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綢緞莊的高掌櫃正在喝粥。
泡了一晚的百合綠豆,配上義陽大米熬了一早上,軟糯可口,對症這幾日忙亂後全身的焦灼感。
是降火的好湯羹。
可算是清淨了啊。他在心裡嘆息了一句。
街面上乾乾淨淨,耳邊再沒有爭相搶奪的嘈雜聲。
這也臘月了,下一次熱鬧應該是小年夜的鞭炮了。
粥還有些燙,高掌櫃舀了一勺吹了吹,剛要往嘴裡送,就聽到街面上傳來跑動聲。
櫃檯夥計推門稟報:“掌櫃掌櫃!街上的人又多起來了啊!”
高掌櫃眉頭微鎖,把勺子放回去,沉聲問道:“怎麼回事,昨天不是就說過了,咱們的綢緞快賣完了,五日期限已到,今日開始恢復原價嗎?”
夥計又跑出去,旋即又慌里慌張跑回來,面露喜色:“掌櫃的,是我看錯了。不是圍我們,都往廣順街去了。”
“廣順街,”高掌櫃把這地名在嘴裡砸吧半刻,道:“是林氏,肯定是林氏要整什麼幺蛾子。快去問。”
那夥計跑出去,門簾打開,正撞上一個小廝。
夥計開口就準備喝罵,見這人正是伺候魏書堯的,忙低下頭道歉。
來人沒有理他,徑直找到高掌櫃,開口便道:“少爺讓我告訴你,林氏綢緞莊在出高價收購咱們賣出去的貨品。”
“什麼?”
高掌櫃一口粥沒有嚥下去,卡在嗓子裡咳嗽兩聲。
那一種焦灼感,又來了。
……
……
葉城的百姓又在林氏的三個鋪子前排起了長隊。
最先來的一批,還有些懷疑消息的真假。直到店夥計驗看了綢緞,利索地支出來兩倍於自己之前的買價後,才歡呼起來。
歡呼聲往後傳去,雖然聽不清前面的人說些什麼,但是大家看那神態語氣,都知道是事情辦成了,這林氏果然是在高價回收他們手裡的綢緞了。
第一天來的人都是之前湊熱鬧去搶購的,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講可有可無。現在竟然轉眼間就賺了錢了,無不歡天喜地,認爲自己撿到了大便宜。
相比低價買來貨品,顯然賺到錢的誘惑力更大。
到了第二日,便有人把原本就有大用處的綢緞也拿來賣。
林氏綢緞莊外羣情鼎沸,之前買的少的捶胸頓足。
買的多的自然歡天喜地。
北街的一條巷子深處,正有人家在爭論什麼。
男子雙手抓住母親手中的綢緞,急道:“娘,這不是給我娶媳婦用的嗎?”
婦人一把搶過來,“你又不是娶千金小姐,哪裡用的了這麼多。我給你留了兩匹。”
“要去換多少錢啊你連媳婦都不要了。”男人爭不過,滿臉的不情願。
“兩倍!兩倍啊!昨天的五兩銀子,今天就變成了十五兩!隔壁三丫頭嫁衣都不做了,要換了銀子買首飾添嫁妝呢。”
男人躊躇一刻,狠狠心道:“娘,都賣了吧!”
就這樣,林氏綢緞莊所屬的三個街心鋪子,熙熙攘攘熱鬧起來。一條條長龍再次排起,足足鬧騰了三四天才結束。
因爲購銷畢竟不同,需要驗貨,需要覈定原本的價款。持着魏氏綢緞莊的銷貨憑據的,直接收了緞子加倍付款。沒有憑據的,都由小夥計們細細驗貨,有亂線的、缺損的一概不收。
好在大家都是剛得了這貨品,細心養護之下,沒有幾個會被挑揀淘汰的。
林氏綢緞莊外喜氣洋洋。
待到第四天上,綢緞莊把門的夥計讓進來一個頭戴帽兜遮擋住形容的中年人。這人穿戴華貴,舉止有禮,推開茶室的門略一施禮。方掌櫃忙把他扶起來,問道:“門口這麼多人,行走多有不便。葉老闆有事讓夥計們傳達就好,何必親自跑一趟。”
這正是葉城另幾家綢緞莊中的豐錦綢緞莊東家葉老闆。
葉氏雖然跟林氏一樣,做着綢緞絲帛買賣,但是卻並沒有積怨,兩家關係還不錯。林老爺當初急病去世,葉氏也曾備了厚禮前往弔唁。
方掌櫃知道這些,所以招待的禮數非常周到。
葉老闆取下帽兜,露出略微憔悴的面容來。他五十來歲,身體保養得還好,只是眉目間總有憂色。
“我想見見林小老闆。”他開門見山道。
方掌櫃並不探究原因,立刻吩咐了夥計去請。一邊跟葉老闆客氣道:“我家東家年齡小,喜歡我們喊她林小姐。”
“哦,”葉老闆點頭,接過方掌櫃遞過來的熱茶,潤了潤口,“外面實在熱鬧的很。”
“是啊,”方掌櫃面有得色,“因爲我這廣順街街面寬,距離衙門又近,秩序好,大家都挑了我這裡來兌銀子。”
竟然把收綢緞說成兌銀子。
可不是兌銀子嘛,三天漲出天價利息的銀子。
葉老闆鎖着眉頭,問道:“不知林小姐此爲何意。”
方掌櫃神情閃爍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做下人的,只是聽命行事。東家爲了這次的事,週轉來不少銀子。想必事關重大。”
方掌櫃是真的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當初林老爺的心腹陳管事,已經吃了他一包的養心丸了。
他正在考慮要不要騙他說自己的藥已經吃完了。
這速度可消耗不起啊。
“哦,哦。”葉老闆點頭,不再追問。
兩人又寒暄了幾盞茶的功夫,林鈺就到了。
她依着晚輩的禮數屈膝行禮,葉老闆眉心的憂色便淡了幾分。
“林小姐才一接手林氏綢緞莊,就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葉某看不明白,不得不來請教啊。”葉老闆拱了拱手。
林鈺一笑,坦然道:“不敢。”揮手屏退了左右僕從丫頭。
方掌櫃猶豫了一下,賴着沒有走。
或許可以聽出些消息,一解陳管事的心病。那老東西就不用蹭吃自己的藥了呢。
“林鈺才接手綢緞莊,實在不善經營,惹出這動靜,讓葉家跟着揪心了。”林鈺神情溫潤,說的話裡有歉意,神色裡卻一如往常。
“不會,”葉老闆道:“整出大動靜的是魏氏,林氏倒像是收拾爛攤子的。畢竟老百姓手裡的綢緞又被收上來,以後有了需求,其他綢緞莊還會有些活路。只是,你這一番,葉某頭腦粗淺,實在是看不懂啊。”
“不必看懂,”許是面對長輩,林鈺神情乖巧,“我這麼做,只是因爲我知道,市面上將有綢緞的大需求罷了。而我這樣高價購買綢緞,只不過是把握行情,人取我予罷了。”
葉老闆心中咯噔一聲。
原本以爲這小姑娘會遮攔一下就搪塞過去了,沒想到這麼容易就告訴他原因了。
林鈺端起案上的茶杯,吹了吹熱氣,等葉老闆平復情緒。
“那……”葉老闆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那我們就做筆交易吧。”林鈺擡起頭來,神情含笑,聲音清雅。
方掌櫃的心揪了起來,下意識摸了摸衣襟內護心丸的袋子。
這東家說話辦事讓人猝不及防,怪不得陳管事蹭自己的丸藥呢。
得再多做些。
他心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