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宮清寒。月神終日獨坐於一顆蒼老的玉桂之下,遙望着往日摯友被貶的方向。日復一日。
日月星辰,三界六道循天地法則運行於天軌之上。而月宮,早已被衆神遺棄,推離到最黑暗的一方軌道,孤獨的來回往復。
一千年前,破空而來的一道金光穿越了衆神的封印,直奔月宮,凌冽的罡風穿透了月神的心臟,緩緩的墜落在一張雪白的玉牀之上。月神祭起自己的法力,將金光收束在掌心,竟然只是一顆不知道名字的種子。或者,所有的因果糾纏,從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變得不可更改。
月神溫柔的將種子小心的種下,他可以用足夠長的時間,去等待它生根發芽,直至長成參天大樹。一百年,一千年,甚至更久遠的時光。他是神,擁有幾乎了無止境的生命,他會慢慢的等待,不管最終,長出來的是什麼,他都可以看到,觸摸到,感覺到。
在這清泠的月宮,還活着的,或許,就除了他自己,就剩下這一刻不明來歷的種子而已。相依爲命的孤獨,總能讓人從心底去接近,試探。
月神每天都會定時的照料那一顆奇怪的種子。百年時間,匆匆而過。種子卻已然還是種子,不曾發芽,甚至萌芽的跡象也不曾出現。月神已然還是孤獨的等待,等待那一刻的到來。無論是滿月還是殘月,是孤獨還是落寞。
天軌在呼吸間,那麼不經意的就已經開始傾斜,諸天的星斗都慢慢的向着西邊的天際墜落,只剩下孤獨的明月已然高懸在這孤零零的黑暗之中。
月神,已然還是月神。神魔之間,早已經忘記了持續了數十萬年的爭鬥,和平,看似來臨了,卻來得遲了。神也好,魔也好,終究也只是這茫茫時光的囚徒,誰也逃不掉。天人五衰,沒有誰能倖免。包括月神。沒有尊卑,只有衆生平等。
彷彿一夜之間,月宮長滿了新生的樹木,瀰漫着醉人心脾的芬芳。月神知道,這時那一顆神奇的種子,已經在瞬息間內就將蓬勃的生命之力衍生到了整個的宮殿,甚至是整個月宮所在的天軌之上。月神將這種神奇的樹木稱之爲桂樹,或許,是爲了一份遲來的祭奠,祭奠那一顆已經死去的月桂。
桂樹千千萬萬,月神站在中央,身前就是那顆種子當初埋下的地方,一顆透明的種子內,包裹着一個雪白的嬰兒,一個領諸天星辰黯淡無光的美麗嬰兒。
月神小心翼翼的將她挖出來,放置在寒冰玉牀上。引天河之水哺育。
霞光萬丈,桂花在一夜之間盛放在整個的月宮。粉雕玉琢般的嬰兒撐破了阻擋的枷鎖,在耀眼的七彩中悠悠的站起身來。“月神哥哥!”嬰兒奶聲奶氣的呼喚一聲。
月神楞了一下神,溫暖的笑容爬上了面頰。他伸手想要將她拉到身邊仔細瞧瞧,卻被一陣淡藍色的靈力波動推開。她還在成長,是的,在成長,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就是那麼眨眼的時間,就長得幾乎快要和
月神一般的高度。她笑吟吟的望着月神,然後很滿意的用手順順自己的頭髮。將一抹雲霞幻做衣裳。羞紅了雙頰,朝着月神走過去。
百年來,都是他在照顧她,呵護她,陪伴她。而她也知道,他是孤獨的,出了他自己,就只剩下歲月流逝的聲音。已經很久很久不曾離開過月宮,也不曾有任何人來訪。他百年來都一如既往的細心照料着她。而現在,她來了,就換她來陪伴他好了。
四目凝望,無語。
他是神,高高在上,溫柔的笑,一如對待那些虔誠的信仰者。那麼近,卻那麼遠。
他爲她取名叫做桂兒。而她卻只能呼喚他月神大人。或者只是一個轉身的距離,卻已經隔了千山萬水。跨不過,也不敢跨過。即便被放逐,他也已然還是神,驕傲倔強的月神。
桂兒每天,除了養護藉由自己生命之力而來到這個世界的桂樹們,就剩下仰望,仰望茫茫的星河,仰望那宮殿之巔孤獨驕傲的白色背影。自從她試圖去牽他的手被拒絕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站在她面前溫柔的喚她。月宮什麼都可以有,卻唯獨少了一件東西。所以,她得不到,而他給不起。
如果,不是那一場已經算計了數個大劫的棋局終結,或許,這樣彼此疏離,卑微的仰望,就成了她唯一的永恆了吧。桂兒不知道,月神,知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仙宮紀元的最後一個時代,當酒神獲得原諒,迫不及待的奔入月宮,最後的計謀終究還是到了決戰的時刻。一別千年啊。酒神看着千百年不曾改變你容顏的摯友,只是淡然的淺笑,依舊還是那個頂天立地無所畏懼的樣子。
“你來了。”月神不曾回首,他知道,這個時候,會來這裡的,只有那一個人而已。無需回頭,答案已經在心中了。
“我來了。”酒神玩世不恭的迴應一句,“你可以不要再用那張冷臉對着我嗎,真受不了你。”即便是分別千年,即便是千年之中,經受了太多的磨難,他已然還是他,也已然相信面前的這個男人,還是當初那個生死相交的朋友。
“迦離,你不該來。”月神言辭中頗爲不悅,已然不曾回頭看這往日舊友。
“可是我來了”
“你改變不了什麼。我也不能。”
“是麼?我不相信。很想試試看。”酒神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拾起一碰落在地上的桂花,放在鼻尖輕輕的嗅嗅。突然神色鉅變。
“現在你明白了?”月神回過頭,眼神凌冽,如凜冽的冷風。
“已經來不及了,呵呵。”迦離反倒釋懷了。
當桂兒從宮殿走出來,看見外面那個陌生的少年,她只是警惕的看着他,卻不再移動腳步,不再呼喊發聲,只是呼吸急促的站在門口,進退維谷。
“喂,你趕緊下來吧,上面風大,別把你的衣服吹走了就下不來了啊。”迦離擺擺手衝着宮殿頂上的月神調笑道。
桂兒‘撲哧’一聲笑出來,然後緊緊的抿住嘴脣。出了月神,迦離是她見過的第二個生命。並且,不像月神那樣淡漠冰冷,她覺得他是暖的,而月神,月神的暖,她不曾見過。
月神羽毛般幽幽落下,目光已然被鎖定在深邃的夜空,或者更遙遠的地方。
“迦離,已經開始了嗎?”月神的聲音裡竟然包含了那麼一絲的顫抖。千萬年來,見過多少生死,見過多少灰飛煙滅,他從來不曾動容過。而這一次,他卻不能。不止是他,這所有生靈,都只不過是宿命和時光絞殺之下的塵埃。讓他動容的,迦離不明白,也許,月神自己,也不曾明白。
“桂兒。”她欣喜、壓抑、委屈、快樂。茫然的望着他,滿臉淚痕。卻不知道應該怎麼去迴應。
迦離看看月神,再看看桂兒。站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花瓣。看好戲一般的站在一旁。
“主人~”哦,這百年來的疏離,竟然已經陌生如斯。桂兒怯生生的屈膝跪下。
“癡兒~”月神擡擡手,一道緩緩的力量將桂兒扶了起來。
還有十年,不是嗎?那就享受這十年吧。迦離依舊還是玩世不恭的那副表情。
和月神並肩站在宮殿之外的一處峭壁上。迦離拍拍月神的肩,這裡有如此多的極品桂花,那就讓我來給你釀一罈極品的佳釀吧。他永遠都不將那些未來放在心上,心無掛礙。
唯一不明白的是,爲什麼當年冷如冰霜,傲立九天的月神,怎麼就變得如此模棱兩可,心不在焉的樣子了。就算是因爲那件事,也不至於就讓他能如此的吧。千年前,他們早就知道了這個結局,那時候的月神,卻一點不曾將這一切放在心上的啊。
好啊!良久,月神回頭對着迦離點點頭。
我靠,你敢不敢別再耍帥了啊。受不了你了。迦離轉身就走,邊走邊對着背後的月神揮手。
迦離!
迦離停下腳步。月神卻將已經道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沒事。
神經。迦離聳聳肩表示他對這個老朋友的怪異搞得有點不愉快了。
也許,總有一天,你們都會明白,或者你們永遠都不明白,纔是最好,不是嗎?月神悽然的笑笑。而這一切都被站在遠處的桂兒看在眼裡。從她第一眼看見他,她就知道,從他炙熱驚訝的目光中,她就知道,對於他而言,自己的什麼一定有着重大的秘密。以至於他不單沒有對自己明說,就連這個當初心心念的摯友也終究沒有吐露半個字。
無論怎樣,無論什麼,我都要和他站在一起。相信他。桂兒望着月神的背影,默默的握緊自己的拳頭。
在月宮之外的世界,已然開始燃燒。那是一場幾乎將要焚盡三界的劫火。兇猛的烈焰已經在向着無盡的世界蔓延。而三千世界,卻已經是刀兵四起,神魔不分,拼死搏殺。唯有這遠離中心的月宮,依舊還是冷清祥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