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旁不過兩裡地,便是這一處密林。
魏青崖的手撫過一塊樹皮,這是一棵槐樹。齊人高的地方被削掉了巴掌大的一塊樹皮,上面隱隱一點血跡。
這裡的血跡倒是多見。樹上的、地上的、青草上的。
如屠夫的殺戮場,可以想象經歷了多少惡戰。
可是看不見的,是屍體。
接到消息不久他們便趕到這裡,可是入目卻只有血跡,沒有人。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戰場便被清理得乾乾淨淨,毫無蛛絲馬跡。要麼,是刺客厲害,要麼,是擄走林鈺的人厲害。
“確定林小姐也在嗎?”魏青崖沉聲問道。
連日旅途奔波,他看起來有幾分憔悴。可是眸子裡卻隱隱透着厲色,讓人不由得膽怯。
身後的行霜上前一步,肅然道:“信使的確見有一輛馬車在此處遇襲,說馬車上有女子。但是具體是什麼人,他也只是推測。”
雖然只是推測,魏青崖也不願意放過哪怕一點可能。
自進入汴州境內,他便留心每一個細節。
“後來呢?”
“信使躲在遠處,只看到馬車被火引燃,驚馬帶着着火的車駕逃離。後來一名男子追了出去,車馬過快,信使沒有追到。”
“那名女子呢?”魏青崖道。
行霜搖了搖頭,“信使沒有跟到。”
“這裡的刺客呢?”魏青崖眉心一抹憂色。
“男子追出去之前,已經把他們殺光了。至於誰清理的戰場,信使並不知道。”行霜滿臉愧色。
一連幾個不知道。
他們還是第一次這麼失敗。
自從跟着少爺,整個河南道都被佈下消息網。無論是商場上的消息,還是官府裡的消息,這些信使百多人,打聽起來向來準確,從不失誤。
可是現在一問三不知,真是十分丟臉。
魏青崖沒有再問,擡頭看了看南邊,淡淡道:“前面不遠,便是今夜拿司馬倫交換林小姐的地方。”
行霜應了聲是。
“那旁邊,應該有一個小鎮。”
行霜再次點頭。
能回答上問題的感覺很好。
“那麼他們,很可能在小鎮上。”魏青崖說完利落爬上馬背,“去搜!”
“是!”他身後十多名護衛齊聲應聲。
……
……
林鈺在水桶旁等了一會兒,看水差不多涼了,用手指戳了戳肅王。
見他醒來,指了指牀。
肅王原本沉在睡夢中安寧的神情忽的肅容看向她,旋即似乎明白了什麼,臉上凝重的表情逐漸化開,接着嘩啦一聲帶着水花便站了起來。
林鈺大叫一聲便逃到屏風後面。
過了一會兒,她試探着道:“喂,福旺,既然我沒有必要再逃走,你便開開恩,給我另訂一間房洗漱唄。”
“之前要我答應你的,便是這件事?”肅王在屏風後收拾妥當,趴在牀上道。
林鈺哼了一聲:“不是。”便擡腳去招呼掌櫃給她另安置一間房。
洗漱停當,拿出之前在小鎮買的成衣。雖然模樣簡單,顏色素淨,但是乾淨妥帖。
她出門時原本是男裝,頭上沒有什麼墜飾。這幾日換成女裝,更是簡單。
夥計把飯送進小屋,林鈺吃了。看天色漸漸變暗,肅王還沒有出來。她敲了敲門,沒有聲音。
“福旺”林鈺在門口輕輕喊。
不等她喊第二聲,門豁然洞開。肅王站在門口,皺眉一刻。
“不要叫我福旺,你這樣,按律可以殺頭。”他已經穿戴整齊,仍然是黑色的衣裝,頭髮簡單挽起,正適合夜行。
稱呼當今皇帝陛下的弟弟福旺,的確可以殺頭。
“但是這裡,不適合稱呼您殿下吧。”林鈺撇撇嘴,自顧自下樓去。
“你可以稱呼我老爺啊,少爺也成,就是你們小老百姓稱呼主子的。”肅王跟在她身後,似乎心情不錯。
“我們小老百姓。”林鈺重複了一句這話,“最不喜歡的,便是巴結人了。”
“皇族權貴也無所謂嗎?”
“那要看怎樣的權貴,有的時候面上跪地問安,心裡是一百個不屑。”
“呵。”肅王道。
兩人鬥嘴到門口,小夥計上前來,手裡捧着一塊銀子,心驚膽戰道:“小的沒有辦好事,沒有買到馬車。”
“怎麼回事?”林鈺問道。
“城裡的馬車被汴州府徵用了,尋不到賣主。”小夥計老老實實道,神情裡幾分不甘。
都怪汴州府,好好的強行徵用馬車,使得他錯過了一筆買賣。
“無妨,”肅王道,“去買匹馬來,騎馬也好。”
小夥計更添沮喪,“馬也買不到了。”
肅王眉頭微蹙,轉身看向林鈺,“那麼,你是跑着去,還是跟本王同乘一馬?”
林鈺低頭看了看自己剛換的衣服,毫不遲疑道:“自然是跟福旺少爺同乘一匹。”
同乘一匹,林鈺在前,肅王在後。
“爲什麼我駕馬?”林鈺問,“我騎術並不好。”
“不好沒關係,”肅王淡淡道,“就怕你在我身後,沒事戳我傷口。”
原來他知道啊。
林鈺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街市很小,然而幾點燈光搖曳,頗有些韻味。
時候還早,肅王似乎不怎麼着急。兩人騎在馬上,緩緩走過集市。
“多好了,”林鈺輕聲讚歎,“這麼平安喜樂,不是人人所想所願嗎?”
肅王在她身後嗯了一聲。
林鈺又道:“所以,如果有一日,你要想得到某個東西,代價是烽火狼煙、百姓難安,你會去做嗎?”
“什麼意思?”肅王淡淡道。
“身爲守邊王侯,你會謀反嗎?”林鈺思慮片刻,還是問出了這句話。她聲音不大,但是卻如萬鈞之力敲擊過去。
她沒有回頭,但是感覺到肅王身子一僵。
四周的空氣都冷上幾分。
似乎過了很久,肅王才淡淡道:“原來你數次想要殺我,都是因爲覺得我會謀反嗎?”
“你會嗎?”林鈺回過頭去,看定他的眸子。
燈光映照下,肅王的神情幾分木然,幾分冷冽,他眼角的傷疤更添了幾分厲色。
她一直想問他這句話,從汴州城再一次相遇,到他擄她到此處的這兩日。
你會反嗎?
你會視百姓的生命如兒戲嗎?
你會踏過萬千將士的枯骨,只爲得到帝王之尊的身份嗎?
就像自己前世知道的肅王那樣。
熒惑守心。
是爲大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