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只覺得窗外陽光大作,照的屋裡頭亮堂堂的,不禁問道:“怎麼這會子才叫我,這都什麼時辰了,該晚了請安了。”
小紅燕兒都笑了起來,小紅道:“外頭下雪了,可不映得屋裡亮堂着?”
雪雁忙坐起來,穿上燕兒送過來的衣裳,走到窗邊往外頭看,果然外頭已經積了雪。她笑道:“今年這雪倒是來的早,什麼時節了?”
燕兒去翻了翻黃曆笑道:“差不離了,再過幾天就是小雪,這提早下雪也是有的。我瞧着今年冬天只怕要比往年冷些,這新大毛的大氅還沒拿出來曬,只怕有股子皮料臊味呢。”
小紅笑道:“這不打緊,小姐夏天的時候,太太那兒不是送了六件大氅,六件小毛夾襖過來?我見你那時候已經曬過了,想必現在拿出來味兒也淡了。”
燕兒笑道:“是了,我倒惦記着前兒才做的那件白狐狸皮的,倒是把那幾件給忘了。雖顏色沉了點,但好歹料子是頂好的。”
說話間,小紅和燕兒兩人已經把箱籠裡的大毛小毛的衣裳都拿了出來,又拿了兩雙靴子來讓雪雁瞧。
雪雁看了看笑道:“這雙長靴子吧,我怪怕冷的,短的只怕擋不住風。”
穿戴了妥當,那頭黛玉也好了,兩人齊齊攜手往賈母那兒去請安,路過沁芳橋時,黛玉突然道:“我昨兒還見那櫳翠庵的紅梅盡是花骨朵,這雪一下定是都開了。一會請了安,咱們去看看梅花吧。”
雪雁笑道:“我與那妙玉不熟,我去做什麼,沒得惹人討嫌。”
黛玉掩嘴笑道:“只怕不會,先前劉姥姥來時,她叫我進去吃茶,用那梅花上的隔年雪煮的,味道獨具一格。我那時還說姐姐要是嚐了。只怕要叫聲好。她就對我說‘你姐姐原就不是這世上該有的,想來是哪路的神仙才是。我有心叫她吃我的茶,卻怕唐突了她。’姐姐你聽,這不是她極想交好你的意思?”
雪雁心中一驚。只覺得自己會不會是小瞧了妙玉?她對妙玉其實說不上好感還是非好感,只不過嘆息一回結局可憐罷了。這樣看來,這妙玉也是個奇人不成?
兩人說笑着,就到了正院,老太太還沒起來,兩人只得在堂屋裡等着,又與寶琴說笑。
正說着話,迎春攜着邢蚰煙一起進了屋來,寶琴一見她,故意嘆了口氣。有點委屈的說道:“可憐我哥哥,到如今年紀一把,我嫂子在哪兒還不知道呢?如今好容易見着一個好的,誰知竟被人搶了去。真真是叫我恨也不是,愛也不是。憂也不是,喜也不是。”
衆姊妹都笑了起來,迎春臊得沒臉的通紅,上前就要掐她的臉。原來那紀家已跟賈赦訂了下來,連賈母一向不喜歡賈赦,都對這門婚事毫無異義。而迎春的婚事,也已訂下了日期。至來年六月十五上門來娶。
雪雁笑了一陣倒是問迎春道:“你那嫁妝一應物品,若有麻煩的,我可讓我家鋪子的管事替你去尋,到時定是又好又便宜的。”
迎春紅臉低聲道:“這些東西都是嫂嫂和母親準備的,我哪裡又管這個。”
黛玉笑道:“那也不能俱不知道吧?日後這些東西也是你個人管着,還是挑着你喜歡的爲好。你母親和嫂嫂只怕也是這個意思。還是同她們商量着辦吧。”
寶琴突然在一旁打趣道:“可見是快過門的了,自個的嫁妝備好了,又來教二姐姐怎麼備嫁妝了。”
黛玉笑罵道:“你這小蹄子,莫要說我,你還不是一樣?”
寶琴這才紅了臉。想起自個也是來備嫁的,不禁捂了臉不敢再說了,逗得大傢伙都笑了起來。
才笑着湘雲惜春探春和李紋李綺等人也來了,賈母這才起身出了堂屋,衆姑娘趕忙起來見禮。這時薛寶釵才姍姍來遲,見衆人都請了安了,忙紅着臉給賈母請安。
賈母見雪大着,便留人吃了早飯再走。雪雁笑道:“老太太不必擔心我們,若是等人送了飯來,這一路園子走到這裡,熱的也變成冷的了。還要勞煩鴛鴦姐姐和琥珀姐姐忙着搬桌子擺凳子的。倒不如我們自個回園子吃去,還省事了。左不過就是幾步路,我們又穿了大毛衣裳,不會凍着。”
賈母笑着點頭道:“也好,那你們玩去罷,這些時日天冷,明日起早晚不必來請安了,怪可憐的。”
寶琴要跟着一路去玩,賈母笑着囑咐了她幾句,便放她走了。一路上,黛玉和湘雲走在頭裡,後頭跟着惜春和李紋李綺,身後又是探春和寶琴,雪雁和邢蚰煙在最後。那寶釵因無人理她,便遠遠的吊在隊尾,也不敢上去,只扶了香菱慢慢的走。
雪雁因愛惜邢蚰煙的性子,見她身上的大氅有些舊了,上手一摸居然都薄了,又在一拉邢蚰煙的手,感覺一雙手冰的嚇人,忙把自己的手爐塞了過去。
跟着雪雁又對邢蚰煙的丫鬟袖玫道:“你這丫頭也忒不會伺候了,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替邢大妹妹拿個手爐,怎麼就懶死你了。”
邢蚰煙忙拉了她笑道:“是我出來的急,想着也才幾步路,並沒有叫她帶着。”
雪雁皺了皺眉對她道:“我知你是怕麻煩,可你這般,只叫人說二丫頭和鳳姐姐沒照顧好你。日後有什麼吃的用的,萬萬不可客氣,一來自己吃了虧,二來鳳姐姐也不好做。大太太若是以爲她虧待了你,可怎麼是好?今兒下了雪,她可送了大毛小毛衣裳給你?”
邢蚰煙淺笑點頭道:“因我已穿戴上了,那送來的便放在屋裡頭了。”
雪雁板着臉道:“我與鳳姐姐關係最好,少不得要說你幾句。我知你是個清高的人,心裡也不樂意別人送你東西,怕是覺得那是同情你。可你與大太太是正正經經的一家子人,哪裡就要生分成這樣?她薛寶釵能拿,你爲何就不能拿?莫要以爲這家裡給你點什麼就是接濟你了,我們玉兒以前住在這府裡時,也是一年四季都照着三姊妹的份給她的。你可不能多心,覺着面上過不去就放在屋裡蒙灰。親戚愛惜你,這是她的一份心。你連別人的心都拒之門外,別人還怎麼與你相處?”
邢蚰煙聞言低頭片刻,繼而擡頭點頭笑道:“姐姐教訓的很是,也是我太着相了。只是別人對我的心意,我無法償還,倒叫我心裡不大好受。”
雪雁搖頭又道:“這衣裳用具不過都是身外之物,難得的是一片人心。你若受了下來,只要心中感恩便是報答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鳳姐姐憐惜你,送你東西,你便接下來,好生受用了,她看了高興,就是對她的報答了。再有,你若還覺得不夠,心裡也多愛她幾分就是。身外物都是死物,只有人心纔是最真的。”
邢蚰煙聽完這番話,眼眶微紅,抓着雪雁的手道:“難怪得二姐姐總說你是這園子裡最好的一個,今兒我便當你是我親姐姐了!”
雪雁笑着摸了摸她的手,輕聲道:“頭裡玉兒說要跟我去櫳翠庵裡看紅梅,我想着那妙玉是個得道的高人,去了怕驚擾了她。等會你同我一起悄悄離了隊,回綴錦樓去,先於你把衣裳換了。對了,我那兒還有四五個手爐,有人家送的,也有原先太太賞的,我見那東西多了出來也沒處擺,怪麻煩的。一會給你送兩個過來,你日後再不可委屈自個了。”
邢蚰煙先是朝雪雁道謝手爐的事兒,又笑着說起那妙玉道:“她哪裡是得道高人?我自小就住在她那尼姑庵的外頭,讀書認字作詩都是她教的。我聽說……”說道這兒,邢蚰煙好似第一次跟人說八卦,頗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聽說她的師父就是她親孃,她原來的家人,都不過是個幌子。那時她上京來,好像就是來尋父親的。”
雪雁聽完只覺得晴天霹靂,心中反反覆覆迴響着一句“好一齣狗血大劇!”
邢蚰煙說完自己又覺得不妥,忙擺手笑道:“我也是聽人說的,做不得數。但她這人雖有些傲氣,卻也不是不能相處之人。她最愛那才華橫溢的女子,雖你不會作詩,但你爲人通透,是世間少有的明白人。她定會喜歡你的,你自不必擔心,只管去玩就是。”
雪雁還沒從方纔的震驚中回神過來,走了一路都快到綴錦樓了,這才冷靜了下來。之前她就看過各家的解析,都是說這妙玉的身份的,只是她當時覺得妙玉已經很可憐了,幹嘛要把人家的身世翻出來說,所以對那些解析都沒太認真看。如今她倒是後悔了,要是認真看看,說不定還能摸出線索來呢。
只是邢蚰煙已將這話題丟開了,她要再問,倒顯得她有些八婆了,雪雁只得按捺下心中的疑惑,陪着邢蚰煙去了綴錦樓,換了身衣裳後,再往那櫳翠庵裡去。