“青羽小兄弟此言差矣,老夫分明是要還你陰凝香,是你自己沒拿穩托盤,怎麼能怪到老夫頭上?”她嘆了聲氣,“你若端穩,即便老夫手滑,陰凝香就會好端端回到你手上,也就全然沒有後面的一連串發生。”
蕭青羽呆滯了,“我我,你......”
這陰凝香從宮中送來,往日裡他們都是好生的供着,誰知這薛儒竟會拿去看,看也罷了,卻不好好拿着,他心一急手就沒穩住。
等到後面陰凝香掉出托盤的時候,他是想去接,但他沒動呀,也不知怎麼人就撲過去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身隨意動”?
嗚嗚......完蛋了完蛋了——殿下,青羽又給您惹事了......
看着蕭青羽一臉的悲痛欲絕,悔不當初,凌徽多多少少有些過意不去。
她想了想,勸他,“青羽小兄弟,陰凝香固然好,但其中卻摻了不少藥用香料,所謂是藥三分毒,你家殿下身子虛,這些東西還是少用爲妙。至於這藥——”
凌徽的語氣似乎很不屑一提,聽得裴餘頻頻皺眉。
“灑了就灑了吧,不礙事——不過是些調理身體的湯藥,你家殿下這般睡着,料想也服不了,現下剛好可以省了......你既有這閒工夫,倒不如去廚房給他做些易消化的膳食。”
似明白了什麼,裴餘眼皮一跳。
喪着臉的蕭青羽無力地看了凌徽一眼:殿下昏着,薛先生分明知道殿下平常連藥都服不了,膳食怎麼可能吃得下?
到了這地步,裴餘隻能壓下心頭萬般思緒,目光復雜地拱了拱手:“敢問薛先生,殿下他……”
凌徽哦了一聲,“他服了落槿。”
當她輕飄飄的吐出這五個字,院中的周代雲暗暗的竊喜還來不及散去,便凝滯了在了臉上。
裴餘面上劃過一抹果然如是,唯有蕭青羽一臉茫然。
“落槿?那是什麼……”
“先生是說,殿下身中落槿?”沒有讓蕭青羽問完話,裴餘便截過話鋒問道。
起先得到侍衛稟報說請他來泗沂院一趟時,他雖已猜到“殿下”的病或許有了什麼進展,但沒想到居然如此明確……
他故作肅然,“那落槿可是禁藥,固然無毒,只會使人昏睡,等時辰到了就會醒來,而且一般不超過十二個時辰——”話音微頓,“可殿下如今卻昏睡了足足十五天,這該如何解釋?”
凌徽側目看了他一眼,“世人都說落槿無毒,但這也只是針對那些服了小劑量的人而言,若使用足夠多的分量,別說是使人昏睡短短半個月,便是大半年都不在話下。”
蕭青羽聽凌徽這麼一說,顯然大大吃了一驚:“這什麼落槿,竟有這麼厲害?”
凌徽面上無甚表情:“不僅如此,昏睡的時間越長,落槿於人體的傷害就大,若是長久這樣無意識地昏睡下去,神經麻痹的後果便是半身不遂。”
此話一落,蕭青羽一陣倒抽氣,周代雲愴然後退一步,臉色也白了許多:他們、他們並沒有跟她說會這麼嚴重,只是說讓膺王殿下先睡上一段時間……
周代雲想想一陣後怕。
對於落槿的厲害之處,蕭青羽似乎聞所未聞,但周代雲......
凌徽留意着幾人神情,心下略有計較:當她一開始說出落槿二字時,周代雲身形微微顫動,那面上神色流露的不是和蕭青羽一樣的茫然,而是害怕和惶恐......
落槿消逝已有十來年之久,當年風波使得衆人噤若寒蟬,被視作禁藥之後更是少有人提及,所以就連都城中很多負有盛名的從醫之人也並不知曉,周代雲不過一介農戶出身,如何得知?
還有裴餘,他雖是宮門之人,略有聽說也算正常,卻似乎知道得太過詳細了些......
“落槿可是禁藥,怎會被殿下服用?”似是感受到凌徽探看的視線,裴餘微頓之後臉色陰沉了下來,眼中殺意波動。
不知是不是周代雲多疑了,她感覺裴餘在問這句話時彷彿看了她一眼。
那感覺如芒在背,叫她要上前的腳怎麼也邁不開了。
裴餘盯着凌徽,面上是從未有過的正色:“殿下染上風寒,高熱不退之時尚還有一些意識,但自從風寒好了,就一直像現在這般昏睡着。依先生看來,殿下是否就是在那時被人下了落槿?”
見他得知辛君承中了落槿,居然不問如何醫治卻追問自己要緣由,凌徽眼神一深。
若不是他對辛君承漠不關心,便是他其實什麼都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