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名》雲:“錦,金也。”
如今林鈺看着面前一層層小心安置的數十匹錦緞,心裡便是這句話。
寸錦寸金啊。
正如當年林鈺向賈老闆承諾的那樣,綢緞上的花紋別無二致。無論是那荷花出水的姿態,還是周邊淺淺的水紋,都被織造得一模一樣,挑不出差別。
她身邊的陳管事從進來這間庫房就開始揉眼睛了,似乎被這些綢緞閃得睜不開眼。林輕盈邊看邊嘆息道:“我以後沒有用了吧姐姐。”
林鈺手裡端着杯溫水,笑着斥責:“接下來纔是你出力的時候了。二月二十五之前,三百件成衣一件不少,全部要做出來。”
既然已經織出這麼多,就不用等全部織出來才做。
“長姐放心,”林輕盈輕輕撫上緞面,笑了,“圖樣和裁剪尺寸早就做好了,就等這綢緞織好呢。”
一邊說,一邊抱上一匹,轉身便朝繡坊走去。
倒是個乾脆利落的性子。
沒多久,織錦坊那裡又做出來幾匹,蘇方回親自把那綢緞送過來。看到林鈺和陳管事站在織架旁閒聊,淡淡道:“怎麼樣?”
陳管事面色發紅,看向蘇方回,目光灼灼道:“蘇師傅此神技,可力壓蜀錦,在史書上留下一筆。”
蘇方回淡淡一笑,臉上幾分倨傲,目光看向林鈺。
像是在等一個讚揚。
林鈺一笑,果斷道:“漲工錢!”
蘇方回嘴角一勾,“再漲下去,你可就用不起我了。”
蘇方回的工錢都是直接交給姐姐,自林鈺把他姐姐安置在林府後,賬房便會指派丫頭親自把工錢交到他姐姐手裡。這幾個月,的確漲了不少。
“用得起,”林鈺指了指滿屋的綢緞,“咱們就等三月三,在京城一舉揚名了。”
陳管事連連點頭,忽的想起了什麼,疑惑道:“聽說魏氏的二少爺,把生意都交給兄長,要去京城了。”
“去京城做什麼?”蘇方回神色微動,問道。
“不知道,”陳管事捋須嘆氣,“昨日裡跟魏氏商行的朋友喝酒,對方連連嘆氣。說魏二少爺實乃良主,大少爺向來不怎麼管生意,如今接手生意,辛苦的都是他們這些下人。他擔心今年的日子不會好過了。”
蘇方回嗤笑一聲,“有什麼的,做下人的,自然是爲主家分憂。難不成所有的事都讓東家攬了嗎?”
陳管事點頭稱是。
林鈺看了看外面略陰沉的天,說道:“聽說京城不易居,不知道魏少爺去了會怎麼樣。”看向陳管事道:“去打聽一下他什麼時候走,我去送送。”
話音剛落,門外的芳桐打了簾子進來,手裡拿着張墨綠色的名帖,看向林鈺道:“小姐,魏二少爺遞了這個過來,問可否一見。”
“剛還說要送送呢,來得真是巧。”陳管事笑道。芳桐會意,忙轉身出去了。
自從上次在洛陽身處險境時遇到魏青崖,陳管事便對他頗有好感。如今聽說他來,也沒有避諱,跟着林鈺便迎了出去。
只有蘇方回留在庫房,沒有動身。
魏青崖身穿淡青色交領窄袖上衣,上衣垂至膝上,深色束褲被騎馬靴包裹,頭上更是戴着防寒的渾脫氈帽。這是出行的裝束了。
“今日就要走嗎?”三人安坐亭中,芳桐倒上熱茶,林鈺寒暄道。
“是,”魏青崖微微一笑,“馬車就在門外。”
竟然這麼急。那麼在即將出城的時候來訪,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林鈺露出探尋的目光。
“我忘了把這個給你。”魏青崖說着,從腰帶上解下來一塊玉牌。“都畿道商會的會長,我答應過你的。”
林鈺接過那塊玉牌,看了一眼,遞給陳管事。
“所以是會長咯?”她笑道。
當初她曾經跟魏青崖談條件,說如果要她加入,就給她個會長做做。河南道一府二十九州,都畿道商會卻只有十名會長。皆是世代做生意豪商望族。魏氏在那裡面,都算不上有錢。更別提林氏。
所以她當時也就是開個玩笑,沒想到魏青崖竟然做到了。
陳管事接過玉牌左看右看,一時間不肯相信這是真的。
“魏少爺把你們魏家的玉牌讓給我們了?”他這麼問道。
“沒有,魏氏的交給兄長了。”魏青崖溫和道:“算是謝你對魏氏手下留情的恩情。”
陳管事一時間有些迷惑,什麼時候對魏氏手下留情了?
他的確聽林鈺說解藥是從魏氏那裡拿到的。這麼說,林氏沒有去官府狀告魏氏投毒,的確是恩情一件。
可林鈺知道他說的不是這個。
他說的是林鈺知道魏氏要私自開挖鹽礦,卻沒有報官。
“這個不用謝的,”林鈺端着茶盞笑道:“我不是換了解藥嘛。”
魏青崖也笑了。他皮膚白皙,眼眉間有種溫潤的俊朗。此時眼睛看着林鈺,忽然笑起來,如春風化雨,讓人心肺舒展。
陳管事不由得一楞。是不是,該讓東家跟這位少爺獨處片刻呢。
“我送送你吧。”林鈺卻忽的起身道:“時候不早了,要是想在天黑前趕到最近的官驛,就不能耽擱了。”
“好。”魏青崖也跟着起身。
“那個,我還有事,就在此跟魏少爺別過。咱們後會有期。”陳管事拱手道。
魏青崖的馬車果然就停在林氏綢緞莊外面。馬車旁立着一個小廝,車後簇擁着十幾個精壯護衛。這些人都一人雙馬,配備兵器。車伕看到他們出來,忙躬身等魏青崖上車。
魏青崖卻沒有動,只是向城門方向走去。
一干隨從只得遠遠跟隨。
他們就這麼從綢緞莊走到城門口。路上不時有人笑着看過來,也有認識魏青崖的笑着打趣:“真是郎才女貌啊。”
“這是魏少爺待聘的小娘子嗎?”
魏青崖有時點點頭,有時搖搖頭。林鈺跟在他身邊,倒是神情自若,沒有半分拘謹。
“勞你送我,幾乎被人看殺了。”到得城門,魏青崖止步道。雖然語含歉意,但看他的神色,卻似乎很開心。
“他們說什麼,跟我有什麼干係。”林鈺一笑,“此去多加小心。”又叮囑一句。
芳桐也已經帶着林氏的馬車跟過來。林鈺屈膝一禮,跟魏青崖就此別過。
雖然此去京城,更像是爲了逃脫魏氏的牢籠。然而總比半死不活,像前世那樣困死家中的好。
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