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家大門前的路已經擺滿了桌子，車還沒等進巷子，人們已經迎接了出來，七大姑八大姨的圍攏在了車前。
“振東，剛來啊？從太原開回來多長時間？你也不知道找個司機。”
“早知道沒人給你開車，打個電話，讓二外甥去給你開！”
“快進家坐會兒，你爺爺就盼你回來呢。”
“還記得二姨媽不？你現在是越來越帥氣了啊！”
“媳婦呢？雅晴沒回來？”
衆人七嘴八舌的說着，將劉振東迎了進去，老劉家的院子前幾年翻新過，現在已經是煥然一新，門樓比隔壁孫瘸子家足足高出一半，兩扇大銅門更是氣勢十足，院子裡劉振東幾個叔伯早已在等着了。
一進院子四周打招呼聲音不斷的，一眼掃視過去，全都是洋溢着笑容的臉。
“振東回來了啊？”
“快屋裡坐！”
“你爺爺在屋子裡等你呢。”
“好好好！”劉振東顯得意氣奮發，衆人簇擁之下進了屋子裡。
雖是平房，可是裝修闊氣，比起城裡的樓房也絲毫不差，炕上坐着一個八十歲的老頭，體型瘦小，雙目渾濁，身上穿着老壽星的衣服，喉嚨裡發出一陣低沉的聲音。
“振東啊，回來了嘛？爺爺想你了。”
“爺爺，我回來啦！”振東上去一把握着爺爺的手，說道：“今天給您過壽，都來了，村子裡大辦一場，晚上還有對臺戲呢。”
“好啊，真好啊，有你這麼個孫子，我這輩子是值了。”老爺子又講起了劉振東小時候的事情。
只有劉振東知道，自己小時候爺爺可並不待見，反而是其他幾個孫子特別喜愛，人嘛，一有錢了，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劉振東自從發了財，也很樂意享受這些，這個屋子裡站滿了人，滿屋子的人情世故。
隔壁院子裡雜草叢生，房子刻滿了歲月的痕跡，就像是一個垂死之人似的，隨着夜幕降臨，老劉家燈火通明，隔壁黯淡無光。
炕上躺着一個乾瘦的老頭，屋子裡顯得有些陰冷，孫瘸子聽見了隔壁的聲音，可是他動彈不得，只能眼巴巴的透過窗戶看着外面明亮的月亮。
“砰！”
煙花彈沖天而起，在夜空中留下一道長長的尾焰，接着在黑暗之中綻放，照亮整個夜空。
孫瘸子渾濁的眼神之中，那道煙花綻放的格外豔麗，他好像完成了自己最後的願望一般，躺在炕上一動不動。
這一夜，整個村子有了夜生活，十里八村的人坐着三輪車、摩托車往這邊趕，幾家戲臺唱着對臺戲，好不熱鬧。
鄉村的寧靜被攪了個稀巴爛，連落在枝頭休息的烏鴉都在咒罵着。
次日，天色矇矇亮，就聽見一聲疾呼打破了清晨。
“孫瘸子走啦！孫瘸子走啦！”
隨着太陽初升，孫瘸子離去的消息已經傳遍了這不大的村子，對於孫瘸子的離去，大家並沒有感到驚訝，他無兒無女，身體又不方便，活到今天已經是極限了。
劉振東起牀後洗漱了一番，準備去拜壽，房門被人敲開，進門後說道：“孫瘸子死了。”
“孫...孫瘸子？”
這個名字直擊劉振東的靈魂，那個曾經幫助過他的人，早已被他遺忘在了腦海中，現在猛的提起，他就像是雷擊一般呆立在了當場。
“我.....我去看看！”劉振東顯得有些慌亂，或許是忽然面對良心的拷問，一時間沒個答案。
隔壁院子門口已經圍滿了人，孫瘸子爲人厚實，誰家有個困難都會幫忙，現在無兒無女，自然需要大家幫忙料理後事。
“大家讓一下，振東來了。”
站在院子裡的一個大娘，看到劉振東探進頭來，冷哼一聲道：“一牆之隔，也假惺惺的來看。”
這句話進了劉振東的耳朵了，平日裡聽慣了恭維，這話顯得是那麼刺耳。
他想反駁，可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想進去看看，塵封在內心深處的往事被徹底打開。
“別進去了，死人換衣服有啥好看的，活着的時候也沒見你看看，回去給你爺過壽吧。”
“就是啊，來這找晦氣！”
劉振東僵在當地，深吸一口氣道：“他幫過我。”
“你還知道他幫過你？沒有當年他資助你，村裡人東拼西湊，你能有今天？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行啦，你少說兩句。”
“我今天就得說出來，當年拿錢上大學的時候，那叫一個感恩戴德，娶了城裡媳婦，有錢了，回來過幾次啊？我們這些村裡人可配不上你。”
這些話像一根根鋼針一般紮在了劉振東心裡，他當年也想回來，可是娶了雅晴這個城裡姑娘，可能是因爲那脆弱的自尊心，他拼了命的想把自己和農村這兩個字撇開。
屋子裡走出來一箇中年男人，朝着大家道：“都出去吧，一會兒棺材來了，避諱！”
衆人紛紛往外走，劉振東有些木然的走了出來，除了剛纔那位，沒有人說他的不是，只是大家看向他的眼神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感覺。
劉振東第一次察覺出，在村子裡自己沒想象中的那麼受歡迎。
出了門，二伯看到劉振東，急忙道：“死人有什麼好看的，啥熱鬧都湊，快去給你爺爺祝壽去。”
二伯說着話拍打着劉振東的衣服。
“我是不是對不住他？”劉振東問道。
“什麼對住，對不住的，多少年前的事兒，當年的五十塊錢，現在給他燒五百塊錢的紙，行了吧？”二伯輕飄飄的說道。
劉振東只是覺得心頭堵得慌，回過頭朝着那破舊的院子看了一眼，被二伯拉扯着回了自家院子。
院子裡鞭炮聲，鑼鼓聲不斷，老爺子坐在院子正當中，下面是一衆兒子、孫子、外甥紛紛上前祝壽，好不熱鬧。
一天的忙活，夜幕悄悄降臨，晚上劉振東喝了不少酒，呆呆的坐在院子裡，隔壁的孫瘸子已經下葬，只有一副薄棺材，什麼都沒有。
點着一根菸，夏天的夜風吹的人有幾分舒爽，他身邊坐着幾個同輩，話語中滿是討好。
“村裡人是不是都看不起我啊？”劉振東低聲道。
“啊？”
“怎麼可能？就是有幾戶窮鬼，佔不到便宜亂嚼舌根子，你別聽他們瞎說。”
“就是啊，誰說的，我現在找他去。”
“我確實富起來了，可是對村子卻沒什麼改變，連曾經幫過我的孫瘸子，我都沒有回饋過他什麼。”劉振東自言自語的說着。
“別想太多了，哥，你能富起來，那是你有本事，沒本事還想發財，那幫窮鬼瘋了吧，咱的錢也不是偷，更不是搶的。”
“對啊，你琢磨這個幹啥？”
劉振東不說話了，看着天上的繁星，耳邊是蟲鳴聲，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見過星星了，這一刻格外的安靜。
他覺得自己人生好像丟失了什麼，拼了命的想把農村兩個字從自己身上扣下去，僞裝成城裡人，僞裝成上流社會。
當年他走出這個山村的時候，心中曾立下雄心壯志，一定不會辜負村裡人的期望，總有一天他會把這滴水之恩，涌泉相報。
然而，滴水終究是枯竭了。
“你們說，人可以背叛一些誓言嘛？”劉振東朝着他們幾個問道。
“什麼？振東，喝多了吧，快點回去睡吧。”
“我沒喝多，讓我坐一會兒吧。”
這一夜他坐在院子裡一直到深夜，不斷的在問自己，若是當年那個窮困的自己看見現在這個富貴的自己，是否會上來抽自己兩巴掌？
或許心中有了這個想法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答案。
連着幾天的時間，老劉家都熱鬧非凡，大壽終於過完了，半坡村也恢復了安寧，劉振東該返程了。
開車從村子走的時候，劉振東能夠明顯感覺到不一樣，大家看他的眼神，諷刺極了。
回去的路上把音樂開到最大，降下車窗，任由疾呼而來的狂風吹打在臉上，劉振東的腦子裡不斷的出現一個念頭，他應該去履行當年的誓言。
將車子停好，劉振東上了樓，打開家門，雅晴坐在客廳裡看電視，頭也不回的說道：“回來了啊？”
“回來了。”劉振東沉悶道。
“回村光宗耀祖去了，怎麼還不高興了呢？”雅晴回過頭道：“哎，我跟你說啊，轉型房地產這事兒可定了。”
“定什麼？我又不懂房地產，你懂房地產啊？”劉振東急了，鞋子都來不及換，走上前道：“你跟我商量了嘛？就把這事兒定下來了。”
“商量什麼？我已經跟洪總簽訂了一份兒意向書，跟着他做就好了。”雅晴很是自然道。
“你能尊重我一下嘛？”劉振東有些惱怒，喝道：“跟我商量，我是公司董事長！”
“董事長怎麼了？你衝我發什麼邪火兒？咋地，回村沒耀武揚威夠啊？”雅晴站起身朝着劉振東喝道。
“這是我的企業！我說了算，我做主的！！”
“你說了算？沒有我家你算什麼？不就是一個農村飛出來的土鳳凰罷了。”
“你！！！”
劉振東面色羞紅，整個人惱羞成怒，擡起手就是一耳光打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