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李律沒有靠前近戰。
他甚至都沒有從腰上皮扣裡拔出長刀。
他站在林鈺身邊,手裡握着一把箭。
很尋常的一把箭。黃楊木做弓,弦又細又軟,箭也尋常,又黑又短,似乎是從哪個兵士手上借來的。寒酸的很。
然而他上前一步,站在一處無遮無擋的空地上,擡臂搭箭拉弓。
那一瞬間,天地間所有的力量似乎都匯聚在這一人手裡。
弓箭拉滿,連發十箭。
第一箭發出時,一個正一刀砍向一名護衛的死士捂着脖子倒下去。
第二箭發出時,一個侍衛胳膊下一涼,一根箭穿過他腋窩下的縫隙,釘入他身前死士的肚腹。
第三箭發出時,密林中嗷叫一聲,一個死士抱着一把弩弓從樹梢跌落下去。
第四箭……
第五箭……
……
林鈺看得眼花繚亂,轉眼間對方死了數人。中箭沒有死的,被護衛或者侍衛補上一刀,瞬間便不動了。
她不由得悄悄朝着李律豎了豎大拇指。
“厲害!”林鈺比了個口型。因爲箭矢用完,丟了弓弩的李律恰巧看到,衝着她笑了笑。
這笑幾分自得,幾分豪氣。
原來他在戰場上是這個樣子的嗎?
甘做誘餌也要引敵人出現,輕笑間便取人性命。
林鈺抿了抿嘴,在終於熄滅的馬車旁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朝着死士的方向掏出弓弩。
然而她一根箭也沒有射出。
李律囂張無畏的箭雨終於引得大波死士朝着這邊奔來,雖然有護衛攔截,還是有幾個已經近前。
小葵哭叫着大喊一聲,似恐懼般瑟縮在林鈺腳邊。
林鈺一腳踢在她的臉上。
“不要叫!”
然而這叫聲已經暴露了她們的位置,除了大多數人奔向李律,也有三五個朝着她這邊襲來。
“老夫跟你們拼了!”或許出於照顧婦孺的豪情,慌亂間不遠處的墨大夫拿起一根被燒斷的棍子便跳了出來。林鈺大叫了一聲不好,隨即提起弓弩,朝着靠近墨大夫的一個死士釘了一箭。
很準。
她一直有練習蘇方回送給她的弩弓。
就是爲了有一日,可以手刃仇敵。
弩弓的力道雖然震得她的虎口連帶着胸前都一起發麻了一陣,但是那死士肩膀被力度過大的弩箭洞穿。他步子只是一頓,便把刀換在左手上,朝着墨大夫砍去。
緊急時分,還是侍衛統領趕到,擋住了這一刀。
墨大夫滿頭大汗,打着冷戰被侍衛統領一把按在了馬車底。
“你也進去!”統領朝小珠命令道,接着站在林鈺身旁,再不肯離去。
林鈺幾分疑惑,或許不僅僅是魏青崖的護衛,就連禁軍,都是得了命令,要保護她的。
一時間她心裡幾分慶幸。
由於突然遇襲一時間有些慌亂的護衛和侍衛終於布好陣型,護住正中心的林鈺和墨大夫幾人,由內向外,發動攻擊。
死士那邊人多,幾乎是三人對一人,跟李律這邊的護衛廝纏。但是即使是這樣,他們也沒有討到什麼便宜。
忽的從林中更遠處,傳來一聲低吟。
那低吟用不成調的語氣,緩緩而來,急急而退。
隨着這一聲低吟,衆人發現本來就不大的雨竟然已經停了。
接着那些死士們像是聽懂了什麼,一個個退後幾步,伸手從懷中拿出什麼東西,套在了頭上。
如羊皮面罩,只不過上面留了個孔出氣。
除了幾個被魏青崖的護衛纏着根本退不出去的死士,大多數死士都戴上了面罩,一步一步後退。竟是像要退回林子去。
侍衛們還沒有弄懂是發生了什麼,魏青崖的一個護衛忽的道:“快用布遮面,對方要放毒蜂!”
“來不及了!”李律忽的道,“向山下跑!不要回頭!帶上墨大夫!”
向山下跑?
把身後空門留給死士嗎?
侍衛們來不及思考,只是依照慣性按照李律的命令,朝山下逃去。
一個護衛更是一把扛起墨大夫,一個護衛拉住婢女小珠,朝着山下死命飛奔起來。
身後鋪天蓋地嗡嗡聲響,對方果然是放出了毒蜂!
而那些死士,也沒有一個人追擊逃走的護衛和侍衛。
因爲李律沒有走。
不僅僅是李律,文安縣主林鈺和她的小婢女小葵都沒有走。
她們被李律拉着向着跟兵士相反的方向,向着山上跑去。
發覺異動的侍衛已經來不及回頭,有的要回頭的,被李律的親隨一腳踹在地上,大罵道:“你要抗命嗎?”
只有魏青崖的護衛,不顧身旁的侍衛,朝着坡上,朝着密密麻麻的毒蜂衝了上去。
他們以布敷面,迅速揮動手裡的刀劍抵擋毒蜂,可是縱使他們速度很快,等到了坡上平臺,也看不到任何人了。
林鈺呢?
肅王呢?
護衛們各個神情驚恐。
毒蜂已經褪去,山坡上除了幾十具死士的屍體,空無一人。
……
……
其實也沒有很久。
就在毒蜂自林中飛來,李律拉住林鈺跑到平臺邊角時,婢女小葵忽的跌倒了。
她穿着長裙,許是跑的急了,跌倒的時候還拉住了林鈺,帶得林鈺一個踉蹌,也差點摔下去。
於此同時,那些毒蜂已經撲面而來。
許是因爲小葵在低處,毒蜂朝着站着的林鈺和李律團團圍過來。
林鈺手裡是弩弓,對這些小東西毫無辦法。
幸好李律手裡有刀,一面迅速揮動着斬殺撲來的毒蜂,一面拉着林鈺往後。
毒蜂鋪天蓋地,幾乎遮擋了全部的視線。
就在此時,遠處箭矢破空聲傳來,李律下意識拉着林鈺一退。
噗噗
腳下砂石稀鬆,李律帶着林鈺從平臺高處直直朝下跌落而去。
那是一個陡崖。
不高,也就十丈左右。
可怕的是,陡崖下有一條河。
護衛們上來平臺的時候,之所以找不到那些活着的死士。是因爲那些死士已經繞路跑到河流沿岸,在細細搜尋。
“看!”一個死士揭開頭上的羊皮套,指着不遠處迅速隨水流沖走的兩團黑色的人影。
“那是不是?果然是死掉了!”
“能不死嗎?”一個死士頭目冷眼看着河中面目朝下,浮浮沉沉飄下去的一男一女兩個影子,“那男人女人都不會水。”
“好了,回去覆命吧。”出聲的是個女孩子。
個子不大,正是肅王府的婢女小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